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朝雾峰秋问出的问题，菅野立刻皱起了眉头：“——你在监视我？”
“哪里哪里。”朝雾懒洋洋地叹了口气，“我怎么会监视你呢，不但一点好处没有，被你发现了还会惹上麻烦——我的人是‘偶然间’发现你去了北新宿铃木组的地盘儿，只是偶然而已。”
——偶然？
哼。
菅野是一点儿也不肯相信这是什么偶然。
这天下没有那么多偶然，朝雾可能不会监视他，毕竟这么做的确没有好处，但他肯定是通过某个渠道得到的这一消息，绝对不是什么偶然。
菅野知道朝雾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不可能因为一个偶然就把他拽到冬云派的总部“兴师问罪”......
“——哦，我明白了，你是在监视铃木组的人。”菅野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冬云派首领，“监视我倒也还好，毕竟我不会掀起一场黑道战争，但假如你监视他们又被他们的人发现了，你真的会有麻烦。”
朝雾乐呵呵地笑了，自信的说到：“他们发现不了的。我也不会让他们抓住把柄。”
“这么说你承认你在监视他们了？”
“拜托，菅野警官。原本整个新宿都是关东稻叶会的地盘，之前在你们警察监督下签订的‘新宿协定’让我们从他们手中夺走了南新宿，你不会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吧？”
朝雾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雪茄盒，那雪茄盒看上去十分精致，盒子的正面还刻着十分繁琐的金色花纹，乍一看上去像是朵花，不过还没等菅野看清楚，朝雾便把有花纹的那一面叩在了桌子上。
“就像九十多年前的‘贡比涅森林协议’一样，签署协议并不意味着和平，那张纸只能带来暂时的停战。我想我们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早晚有一天，冬云派和稻叶会会有一战，这一战将会直接决定整个东京城的归属......”
朝雾摸出一根香烟，用手边的雪茄剪剪去尾部：“——而这场仗，我可输不起。”
朝雾的话可谓是字字珠玑，对身为警察的菅野毫无保留。
可即便如此，菅野也不吃他这一套：“——不会有战争的，当初的‘新宿协定’，就是为了阻止战争。警方不会允许当年的悲剧重演的。”
“天哪，看来我之前教你的东西都被你就饭吃了。”朝雾翻了翻白眼，划着火柴点燃雪茄，然后向菅野递了过去，“你作为我的‘学生’可是一点儿也不合格呀。”
“我不是你的学生，你也没教过我任何‘有用的东西’。”
菅野用手推走雪茄，示意朝雾的好意他心领了。
朝雾早就习惯于菅野的拒绝，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噘了噘嘴，将雪茄衔进嘴里。
“怎么没有？就好比说——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不就是我之前教给你的最重要的内容吗？”朝雾一边说一边笑，回忆起往事，他总是很快乐，“别忘了，你可是救过我这个黑老大一条命，虽然你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是冬云派的首领，但是就结果而言......”
