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带着灰原赶到泽口敦子的公寓时，泽口已经在收拾现场了。
卧室被搞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血迹。
“天哪。”灰原一进门，目睹了这番惨状，不由得惊叫起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灰原在客厅附近徘徊时，菅野径直走进了泽口敦子的卧室，发现她正在用笤帚清扫着木质地板上的碎玻璃。
“——发生了什么？”
泽口敦子认出了这是菅野的声音，可是她没有回应，只是在机械地清扫着地板上的玻璃碴。
听是听见了。
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失神的敦子完全没有把菅野的话放在心上，她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里面只剩下一个简单的念头，就是把自己家里的卫生搞干净......
“泽口！嘿！能听见吗？泽口！是谁闯到你家袭击了你？你为什么不报警？”
敦子的沉默使得菅野的提问再次石沉大海，这让他忍无可忍，一把将敦子手中的笤帚和塑料簸萁夺了过来，随手丢到一边，然后用力抓住敦子的肩膀，将她硬生生地掰向自己。
可等敦子乖乖地面向他后，菅野呆住了。
因为他清晰的瞧见，敦子那白皙粉嫩的脖子上有两个清晰可见的拇指印。
经常造访命案现场的他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被人徒手用力掐过的痕迹，施暴者的力道一定很大，才会在皮肤上留下如此清晰的印记，这大概率说明，袭击者原本是打算置敦子于死地的，但最终因为发生了某事不得已中断了犯罪行为。
结合散落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和斑点状的鲜血，再结合敦子身上没有明显的开放性伤口，姑且可以推断出是敦子在反抗时用什么玻璃制品砸到了那个人，在那人身上留下了中度失血的伤口。
“是谁做的，你知道吗？”
“是、是......是暴力团......”泽口敦子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地涌出来，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一下子扑进菅野的怀里，痛哭流涕。
如此撕心裂肺的哭声，菅野并不是第一次见，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一个人能有这般伤心都是由于此人需要去认领自己血亲的尸体......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来找我！”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泽口敦子不停地哭诉着，涌出的泪水和呼出的热气很快便弄湿了菅野的上衣。
“——好了敦子，已经结束了，你已经安全了。”
“哪里安全？他们早晚还会找到我的！早晚！”
泽口敦子的情绪正处在一个峰值，菅野知道现在寻常的安慰对她来说已经无济于事，于是只好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安静的等待着敦子自己宣泄完她的不满。
而这一切，站在卧室门口的灰原都看在眼里。
在敦子家里转了一圈儿的她原本是打算和菅野商量一下接下来该采取怎样的行动，结果一进门就看到泽口扑进了菅野的怀里......
该怎么说呢，灰原顿时皱起了眉头，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萌生一种怪异的情感，这种微妙的感觉，就好比打开冰箱发现自己藏在冰箱深处一直舍不得吃的珍贵冰激凌被来家里做客的小屁孩儿偷吃掉，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可她并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
一边等一边在心里吐槽这泽口敦子还真是脆弱。
遇到这点事情就能哭成这样......
要是我像她这样脆弱的话，早就会把泪水哭干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泽口敦子慢慢地冷静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用手背抹起眼泪。
见状，灰原悄悄地走过来，伸手拽住了菅野上衣的下摆。
菅野低头，用眼神询问灰原发现了什么。
灰原摇摇头，意思是什么也没发现。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走过来拽住他的衣服......
不知道，只是单纯想这么做给泽口敦子看而已。
菅野倒是没说什么，他见泽口敦子的状态比刚才好些了，于是伺机发问道：“——来袭击你的，一共有几个人？”
“一开始是两个，他们，他们打算装作我楼下的邻居，骗开房门。但是我不相信他们，所以没有给他们开门......”泽口敦子又回想起了当时那恐怖的场景，于是用双手抱住头，企图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带来一些心理安慰，“我以为他们走了，可下一秒他们就开始踹门......”
