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便是白茸与楚挽璃的比试。
白茸少见失了眠。她坐在院落中,看着天上月亮,不知想起了什么。
许是因为和李汀竹谈话,聊到了上京,触发了太多回忆。她恍然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悠长的梦境,她人生前十多年在上京城的平静生活,如今回想起来,倒像是已经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
梦里不知身是客,她如今竟极为迷茫,不知到底何为真,何为幻。
她想起了自小陪她长大的桃叶和杏花,想起了她的闺中小姐妹,不知惜君如今有没有择定婚事,黛黛身体有没有好转。她想起了喂在家中的波斯猫儿,那卷尚未翻阅完的游记。想起了她从小吃到大的,百味坊樱桃蜜煎的味道。
或许,其实她如今已是处在一场悠长离奇的梦境里了。
再睁开眼,便会看到熟悉的碧纱窗,听桃叶在叫她起床。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为了一个虚幻的,已经不存在了的,她曾深爱着的男人。
白茸正呆呆坐着。手边的袖里绯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小茸,如今方便说话吗?”
白茸忙道,“方便的,师父。”
楚飞光有些虚幻的身影方从剑中出来,“那日,你捡到的那片银鳞还在吗?“
白茸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片银鳞,摊放在手心,“在的,师父要看吗?”
那晚和楚飞光聊完后,她便把这银鳞收进了储物戒。
朔月夜,银鳞躺在她柔嫩的手心,不复往日冰凉,竟在灼灼发烫。
它不满白茸那么久不让它碰,原本有点冷淡有点傲慢。可是,刚贴上她手掌,便彻底不要了矜持,紧紧贴在她掌心,碰着她的肌肤,似怎么碰也不够。
白茸想将它拿下,它便又顺理成章贴上了她的另一只手。反正她身上哪里,都是属于他的。
朔月夜,正是最渴求伴侣的时候。他却一直用寒池水和理智强行压制本能,如今心鳞离开了本体,没了直接强力的约束,便开始肆无忌惮,听从本心了起来。
白茸,“……”她想起昨日楚飞光说的,拿了鳞片,便要嫁给那条公龙,陡然觉得有些害怕。怪不得那男人骗她拿着,他就是看不得她一点好。
楚飞光一直看着,表情有些复杂,他道,“昨日你入睡之后,我方想起了一些往事。”
“你可有听说一个名字,天阙。”
白茸愣住了,随即缓缓摇头。对她而言,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如此,便好。”楚飞光声音沉了片刻。
白茸从未听说,说明如今,天阙大概率仍未复活。当年神女将他毁心剥骨,躯体镇于不周山下,要复活也没有这么容易。
倘若他真的活了,修真界也断然不可能如此和平。
师父语气和往常完全不同,白茸调整了一下姿势,改为正坐,神情也认真了起来。楚飞光很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
楚飞光缓缓道,“天阙,乃是千年前的妖王。”
“千年前,人间和妖界曾有过一场大规模的战役。”
楚飞光亲身参与过许多回人与妖的战役。唯有一次,亲自遭遇过天阙。
那一次的战场在东辰州的寿楚,寿楚有个叫无落崖的地方,其上生着一块灵石,在人间被称作绌浮玉,在妖界被称为时山石。
妖族不知为何极为重视此地。可是,寿楚是东辰州重要的港口枢纽,极为繁华,有数十万人口居住于此,也断不可能拱手相让给妖族。于是,以无落崖为界线,人类和妖族在此交战了无数回。
楚飞光曾作为青岚宗修士,与道友一起前往过寿楚支援,那一次来了不少高阶修士,最高甚至有几位渡劫期的大能,妖军节节败退,形势原本一片大好。
原本,他们正要拿回无落崖。
天空中,抓着黑金色旌旗的鸟妖尖利鸣啼了一声,音波扩散了整个战场,“天阙大人到了!!”
