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我帮您推荐到中国书法

相比起贺雅茹与吴媛的震惊,李石要淡定的多。

他笑着问老太太:“也包括照片上那套齐白石的花鸟册?”

老太太听他这么一问,还是下意识犹豫起来,毕竟那套齐白石的山水册是她最喜欢的藏品之一,也是市场价值最高的,曾经有位老朋友,开价两千六百万向她求购,她都没同意。

不过当她把目光又看向桌上的《思君》时,目光立马变得坚定起来。

过了七八秒钟,抬头对李石道:“包括那一套,只要李先生你愿意,现在咱们就换!”

她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定。

李石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自身书法在巅峰时期已经踏入(专业-)的门槛,是名副其实的书法家,又爱好收藏,收藏古今字画几十年,果然是目光如炬的识货之人。

不像贺姐,半桶水,挑着走路的时候,和吴媛的凶一样晃荡——能看出自己的字水平很高,但具体多高,高在哪,估计她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的,只是特别符合她的审美取向,让她在感性上着迷而已。

这幅《思君》,乃是形神兼具的妙品之作,放在整个历史长河里,比它更好的,只有寥寥无几的神品之作。

在李石总结的书法体系里,神品相比妙品,一样神形兼备,但胜在道高技高且浑然天成,而这样的作品,以《兰亭集序》为代表,从先秦掰着手指头数到现当代,都用不上两只手。

而且流传下来的,像《兰亭集序》、《得长风帖》等等,基本上都是摹本,极少数一两件疑似的真迹,也都在那个苦难年代,被强盗们从华夏大地上抢走了。

事实上,李石自己总结的书法体系,虽然借鉴了张怀瓘的《书断》中关于“神、妙、能”的内容,但他的评判更严格。、

比如说王羲之的《丧乱帖》,在很多人看来,足以也称之为神品之作。

但在李石对书法的评判体系里,《丧乱帖》的确是情感与字迹高度契合,属于“道高”,但王羲之在创作它时,可能处于一种极致的情绪里,笔法、结构、章法、墨法等方面,在这种情绪下,是“无意”且“微微慌乱”的,总的而言,属于“技平“——这个“技平”并不是说技法不好,相反,这幅作品的技法同样非常好,技法好是支撑情感与书法融合的基础,只是没有达到像《兰亭集序》那样的完满境界罢了。

之所以提《丧乱帖》,因为它与李石创作的这幅《思君帖》很相似。

李石创作《思君》时,自我催眠到了极致,整个人完全沉浸在情绪中,美人书体的风格在这样的情绪里破土发芽,技法随之提升,也支撑他把当时饱满的情绪融入到了笔下的墨迹里。

但因为书法风格刚刚萌芽,还不成熟,且受极致的催眠情绪影响,他的这幅《思君》,如果神品的高度来看,同样属于“道高技平”的妙品之作。

不错,之所以说《丧乱帖》和《思君帖》这两幅妙品之作是“道高技平”,是因为李石站在神品的高度来评判的。

如果从普通书家,或者鉴定能力较强收藏家的角度来看《思君》——

卧槽,自己居然遇到了一幅艺术高度堪比《丧乱帖》真迹的作品??!!

王羲之《丧乱帖》的真迹如果放在现在,得卖到多少钱?十个亿没有,三五亿总是有的吧?

……

当然,现在这个万事都谈钱的社会,艺术价值并不与经济价值等同。

艺术价值再高,没人买,经济价值也可能一毛钱都不值。

不过,吴秀林老太太能提出这样的交换,显然在她眼里,是看到《思君》的艺术价值,且艺术价值是她评判取舍的核心参考。

当然,也不排除老太太目光长远,觉得李石这幅作品未来的经济价值会超过齐白石小几千万的花鸟册。

不管怎么样,自己的作品能被一位书家前辈这么喜欢,李石还是挺开心的。

他先认真地表示感谢:“您这样的目光独具的书家前辈能喜欢我的作品,我非常荣幸。”

接着便利索地拒绝了:“不过这幅字对我而言意义特殊,我要自己留着收藏的。”

见他这么说,在场的另外两位女性都怔了一下,看李石的眼神露出不同的惊讶神采。

吴媛:不愧是我家李老师,连齐白石的画都不惜的换,牛皮!