菅野看了灰原一眼，灰原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在走进屋子里时就发现了门锁坏了，一眼就能看出是被人暴力撞坏的，锁芯都变形了。
可想而知，两个心怀歹意的壮汉不由分说地撞门会给泽口敦子这样的独身女性带来怎样的心理阴影。
“之后呢？”
“他们把门破开了，冲了进来，我就逃进了卧室......”
“你的手里握着一把菜刀。”灰原突然开口道，“是从厨房拿来的？就在有人敲门的时候？”
方才灰原在泽口的家里转了一圈，走进厨房时发现刀架里的菜刀少了一把，方才走进卧室时又发现有一把沾血的菜刀躺在床脚处，由此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看来这个记者并不傻。
在开门前便准备好了防身武器。
不过问题也就随之而来——平常人听到有人敲门应该不会拿着菜刀去迎接，除非泽口敦子早就知道有人想要伤害她或者说门外的人对她不怀好意......
灰原没有明确指出这点，因为她相信菅野也早就发现了这逻辑上的问题。
“是的......”泽口敦子连连点头，“我也许割伤了其中一个人，不过我很快就被他们制服了，有一个人......有一个人用手掐住我的脖子，让我完全没办法呼吸。”
“然后呢？”
“我挣扎的时候摸到了玻璃水杯，然后用力砸到了那人的头上。他倒地后，另一个人走了过来，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拉到了床的另一边。他......”泽口敦子咽了一口唾沫，“他把他的膝盖压在了我的侧额上，又把一把小刀横在我的脖子上......”
“但是他没有下手杀你，为什么？”
泽口敦子抬起头来，眨了眨自己的熊猫眼，可怜的她把两只眼睛都哭肿了：“他们只是来给我一个警告，让我不要再调查‘白色信金’公司。”
“——白色信金？”
听到这家公司的名字，菅野和灰原对视了一下。
根据菅野的调查，这是关西暴力团春吉会旗下的高利贷公司。
此事竟然和暴力团有关？
“然后呢，他们就走了？”
泽口敦子摇摇头：“又来了另一伙人。”
“另一伙人？”
“为首的那个，看上去很年轻，他把用膝盖压着我的那个男人打倒在地，然后让他的手下把那两个袭击我的混蛋带走了——然后，他又叫我给你打电话......之后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泽口敦子连连摇头，“我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他们就不见了，然后我就按照那人的要求给你打电话，然后你就来了。”
泽口敦子双手抱头，显然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该怎么办！菅野警官，我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会来袭击你？所以在那些人敲门的时候就跑到了厨房拿了一把菜刀防身？”
不出灰原所料，她发现的疑点，菅野也同样发现了。
“是的......”
“是他们早就打电话威胁过你吗？”
“不是。”突然，泽口敦子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菅野说道，“是你的‘朋友’告诉我的......冬云派的头目，朝雾峰秋。”
菅野一听，低头看了看灰原，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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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菅野的电话后，佐藤立刻打车来到泽口敦子的家。
她再度体会到了没有车开的痛苦，计程车的计价器蹭蹭的往上涨，以至于佐藤在掏钱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房被司机狠狠地挖下去一大块儿。
可是没办法，菅野催的很急，佐藤家又离得很远，只能打车来。
到了泽口家，佐藤发现菅野的表妹灰原也在，两个人正在帮助那个叫泽口敦子的年轻记者收拾她家中的残局。从被破坏的门锁和泽口敦子脸上的淤青来看，她是被入室抢劫的强盗给袭击了。
——可是为什么菅野和灰原在清理现场呢？
他们这是在破坏现场呀！
还没等佐藤问出这个问题，菅野就直白地给了她答案：“此事和暴力团有关，我来处理，不要报警，不要惹麻烦，你就在这里陪着她就好。等我吩咐。”
在佐藤看来，菅野会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即便这个要求不符合常理，佐藤还是应下了。
将泽口敦子交给佐藤后，菅野和灰原就着急忙慌地离开了，家里就只剩下敦子和佐藤两名女性。
讲老实话，记者因为报道而被暴力团找上门的事情时有发生，泽口敦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往好处想，这次暴力团并没有下死手，否则佐藤现在就只能见到敦子“自杀”的尸体了。
佐藤走进卧室，坐到泽口敦子身边，向她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诸如“我叫佐藤，是菅野警官的手下”“你可以相信我，没有人会再来伤害你了”云云。可泽口敦子显然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的眼圈又红又肿，一看就知道是刚哭过一场。
眼尖的佐藤又发现她的侧边额角有着很明显的挫伤，应该是反抗时被强行按在地上留下的......