原本节节败退的妖族将士,在这一刻,士气陡然高涨,纷纷开始欢呼。
他们都相信他,并且狂热地爱戴着他们的王。
原本阳光明媚的天幕已然开始变色。
楚飞光并没有见到天阙真容,他极少以真容现面。可是,那一次,他至今记忆犹新,十里艳阳天转为暴雪,冰层如鬼魅般在脚下陡然蔓延,一切都似被冻结了,天空黑云压顶,地面千里冰封。
楚飞光是精纯的火灵根,勉强可以在那酷寒中自保。至于其他人……楚飞光曾经的至交好友,便是陨落在了无落崖那一场。
形势几乎是瞬间被完全逆转。
盛夏时节,气温骤降至隆冬,那一役结束后,原本温暖如春的寿楚,落了一整年的雪。
天阙便是这样的可怕。极端的傲慢又残忍。
据说,死于天阙之手的人,身上不见鲜血,不见伤痕,没有痛苦,容貌神情与活着时一模一样,只是没了呼吸。直到想为他敛尸的亲友,用手触碰上亡者面颊。刚触上,对方的身体便在眼前完全破碎了,彻底化成了点点冰尘,随风而逝,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那个时代,他的名字让人闻风丧胆。
如今,人间不少地方,还供奉着甘木神女的金身,便是感念千年前她的功德,拯救世人于水火之中。祠堂里,神女清丽的面容上罩着一层薄纱,神情悲悯忧伤,不知在看着何方,看向何人。
天阙是众妖的主心骨,非妖之身,却是当之无愧的妖王。
而据说天阙的本体,便是一条遮天蔽日的银夔龙。
这也是楚飞光这么多年的记忆中,见到的唯一一次。
白茸捡到的这片银鳞,色泽上好,并且是珍贵的心鳞,即使在龙类漫长的一生中,也只能产生两到三枚。
龙是忠贞不渝的族类,不会轻易给出自己的心鳞。一般成熟公龙的两片心鳞,只会给于自己的伴侣和尚弱小的幼子,用来保护他们,公龙可以通过心鳞,给他们代
为承受致命伤害。
楚飞光本不知这银鳞与天阙是否会有什么渊源。
可是,见它方才在白茸面前如此表现,基本能排除与天阙有什么直接关联了。银龙不会只有一条,许是天阙族裔的鳞片,机缘巧合被白茸得了。
他改变了想法,低声说,“这鳞,你先别扔,暂时带在身上,见机行事。以后,说不定会有什么造化。”
即使没有灵力依附,银夔龙的心鳞也依旧极珍贵,无坚不摧,刀枪不入,不受任何术法影响,还有各种隐藏的神奇效用,甚至可以做丹药,冶造武器……不一而足。
白茸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听师父的话。
她想起千年前那场战争,心情久久未能平息,轻轻问楚飞光,“师父,为什么一定要有纷争呢,大家不能和平相处么。”无论是人与人,还是人与妖,甚至妖与妖。
楚飞光道,“妖与人是不同的。小茸,你应该亲自见过妖的可怕。”
白茸咬着唇,微微发颤。
她柔软的手指轻轻抚了抚手中鳞片,它懒洋洋,显然很受用,又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磨了几下。
她想起自己从上京来青州的路上,遇到过的那只蜘蛛精,她差点被拆吃入腹,加上她以前遇到的槐魑与六盲蛟,都有共同的特点,便是冷血残忍。
她被青岚宗的弟子从蜘蛛精手上救下,随后才随着他们一起来了青州,入了青岚宗门下。
楚飞光说,“本质上,人与妖便是不同的生物,有不同的活法,本便不应该互相打扰。”
只是因为空间扭曲重叠,双方开始互相侵扰。
玄天结界将人界与妖界重叠的空间彻底分开,保住了一千年的和平。
只是如今,他预感到,和平的日子或许也持续不了太久了。
楚飞光说,“小茸,你既选择了拿起剑,便需要心怀慈悲,为苍生而出剑。”
“有能力的人,便应主动多承担一些责任。”楚飞光说,“只有如此,这个世界才会越来越好。”