贺雅茹:明知价值几千万的画,也不换,这个李石,果然比我还清高,难怪能流露出那种眼神——不对,小姨这不是哄抬物价吗?我还要求他的字的,到时候得给多少润笔费呢?

老太太则是面露遗憾,目光又回到桌面的作品上。

先盯着《思君》看了一会,接着转向一旁的《美人浴》。

暂时也不再提交换的事,一边欣赏作品,一边和李石聊起了来。

李石自然乐得与她交流书法创作心得。

和同行交流,不但是学习,也是传道的好方式。

老太太是比较传统的书法家,在书法上实践水平高,理论水平则比较一般,但因为整体水平摆在那,对书法的理解能力要比贺雅茹高出太多,至少能对李石说的一些尖端感悟能听懂个大概——差不多知道他在说什么。

越是如此,老太太越震惊李石在书法上学习修炼所达到的高度!

就好像看世界杯,不踢球的人,只看到场上人把球踢来踢去,最后进球了。只有踢球、懂球的人,才知道球员做的技术动作有多难,最后进的这个球有多不容易。

老太太与李石越聊,受到的震撼就越大,最后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他说的这些书论,在我看来都好高深,尤其书法发展的规律总结,很多地方闻所未闻,都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吗?这世上,真的有这样厉害书法家存在?

而且,他还如此年轻。

就在老太太世界观快要崩塌的时候,李石说的兴起,觉得之前的思路在这会又有了不少新的拓展,顿时手有点痒痒,突然转头问一旁的贺雅茹:“贺姐,这里有笔墨吗?”

贺雅茹虽然听不太懂小姨与李石聊的东西,但一直和吴媛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这会就像是被老师在课堂上提问的中学生一样,连忙站起来,回道:“有,就在那边柜子里,我去拿。”

说真,站起来走向贴着照片那面墙的对面,这边放着一排木质柜,打开其中一页门,从里面取出笔墨纸砚。

李石提醒道:“如果有现成的墨汁,就拿墨汁。”

他现在迫不及待想实践脑海中得到拓展的思路,嫌弃研墨时间慢。

等贺姐把笔墨纸砚拿来,他快速倒了一些墨汁,铺开纸,提笔蘸墨,直接书写——永和九年。

边写边道:“就以‘永和九年’这四个字为示例,我的书法风格,受诸多古今书法家的影响,但其中影响最大的,王羲之自然是其中之一,循书法风格演化脉络,究其师承,先后应该是蔡邕到蔡文姬,蔡文姬到钟繇,钟繇到卫夫人,卫夫人到王羲之,最后就是我。”

“那么,如果是蔡邕来写‘永和九年’这四个字,应该是这样。”

李石提笔,稍微沉思两秒钟,先在宣纸最上端,写下骨气洞达的四字隶书——永和九年。

“接下来是蔡文姬,她来写,应该是这样。”

又沉思了三五秒钟,再次提笔,在下方继续用草书,写下法度严谨,却又俊逸洒脱的“永和九年”。

“你们注意看,虽然是不同的书体,但基础笔画上的技法,是有传承的,比如‘永’字上这一点……”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太太吴秀林,因为她知道李石前面讲的就是书风演化,所以一下子明白了李石在做什么——他这是要循着师承,用每一位书家的风格来写“永和九年”这四个字啊!