没等朝雾把话说完，菅野就开口打断了他：“——这是我人生中干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之一。不要再提了。”
“你看，你很后悔，但是最起码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你学会了一条很重要的准则，‘不要随随便便的相信别人’。你上次相信了我，结果做了一件你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之一。你自己都承认了，还说我没有教过你任何有用的东西？这有些不公平吧！”
菅野懒得去回应朝雾的诡辩，只是抽动了一下嘴角，保持着沉默。
“菅野......”朝雾向斜上方吐出烟雾，“我不介意再教你一次，听好了，任何一个极道组织，都不会‘满足’，我们冬云派也好，关东稻叶会也好，俄罗斯人也好，意大利人也好，或者是那群狡猾的韩国人——只要是极道组织，一心只想着索取更多，除非某天我们全部原地暴毙。”
“——这天怎么还不到来啊。”菅野皱起眉头，“我都等不及了。”
朝雾也不生气，笑着说道：“你可别想摆脱我——况且，假如说我现在死了，”朝雾靠回到椅背上，翻起白眼，吐出舌头装死，“现在我死了，菅野警官，你觉得冬云派下一任首领会比我好说话吗？你对下一任首领可没有‘救命之恩’，而他也不会‘涌泉相报’，到时候你会被夹在警察和我们之间，会被夹在稻叶会和我们之间。
——到时候对你来说，求死易，求生难。”
问完这个问题，朝雾又绷直腰杆，调整回刚开始的坐姿，替菅野做出了回答：“我想应该不会，你的运气向来很差劲，所以说，假如我死了，你的处境会变得急剧恶化，起码对你来说，我还是个明事理的老混蛋。而我的下一任，恐怕就只能用‘老混蛋’这个词来形容他了。
再者，如果我这个明事理的老混蛋不在人世了，你觉得北村那个混蛋会怎么对你？他一直认为你和我的关系很好，又因为新宿协定的事情跟你搞得很僵，假如说冬云派有朝一日完蛋了，关东稻叶会重掌东京，你觉得你的命运将会如何？”
“他可能会杀了我。”菅野也是直言不讳。
“不只是你——还有你妹妹。甚至还有任何你在乎的人。你信任的同僚，你的检察官朋友，你过去的校友，”朝雾一一列举这些人，指出菅野的弱点或者说软肋，“假如换我是他，我肯定会这么做，因为保不齐你妹妹会为你报仇什么的，我不需要一个杀手每天追着我，盘算着我的这条命值多少钱。杀了她，也省的夜长梦多。”
“谢谢你的坦诚。”虽说嘴上是在道谢，可菅野的真实心理是想把朝雾指间的雪茄按进他的眼眶里，“不过我警告你，我们的事，仅限于我们之间，不要把光希牵扯进来，否则——”
否则我就杀了你。
哪怕是被法律制裁也无所谓。
菅野已经失去了前女友，假如他妹妹光希再遭遇不测，他会崩溃，他会疯掉。
而一个疯子可就不存在任何理智了，这么多年他坚守的原则也毫无意义。
杀就完事儿了。
“我知道！我们一开始就达成了这个共识不是吗？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拿你的家人当做游戏的筹码，你也不能用小光来对付我。”朝雾得意地勾起嘴角，“你看，我是一个识时务的人，我很讲理，我会根据规则玩儿这场游戏。可北村和他的稻叶会不一样，他玩儿游戏的时候不遵守规则，基于这点，你应该明白，有我才能有你。哪怕你不愿意承认，我们的关系也是‘共生’的，缺了一方，另一方的情况就会变得不好过。”
菅野对朝雾的说法不置可否。
他实在懒得反驳。
因为朝雾实在是太会说了。
能说会道，舌灿莲花......
“——好了，既然捋清了我们的关系，现在我们就回到刚才的问题，既然我们两个人彼此都知道，你和我们冬云派是互惠共赢的关系，那你为什么会去拜访稻叶会旗下的铃木组呢？我想肯定不是为了公事儿，毕竟你已经离开丸暴去了刑事部......”朝雾抓了一把快要散下来的刘海儿，向菅野重复了一边刚才的问题。
菅野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我是去平事儿。”
“嗯......我猜应该事关一个叫......”朝雾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名片，名片的背面还写着字，“——一个叫泽口敦子的记者，供职于《东洋新闻》，你是为了她才去拜访铃木组是吗？我注意到了，她在今天的早报上刊登了铃木胜造的采访，就我个人而言，我很喜欢这篇报道，但我想铃木本人应该不怎么喜欢。”
菅野皱起眉头：“听这意思，你早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了。”朝雾终于肯合上抽屉，随后，他将雪茄搭在烟灰缸旁，将两只手肘支在桌上，双手交叉立于脸前，用低沉而又洪亮的声音坦白道，“我其实就是想看看，尊敬的菅野警官在离开丸暴之后还承不承认我们过去所达成的互惠互利的关系——假如你方才向我隐瞒了真相，就说明你已经没心思和我们保持良好关系了，那我就会找别的警察。”