“那时,天边整夜挂着两轮血月。”他指着窗外,“每天起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么多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走过东辰、江南、塞外、北寰……用自己手中剑保护过很多人。”
楚飞光说,“小茸,我愿意选择你,是因为我察觉到,你有一颗没有恶意,极为善良柔软纯粹的心。”
“所以,我愿意将我会的倾囊相授,希望你以后可以成为一个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无愧于天地的人。”
月色正好。
她轻轻捏了手中鳞片,郑重道,“师父,我记住了。”
“白茸以后,定不会辜负师父的教导,不会辜负手中的剑。”
翌日,宗门大比决赛,观战人数创造了新高。
这一日,是楚挽璃与白茸的比试。
楚挽璃名声在外,挽璃仙子,几乎所有修士多多少少都
知道。她的对手白茸,此前基本无人认识。
白茸静静地在擦拭袖里绯,做最后的心态调整,没有在意四周。
少女穿着一身绯衣,纤柔清丽,模样竟完全不输楚挽璃。
女儿有比试,楚复远今日也亲自到了场。
至于另一人……
方行云朝他努嘴,低声道,“我就说,这妖孽会来,来看他亲亲妹妹的比试。”
薛怀镜瞥见那一袭白衣,面容露了一点点阴沉的笑,“你仔细让他听到了。”
其实他们几个师兄妹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不过楚挽璃从来都只对沈长离最亲近,从小无怨无悔贴他冷脸。
“听到了也无事。”方行云道,“他那般冷酷无情,压根没有心,会在意这种东西?”他觉得沈长离是能冷着脸,与女人睡觉时情绪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的男人。
沈长离确实毫无动容。
他原本正在闭目养神,浓长的眼睫缓缓抬起,睁开了眼。吓了方行云一跳,悚然闭嘴。
沈长离压根没看他们。
看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着蓝衣的老人,鹤发童颜,方行云几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老师。”沈长离淡淡道,与他行礼。
李慈真打量着他,“小玉,好久不见。”许有十年了。
“你当真是变化了许多。”他看着眼前高挑俊秀的青年,含笑道,“修为竟也如此之高了,我如今都已完全看不透你了。”
如今,已是青岚宗的顶点了,丝毫没有浪费当年惊才绝艳的天赋。
名义上,沈长离是写在楚复远名下的弟子。甚至连长离这个道号,也是楚复远取的,可是,楚复远从未曾教过他什么。
沈长离真正的发蒙老师是李慈真。也是李慈真,第一个发现了他惊人的修行与剑术天赋。
内门长老孙吾原本正在与楚复远说话,一转脸看到了李慈真,面露诧异,“哟,今天这是什么风,竟把您都吹来了。”
李慈真算是青岚宗的太上长老,十年前便卸下一切事务,开始闭关过起闲云野鹤的生活了,谁都找不到他。
“出来凑凑这少见的热闹。”李慈真笑道,又问楚复远,“楚掌门,那便是你闺女?也长得如此之快,都出落成大家闺秀了。”
沈长离敛眸,视线淡淡落于楚挽璃身上。
谈到女儿,楚复远隐约露出自豪的笑,嘴上却说着,“什么大家闺秀,她贪玩得很,不守规矩,从来不用功,今日怕是要献丑了。”
李慈真笑道,“那我倒是更有兴趣要看看这一场了。”
他视线看向楚挽璃对面的少女,笑容越发饶有趣味。
“这小姑娘,我也曾见过。”是那日那个在藏书阁典籍,寻找鎏金合欢方子的小姑娘。
“很有礼貌,讨人喜欢。”
“小玉,我记得你还未娶媳妇吧。”李慈真看向一侧长身玉立的青年,“我看这小姑娘
便很不错,与你很般配?[(,有没有兴趣多加了解?”