这……

一时间,她有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瞠目结舌地看着。

“接下来是钟繇,这位正书之祖,应该会这么写。”

“再接下来是卫夫人……然后王羲之了,这位的字大家都很熟悉。”

写到王羲之的风格,贺雅茹也反应过来了。

她虽然不太懂那些高深的书法理论,但看字还是会的,前面四位书家,四遍“永和九年”,虽然是不同的书体,不同的风格,但每一遍都写的那么好。

“王羲之书法,不管哪个字,不管是洒脱俊逸,还是委婉含蓄,总包含着一股中正平和的气质,简直就是我们古代文人最憧憬的隐士高人模样,所以他的‘永和九年’,是这样的。”

李石拿笔在砚台边匀了匀笔尖的墨汁,很随意继续写道。

他如今已经进入了学习状态,看着好像是在给大家讲解,实则也是厘清自己刚刚拓展的思路。

所谓教学相长,便是如此。

这次的四个字写完,旁边的贺雅茹忍不住抬起玉手揉了揉眼睛。

天下间所有学书法的人,不说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临过《兰亭集序》,她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还临过很多遍,对于王羲之版本的《兰亭集序》开头四个字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反复看了一会,连李石最后说什么,她都没顾着听了,甚至忍不住拿出手机,在网上搜了一张《兰亭集序》的高清图片进行对比。

“果然一模一样!”

而另一侧,她小姨吴秀林水平比她高多了,不用搜图片,便第一时间看出了这四个字与神龙本《兰亭集序》在“形”上高度相似,包括一点一横,一撇一捺之间的种种细节!

她惊叹亲眼见识到了李石临摹能力的同时,也越发着重听李石口中叙说的书论。

全神贯注,生怕错漏了半个字。

李石最后用自己的风格写了一遍“永和九年”,暂时放下笔,对着纸上的六行“永和九年”,总结性的分析道:“书法技法的演化,与科学技术的发展进步不同,科学技术的进步,必须遵循天理,是物理和数学、化学决定其发展方向,而书法是艺术,更多的取决于‘人心’变化,包括社会审美与个人审美,比如这个‘和’字……”

贺雅茹觉得自己反正听不懂,索性把注意力放在字上,

她目光下意识上移,又搜索其他几位书法家的字,然后对比纸上的“永和九年”。

“钟繇的《宣示表》……太相似了。”

贺雅茹查着查着,忽的身体一颤,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让上面四位书家来写这四个字,也真的会写成是这样吗?!

她想起那天李石在茶楼,用很短的时间,就把她的字临摹的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的程度。

抬头,视线向已经停下写字的李石。

她本来是想看李石的,但扫过小姨的时候,目光不由停下来,注视着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自己还珍视在意的长辈。

她发觉对面的小姨,这会跟小学生上课一样,听的那么认真,甚至都能在她有些凹陷的双眼里看到浓烈的求知欲!

贺雅茹又闪过一个吓了自己一跳的念头:小姨不会也想拜李石为师吧?

这个念头一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小姨越老越像任性的小孩,想做什么就会去做,早已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不行,要阻止这个事发生,小姨都七十多岁了,怎么可以拜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为老师呢?”

“嗯,这说出去太丢小姨的脸了,对对,绝不是我想独占李石学生这个身份,都是为了小姨的名声好……就是这样,一定要阻止这个局面出现。”

贺雅茹忽然俏脸一红。

心头涌现出一股羞愧和羞耻的情绪——她如此聪慧的女人,岂能察觉不到这是自己内心的自欺之念呢?

我怎么会那么想?

太古怪了。

贺雅茹看向李石的脸,心想,都怪这个人,跟他接触之后,我好像都变得有点不正常了。

就在这时,李石和老太太的单方面交流接近尾声。

老太太很有感慨,又有点激动地道:“李老师,您要是把刚刚说的这些东西写出来,我帮您推荐到《中国书法》上去发表……嗯,可以多写几篇,到时候,我再让书协的人组织评定,争取让您这样历史上都罕见的大书法家,能早点进书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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