菅野低下头，自嘲般地笑了笑：“——你他妈在考验我。”
“是的。菅野警官，我在考验你，但不只是你，所有人都需要考验，因为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在内——而你，想必也百分之百不信任我对吧？”朝雾一边抽烟一边笑着说，“你从一进门开始就在打量我，你也在考验我，如果我刚才没有承认我在派人监视铃木组，你肯定也会失去对我的信任。
你看，我们一模一样，说到底我们就是同一类人菅野警官，我们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菅野抽动了一下嘴角：“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是警察，而你只是个该死的犯罪分子。”
“这就是你狭隘的地方了，警察中也有很多犯罪分子，犯罪分子中也有很多‘警察’，比如我，菅野警官。”朝雾将自己的左手捂在胸口上，大言不惭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和你们一样崇尚秩序，对你们来说，东京有没有秩序关系到你们的工作成果，对我来说，东京有没有秩序直接关系到我能挣到多少钱。我好歹也是个生意人，做生意的人没人喜欢打打杀杀，如果东京乱了，我的生意也会不好做。赚的钱也会变少。
不过虽说我不喜欢战争，但假如不可避免的战争来了......”
朝雾耸耸肩膀，重新夹起雪茄烟，补充道：“我也会坦然接受。”
“这么说，我还得替全体警察谢谢你对东京秩序做出的贡献？”菅野的这句话完全是在讥讽朝雾。
可朝雾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我可承受不起呀！说到底，我不需要你感谢我对秩序做出的贡献，只是希望你能尊重我在客观和主观层面上对你做出的帮助。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我向来把你当做‘朋友’看待，菅野警官，更不要提你之前曾经救过我一命——哪怕你很后悔，但我这个人，知恩图报。”
“哼。”菅野冷哼一声，“你是‘缠上我’了，你的报恩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朝雾咂咂嘴，似乎对菅野的话语不太满意：“说‘缠上’也太过分了，我只是一直试图和你找到能容下你我二人的共识罢了，我不想和你拼的鱼死网破，那样也太没品了。
我之前试图招募你，因为我欣赏你的才华，如果让你这样的人来管理我的组织，我也不用每天掉头发了。但是你把我骂了回去，把钱甩到了我手下的脸上，真是了不起，换做是其它警察，见到那一包钱恐怕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吧。那可是你三年的工资。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你当初点头了，我反而会变得看不起你——人心就是这么滑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你说完了吧？”菅野不太想回忆往事，因为每每回忆起往事，他总能想到一个女孩儿娇美的脸，那恰恰是他现在最不想想起来的事情，“你把我叫到这里，就是为了聊闲天儿？”
“当然不是。”
说完，他将刚才的名片推到菅野面前。
菅野望着名片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东京来了一位新玩家，目的不纯。”朝雾翘起二郎腿，一边微笑一边吞云吐雾，“看看，菅野警官，我从来不会让你空手而归不是吗？”
“——我已经不为丸暴工作了。”菅野并没有拿起名片，因为此时的他不想介入到暴力团的争端中，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的工作了。
“但你还是一位警察不是吗？”朝雾给出了一个让菅野完全无法拒绝的理由，“这伙人似乎要比北村更不守游戏规则——虽然我可以动动手指把他们赶出去，不过我不清楚他们的背后有什么人，所以......如果我动手，说不定会发生流血冲突的事件，想必你不希望见到这种展开。”
“所以你想让我查查？”
朝雾连连眨眼：“正是。在我忍不住出手之前。”
菅野将名片翻过来，上面印着一家公司的名字：“——白色信金会社，这是什么？”
“一家高利贷公司，和道上的人有关系，不过不知底细。”朝雾的心情看上去十分愉悦，“去查查吧，菅野警官，说不定能挖到什么惊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