沈长离冷淡道,“老师说笑了。”他看都未曾看白茸一眼。
楚复远笑道,“长离目前专心修行,正待破厄,暂时没有娶道侣的打算。况且,长离与挽挽青梅竹马,我那顽劣女儿,独就听他一人的话。长离还是迟些娶妻,替我多管几日挽挽吧。”
大家都笑,孙吾玩笑道,“不如直接结亲吧,长离娶了挽挽,便能管一辈子。”
沈长离面容清冷,未置一词。
场上楚挽璃正巧看向这边,两人视线对上,她朝他甜甜一笑,沈长离顿了一瞬,竟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挪开视线。
“我替你卜了一卦。”李慈真陡然对弟子道,“你的姻缘,便在今年。她之劫难,却也在今年。”
“偷天换日瞒天海,终究无法两齐全啊。”他叹道,看向弟子清冷的面容,“什么都不愿松手,定要强求,最后却反是会什么都没有,不如索性放手,只择其一。或许,还能短暂拥有一段美好时光。”
沈长离丝毫没有动容,“老师在说什么,弟子不解其意。”
他心思自小便深,如今与他说不解其意。
李慈真知道,他从小便如此,不信天,不信命,不信旁人,只信自己。他看似清冷淡漠,实际性情却偏执决绝激烈,一旦做了决定便绝不会回头。
楚挽璃穿着一身白衣,衣袖用袖带扎起,黑发高高束成了马尾,看起来轻灵飘逸。
楚复远满意地看着场中女儿。
楚挽璃天赋很好,只是修炼不刻苦,尤其不喜欢枯燥的炼气,因此修为境界一直提不上去,可废了楚复远一番苦心。
青岚宗的地牢中,关压了不少妖物魔物,都是青岚宗弟子捕获的。妖物全身是宝,妖丹效用极多。
楚复远给楚挽璃制作的筑基丹,便是以那六盲蛟的妖血做的,六盲蛟不愧是三妖将之一,灵力精纯,妖血做出的丹药效果极好。
楚挽璃使的剑是一把名叫流云的水蓝色细剑,剑身流转着水色。
长老宣布比试开始。
白茸深呼吸了一口气,袖里绯依旧藏于袖内。
楚挽璃已然出剑,速度极快,白茸瞳孔放大,勉强躲过了这一剑。
楚挽璃的剑尖擦着白茸的脸颊划过。一击不成,她倒是也没露出多少挫败神情,面上还含着一点不急不缓的笑。
白茸长出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步伐。
许是因为这一路赢得太过轻松,她低估了楚挽璃。
白茸感觉到了压力,和与其他人比试时完全不同的压力。
楚挽璃并不是只有虚名。相反,她的实力非常强,完全说得上是这一届大比参赛弟子中当之无愧的前三甲。
楚挽璃是天生的一纯金灵根,极有攻击性,适合修剑的灵根。她的灵力能给一切金属武器增加锐度,剑的锋锐程度和常人完全不同。
她面容一直带笑,姿态清雅,比起与白茸的胜负,似更
想要给大家表现出她的游刃有余。
挽璃仙子这个称号,是弟子称她姿容美丽,也是因为楚挽璃与人比试时优美的姿态。
楚挽璃天赋很好,反应速度很快,似乎能轻轻松松判断出白茸的出剑路线。
楚挽璃从出生开始,便享受着青岚宗最顶尖的修炼资源。她学习的功法、用的剑谱,吃的丹药,都完全不是半路出家,毫无依仗的白茸可以比的。
白茸的表现,其实也惊到了楚挽璃。
她没想到,白茸竟然进步如此之快。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菜鸟,成长到了可以与她一较高低的地步。
楚挽璃笑意消失了不少。这不可能只靠努力能得来,必然也有机缘。
白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也是这时,她注意到,楚挽璃的剑路,似乎有几分熟悉。
楚挽璃已经擦身而过,低声道,“你是在何处,偷学到我家剑法的?”
