二皇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紫檀的背影,那双锐利的鹰眼竟比天色还要漆黑几分。
他生平最恨别人自作聪明地威胁他,但凡敢威胁他的人,要么早就成了一抔黄土,要么已经在去见阎王爷的路上了。
霍祈如此,沈聿宁如此,紫檀也不会是那个例外。可顾及自己还在宫城,紫檀又是裴太后身边的人,他终究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还有一件事需要紫檀去办,就算要送她去西天,也该将她身上的利用价值榨取得一滴不剩。
思及此处,他没有追上去,只是不悦地甩了甩袖子往宫门口去了。
翌日一早,伴随着寺庙清脆的鸟啼声,霍祈宿夜的禅房门被敲响。
因昨夜和沈聿宁说话费了些精神,霍祈今日倒是难得起了个晚,才刚用过小沙弥送过来的早膳,就听到有人敲门,当即就放下碗筷:“进来吧。”
等她望后一瞧,就见霍羡推门进来了。霍羡今日没有依制穿大将军的服色,反而是换了身白衣便装,看起来衣袂飘飘。很轻快的打扮,可神情却是一览无遗的凝重。
霍羡平日里是极讲究分寸的,若是没有家中长辈或其他丫鬟婆子在场,是不会贸然单独来找她这个亲妹妹的。今天却是破天荒,一大早就来了她住的禅房,霍祈便觉必然是来找她要回铁马车的钥匙的。她也不说话,就等着对方先开口。
谁料,霍羡随意寻了个禅凳坐下,却是径直问道:“妹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宝檀寺的住持和尚有问题?”
霍祈点了点头。实际上她确实觉得那住持是二皇子那边的人。要让那张玉观音背后的脸顺其自然地出现在孝文帝和裴太后面前,没有寺庙内应简直是天方夜谭,而这个住持权力最大,嫌疑自然也就最大。
再说了,这和尚身为宝檀寺住持,明明是不着尘相的佛堂弟子,可却给人一种古怪的精明。
今日一早小沙弥来给她送早膳,顺道提起了宝檀寺住持感念护送玉像的侍卫们劳苦功高,给每个人都供了一盏祈福灯的事。细节见真章,有这样长袖善舞的本事,说他一心念佛,谁信?
霍祈正欲开口,却不想霍羡露出一副猜想得到验证的了然,又皱眉冷笑一声:“难怪昨夜你不放心将那铁马车的钥匙交出去,原来是早就看出这住持是个借着佛祖名义敛财的和尚,怕他打这玉观音的主意。”
霍祈愣了一会儿,疑惑道:“敛财?”
这和尚看起来确实是个心术不正的,可要说他敛财,她却是不知道的。
霍羡见霍祈一脸茫然,也是怔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昨天半夜我手底下的小兵王彰起夜,一时间迷了路经过那住持和尚的禅房,听见有人还在低低说话。他也是一时好奇凑过去当了回梁上君子,却没想到那和尚和副寺说起了账簿作假的事情!”
宝檀寺是皇家宗庙,加之裴太后和孝文帝都特别信佛,对宝檀寺的扶持可比先帝还要重,光是每年拨下来的银子都有数万两。因此,每年宝檀寺的收支账簿也是最后会呈到孝文帝的手上过目的。
住持把持着整个寺庙的命门,若说完全不贪也不可能,关键是贪多少的问题。霍祈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吃惊的:“贪了多大的数目?”
“这个倒是没听到,不过我估摸着数目不会小,否则就那三瓜两枣的,他用得着冒着砍头的代价搞账簿作假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么?陛下平生最恨贪污,若这件事捅出去了,只怕是宝檀寺都得被陛下抄了。”
“那这不就是自掘坟墓吗?”在霍祈眼里,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赌上自己的性命,就跟在悬崖上走钢索一样,以为走过去就是繁花似锦,结果掉下去却发现崖底是一池臭水一样,简直是得不偿失。
霍羡还是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顺手从木质果盘里捞了个果子:“得亏那马车钥匙没交出去,若是他起了什么歪心思,还得让我来给他背锅。”
他啃了几口才发现霍祈反应不对:“妹妹不知道此事?那昨天为何……”
霍祈本来也没想瞒着霍羡,她在宝檀寺势单力薄,接下来的这出大戏若没有霍羡的配合是唱不下去的。某种程度上,霍羡不仅是个好哥哥,更是一个好帮手。
除了沈聿宁的存在,她将上元夜和昨夜发生的事情润色后地说了一遍,莞尔一笑道:“只怕这住持和尚和二皇子也颇有渊源。”
霍羡听霍祈说得越多,心里就越忐忑,他甚至都没了啃果子的心情,嗓子忍不住发紧:“二皇子果真是在打霍家的主意……”
“放心吧,这两日他还不会出手,好戏等到观戏的人上场才会开锣。”霍祈笑了笑。
霍羡望着霍祈看似轻松的笑,心里那块石头非但没落地,反而愈发沉重:“我答应让你来宝檀寺,是想着横竖过几日娘也要随行过来陪着陛下太后烧香,可我却没想到这宝檀寺是龙潭虎穴……妹妹,我看这宝檀寺是不能呆了,我先派几个人护送你回府,在府里爹娘能护着你……”
“那大哥怎么办?”
霍羡一愣,清隽的眉眼显出几分平时没有的严肃:“此事与我无关,我自是清者自清。到时候若真出了事,陛下届时定会查明真相。就算陛下要治我的罪,顶多是个护卫不利的罪名……”
霍祈定定地看了一眼霍羡。说起来,霍羡平日里的性子可比霍如海看起来张扬得多,可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能看出父子俩是一个秉性。
对于天家人,霍家人想的永远是先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才会想着主动出击。这是霍家几代家风传承下来的忠君之道,也是霍家人骨子里的温良。
她镇定地凝了霍羡半晌:“大哥,二皇子先是送神女像笼络,笼络不成又在上元夜掳走我,现在更是设了一个陷阱等着你去跳。难道你还看不出吗?他不会放过霍家的。”
霍羡呼吸一滞,嘴紧紧抿着不发一言。霍祈说的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二皇子的作风他也能瞧出点门道,一旦盯上了猎物,不把你生吞活剥了才怪,可他总是抱着一点侥幸心理。
霍祈见霍羡神情松动了些,慢悠悠地开口:“昨夜王彰发现了住持的把柄,可不就刚好对上那句俗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吗?大哥,化被动为主动才是应对事情最好的方法。”
霍羡见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竟也没觉得自家妹妹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直觉让他马上就相信了霍祈的话。他疑惑道:“可和尚这件事就算捅出来了,又怎么能攀咬二皇子呢?如今这玉像也是换不了了……”
霍祈狡黠一笑,朝着窗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在霍羡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待霍羡听清楚霍祈的打算后,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妹妹,你胆子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