她眸光里满是满满的厌恶。不但与她抢男人,甚至偷学她家传剑法。
白茸愣住了。借着这个空挡,楚挽璃已经出剑了,两道分影剑从白茸左右夹击而来,楚挽璃完全没有留情,剑的一处落点在她持剑的手腕上,另一处落点在她发力的小腿上,位置极为刁钻。
白茸喘着气,她将灵力化为了木盾,提前覆盖在了自己身上,拦住了楚挽璃的大半剑气。没有完全拦住,她身上传来了点点刺痛,皮肤隔着衣裳被割破了,应是出血了。
楚飞光提过,他的剑法是自创的,为何楚挽璃也会?不过刚才对招下来,白茸发现,两人剑法并非完全一样,只是思路相似。
不过她如今没有时间仔细思考这件事情了。
白茸深呼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
她的剑法,比楚挽璃的更加全面而翔实,并且……她能看出来,楚挽璃剑法的很多细节都处理不到位,显然练度不足,纯靠天赋。
白茸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还有机会。
场上局面逐渐逆转,楚复远神情极为难看,李慈真含着笑,看了一旁沈长离一眼。他神情冷淡,看不出任何偏向。
楚挽璃的体力与耐力也不如她。她冷静地用身法与她周旋。
楚挽璃咬着牙,“你身法,是谁教你的?”
白茸冷静道,“没人教。看多了,便会了。”
沈长离早就不公开露面与人比剑了。她能去哪里看多了哥哥的身法?
楚挽璃原本就体力濒临透支,眼下心情大坏,出剑更是越发没有章法。
白茸极为冷静,依旧比自己的。对招下来后,她抓了一个漏洞,剑尖朝着楚挽璃的咽喉而去,这几日,她与人比试都是如此,割破咽喉,点到为止。
不料,楚挽璃竟然径直侧了脸,朝袖里绯撞了上去。
周围风声似乎都停止了,一时,整个世界似乎都寂静了。
裁判长老慌忙道,“终止,比试终止,白茸胜。”
楚挽璃半边脸上都是血,瞧着极为
骇人。
白茸还在剧烈喘息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方才那一剑,会划到楚挽璃的脸上去。
周围已经环绕上了很多人,都是围着楚挽璃的,嘘寒问暖。
白茸收回了袖里绯,抿着唇,孤零零一人站着。
周围青岚宗弟子看白茸的神色都怪怪的。她若与众人解释,说是楚挽璃是自已故意脸接她的剑,谁会相信?
楚挽璃最爱美,对容貌极为重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楚挽璃显然不在意周围的人,只抬了脸,委屈地看向远处一人,“哥哥。”
沈长离神情依旧平淡,见她这般模样,表情也没什么波动。
扶着楚挽璃的是夏金玉,她唇舌利落,看向对面白茸,“白道友,都是女子,你下手竟如此狠毒。是否已经超过了比试的界限?”
“是啊,是啊,这血还在流,还能不能止血了啊。”
“看着好严重,流血不止不结痂,对面剑上是不是带了毒?”
“这是否已经违规了?不知长老有没有说法啊,白道友真能拿这第一?”
“哥哥。”楚挽璃自己倒是没说什么,委屈地仰起脸,挤出了一点泪光,泪目莹莹地看着眼前男人。
沈长离琥珀色的眼看了她一眼,已经俯身,他衣袖上清冷淡润的伽南香味扑面而来。
青年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肤白如冷玉,唇是微微的薄红,平静地看着她面容上的创口。
这么多年里,楚挽璃还是第一次能与他那么接近,止不住脸红心跳。
他修长的手指上,蕴起了一点冰寒的灵力,在那道灵力笼罩之下,楚挽璃面颊上的伤口几乎是瞬间止了血,随即便已结痂。
楚挽璃极想顺势投入他怀中,可是,她没顾得上多感受什么,沈长离已起身。
男人身体很平静,呼吸也未有一点变化。只是神情缓缓沉了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
方才说话的人已经都默默住嘴。有弟子拿了热毛巾,手忙脚乱给楚挽璃擦干净了面容,露出一道细长的创口,瞧着并没有多严重。
“以后会不会留疤。”楚挽璃又噘着嘴,摸了摸自己的脸,“留疤了,就不漂亮了,便没人喜欢,嫁不出去了。”
周围人见她无事,也都放下心来,夏金玉忙道,“怎么会,哪里不漂亮了,这种程度的伤疤,用了金创药,定然不会留疤。”
楚挽璃却仰脸,独独看向沈长离一人,“哥哥,那我到时候怎么办呀。”
沈长离看了一眼,淡淡道,“没有影响。”
楚挽璃这下高兴了,眼睛亮亮的,翻译道,“哥哥方才是说,没有影响,意思是,我还是很漂亮是吗?”她很想补充一句,假设好不了,他是否可以娶她,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青年没说话,却也没有反驳。
白茸站得很直,一言未发,清澈的桃花眼看着他们二人,神情极为平静,似是要将这些场景都深深映入脑海。
她身上,被楚挽璃剑气伤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只是,都是隔着衣物流出的血,无人在意她,也不会有人看到她绯衣上点点变深的地方。
她背脊挺得很直,神情平静,像一柄沉静的剑,立于原处。
以前,很多年里,她早早习惯了,有人把她当宝贝,放在心尖尖上护着,她身上破了一点点皮,那人都会心疼,会将她抱在怀中哄很久。她爱哭,从来却都是刻意哭给那人看的。
沈长离方才看了一眼白茸。
楚挽璃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心中陡然一沉,却很快又怀起了一点期待。
沈长离爱剑,不喜在剑比中心术不正的人……她知道这点,有点期待地捂着脸,看向沈长离。
希望他可以替她出头,或是至少表现出厌恶白茸。
白茸咬着唇,一眼都没看他们。
沈长离神情依旧平静冷淡,什么都看不出。随即,竟已径直转身离开。
楚挽璃有些失望。
白茸也已经收了剑,疾步离开了比赛台,不管这背后一地混乱。
……
大比终于还是在混乱中落幕了。
白茸还是魁首,楚挽璃面容受伤的事情不知被谁压了下去,并未扩散开,也没人再提起闲话。
后一场,决出的第三名是紫玉仙府的一名男弟子,冯云鹤。
冯云鹤如今紧张又期待地站在白茸身边。
嘉如堂的门打开了,一位小童朝他们笑,“可以进来了。”
小童将他们两人引入了清珞峰上的嘉如堂。
堂内,已经早早有数人在等候。
楚挽璃也早早到了,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重新梳洗过了,面颊上缠着纱布,神情倒是平静。
“白茸,欢迎加入内门,七天后,你作为此次大比的第一名,可以进入藏宝阁,随意挑选一件喜欢的灵宝。”
灵岩长老道,“并且,你们可以在这几位师兄师姐中挑选一位作为指导。”
方行云几人都在。沈长离竟也在。
白茸看到那道修长的身影时,自动错开了视线。
沈长离很多年没接受参加过挑战了,只是因为年龄关系,天榜每年依旧会自动将他算入。因此,同辈其他人都只能夺这第二名的位置了。
“挽璃,你先挑。”灵岩道。
毫无意外,楚挽璃毫不犹豫道,“我选哥哥。”
沈长离没出声,倒是也没说不好。
冯云鹤是音修,擅长法诀,原本他是打算随薛怀镜学习的。
可是,他看到今日沈长离竟在。眼神都挪不开。
沈长离是修真界年轻一辈传说般的人物,不但修为剑术绝顶,并且姿容俊美清绝,有负雪剑仙之称。紫玉仙府上上下下都唯爱美人,如今一见,确实名不虚传。他甚至还是气质大于长相的男人。
冯云鹤自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他忙问灵岩,“请问灵长老,我也可以选择沈师兄指
导吗?”都知道沈长离性格冷淡,从不指导人,他其实也没抱多少希望。
选是能选,可是这……灵岩看向一侧沈长离,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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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离没抬眼,男人纤长的手指撑着下颌,不知在想什么,淡淡道,“可以。”
冯云鹤简直难以置信,转眼便是欣喜若狂,朝他长长作揖,“那以后便要多叨扰沈师兄了。”
楚挽璃面上的笑容缓了缓,高兴都被压下去了几分。哥哥虽然收了她为徒,但是并不只有她一人,还有个厚脸皮的拖油瓶。
她目光复杂,看向了一侧一直未出声的白茸。倘若她不要脸,坚持也要选沈长离,那可怎么办……
白茸垂着眼,死死盯着地面,直到她抬眼,看向沈长离方向时。
灵岩忙道,“长离,不如将白姑娘也收了?”今日,难得见他有这般兴致,能有机会被沈长离指导,与被其他人指导不是一个级别的机缘。他见这白姑娘,着实也是个可塑之材。
两人视线交汇。
男人一身白衣,宛如高坐神龛的神像,他漂亮,琉璃一般浅色的瞳孔方才看住她,似含了一点淡薄的笑,“我从不与人共用什么。不收如此弟子。”
谁都可以上他的葭月台,他都无所谓,唯独白茸,不可以。
楚挽璃眼睛一下亮了。在场其他人却陡然都安静了,他们听不懂沈长离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白茸以前哪里开罪过他?
白茸知道他为何如此。
不过为了给楚挽璃出气罢了,沈桓玉性子很护短,以前谁敢伤她,他绝不会放过那人。
白茸神情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朝显然坐立不安的灵岩浅笑,“灵长老费心了。”
“汀竹师兄。”她已然走到李汀竹身边,仰脸对他笑,“那日说好的,我随你。”
她压根便未打算选沈长离,在场所有人都极为意外。
除去沈长离,他神情丝毫未动,不意外,也不在意,甚至没再抬眼多看她一眼。
李汀竹迟疑了一瞬,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的剑术与师兄相比,实在是宛如萤火之比皓月,恐耽搁了师妹……师妹,是不是与沈师兄有什么误会?要不要再与他好好说说?”
李汀竹很尊敬沈长离,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但是李汀竹入门晚,他进入内门时,沈长离已经小有名气了。
他是听着沈长离的传说,学习着他的剑法为人成长起来的,听他成为天榜第一,听他在剑比夺魁,斩妖除魔,登顶九州年轻一辈第一人。早几年,青岚宗弟子下山,多多少少都受到过沈长离名声的庇佑。
白茸摇头,语气轻却坚决,“不会耽搁。已经说好了的事情。”
一旁灵岩眉目舒展,立马道,“可以,那么,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他对白茸与冯云鹤道,“你们两人,收拾好了,便随时可以搬入清珞峰,待你们选定了住处,便传音于我。到时,内门弟子的服装配饰令牌都会有人送上住处。”
于是这事情便这样落妥。
沈长离起身,楚挽璃与冯云鹤随着他。
他与白茸擦身而过时,甚至并没有多看她一眼,他的冷淡傲慢矜持,几乎是与生俱来,刻在了骨子里的。
他离开后,室内气氛似乎才陡然一松。
方行云夸张地捂着胸口,“今年这大比,还真是处处是震惊,面面是惊喜啊。”
那妖孽竟然会愿意带人,更夸张地是,竟然还有人能不选他的。
小茸妹妹,你是这个。¤_[(”他朝着白茸竖起大拇指。
顾萱道,“选阿竹也不错,就沈长离那冰块一样的性格,真指望他带人吗?他那葭月台,冻都能冻死人,怎么住啊。到时候,还不得住清珞峰,和没人指导一样。”
“是,而且正巧了,阿竹也是凡间出身。”方行云道,“我记得,是东辰的潮梧城?”上次,他听了一耳朵,这小茸妹妹说自己是上京人士。
他们三个都是修真世家子弟。
白茸很意外,眨了眨眼,看向李汀竹,小声问,“真的么,那师兄为何会选择青岚宗而不是紫玉仙府呀。”
潮梧在东辰,按理说,离得最近的宗门应该是紫玉仙府,为什么李汀竹会来青岚宗呢?
李汀竹垂着眼,平静道,“家父……曾犯过一些事情,我在凡间流离过一阵子。后面,方才辗转来了青岚宗。”
白茸反应过来,不安道,“对不起。”
李汀竹摇了摇头,“无妨,都已是前尘往事。”
他态度温和,刚又得知李汀竹也是凡间出身,白茸一下与他多了几分亲近感,“听说潮梧临海,我还没有去过海边呢。”
“正好马上便要下山,有机会可以去看看。”李汀竹说。
白茸随在他身后,一起出了嘉如堂。
李汀竹带着她,御剑朝着清珞峰西北角飞去,落在一处小竹苑门边。
眼前是一个阔大的四进院落,面积极大,院内房屋纵向排列,种满了清秀挺拔的湘妃竹,点缀着流水,环境清幽漂亮。
李汀竹说,“这是我目前居住的云筑院,师妹搬来清珞峰后,可以选择居住在此处。”
“我目前一共指导了三名弟子,除去你以外,都是……”李汀竹顿了一下,接着说,“都是男子,只是如今都不在。”
云筑院前三进屋子都住了人,但是最后一排的后罩房还未有人入住。
李汀竹说,“师妹若是觉得不便,我也可以替师妹去向灵长老申请一处新住处。”
白茸看了一下,每一进的屋子都是分开的,有独立的院子,洗漱沐浴也都方便。
她想,既然加入了李汀竹的队伍,自己独一人特殊也不太好,住在一起,平日一起行动也会方便些。何况青岚宗大家都是修士,也并没有多少人间的繁文缛节。
她便道,“没关系的。”
李汀竹说,“那师妹,以后便请多多指教了。”
浅浅月色下,他垂
眸看向她,道,“师妹方才比试是不是受了伤?是否需要去医馆处理一番?”
白茸愣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轻声说,没关系的,只是一些小皮肉伤,很快便好了。确实并不严重,她如今也早习惯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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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汀竹却道,“那也会疼。师妹等我一下。”
白茸愣愣站在原地,他不多时便回来了。
李汀竹修长白皙的手中,握着两个白瓷瓶,“这里面是止疼膏和金创药,拿去用吧。”
她呆呆的,只看着他月下清雅的面容,死死咬着唇,“谢谢……师兄。”
只是两瓶药而已。
李汀竹瞧她这模样,忍不住笑了。他眉目清朗秀逸,眉梢藏着一棵小小的痣,笑起来时,面容上带着的淡淡冷意便化开了,专注看着她,眸底似只有两个小小的她。
一直平静的她,鼻尖忽然发酸,死死瞧住他。
下一秒,她竟在他面前蹲下,骤然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安静,没出声,只是瘦弱的双肩不断地发抖。
李汀竹僵硬地给她递过干净手帕,低声哄道,“伤口这样疼吗?对不起,还是我方才说错话了……”
听他这般语气,白茸哭得更心酸了,极为让人怜惜,李汀竹实在于心不忍,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肩,以示安抚。
两人挨得很近,光看地上交错的影子,她几乎偎在了他怀中。
白茸骤然含着泪,却又骤然朝他笑了起来,少女像是一株还含着露水的娇艳的花,倒弄得李汀竹手足无措,碰都不敢再碰她。
地上落着的斑斑竹影微微晃动,竹叶悄无声息陡然凝结起簌簌冰雪,缓缓消融,复又凝结。暖风渐融,只剩地上影子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