她左顾右盼，找到了泽口家里的药箱。
“——我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敦子虽然没有回答，佐藤还是起身从书架上取下药箱，当着敦子的面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消毒用的酒精和棉签。
“——我会毁容吗？”泽口敦子终于开口了，她啜泣着询问佐藤道，“我不想毁容......”
“不，不会的。这种伤很快就能好。”佐藤安慰道，“来，把手伸出来，我来给你消毒。”
泽口敦子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来，她的手心有几个伤口，看样子像是被什么尖锐的物体刺破的，佐藤用棉签沾了沾酒精，小心翼翼地在伤口周边蹭了蹭。
酒精的刺激让泽口敦子“嘶”了一声。
可佐藤死死抓住她的手强行让她直面疼痛。
“——是暴力团袭击了你吗？”佐藤一边给敦子消毒一边问道。
泽口敦子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刊登了对暴力团不利的报道？”
一般都是因为这个理由。
要么就是身为记者的泽口敦子查了不该查的东西。
“——因为我打算调查一家归暴力团所有的放贷公司，结果消息不知道为什么走漏了出去......所以我就受到了惩罚。”泽口敦子倒是没有遮拦，将实情告诉了佐藤，“佐藤警官，那家破公司可是逼得人自杀了！我难道不该查它吗！”
佐藤心下一凛，对着敦子微微一笑：“该，但是调查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新人记者就能有如此胆识实在是了不起，可是她现在更应该做的是收敛自己的锋芒，让自己能够在这个行当里长久的“活下去”。
字面意思。
“暴力团，有我们警察来处理，身为记者，你没必要以身犯险。”
可是泽口敦子没办法认同佐藤的话：“记者是什么？是‘社会活动家’，记者的工作就是把这个真实的世界展示给读者看。”说完，敦子用右手指了指自己侧额上的淤青，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拇指印，“这就是真实的世界，生活在日本的人，有权利知道这些！我们根本不安全！”
面对敦子的慷慨陈词，佐藤只是浅浅地笑了笑，也没搭话。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有人在我的面前自焚，我都不知道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有一个违规发放高利贷的暴力团组织以人命为代价大肆敛财！”泽口敦子非常激动，她的眼眶也是噙满泪水，“他们把人活活逼死了！”
佐藤的手一哆嗦，棉签蹭在了敦子的伤口上，敦子立刻龇牙咧嘴地喊起疼来。
“逼人自杀？”佐藤有些不解，“你确定是暴力团把那位可怜人逼死了吗？”
因为还不上高利贷而自杀的人大有人在。
但是放贷公司将借款人活活逼死这种事并不常见。
按理说，如果当事人死了，当事人欠下的债就很难还了不是吗？
“确定以及肯定！我有证据！”泽口敦子说道，“暴力团分子不分昼夜地骚扰那个自杀的老爷爷，各种语言暴力！说他没骨气，说他不要脸，还在电话里叫他去自杀。结果今天上午他真的自杀了，还是自杀给那群人看的！这是他无声的反抗！”
既然是这样......
听完泽口敦子的叙述，佐藤美和子长叹了一口气：“大概是为了保险金吧......”
“保险金？”
“之前有过类似的案子，放贷公司早就知道欠债者日后换不起贷款，所以在签订合同的时候会有一些小字条款。大概就是说，如果欠债者在两年之后自杀，那么保险公司会给放贷公司赔付一笔巨额保险金......”
“也就是说......这个暴力团其实在用人命赚钱！？”
佐藤默然。
“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登报。”
泽口噌的一下便站起身来，而佐藤则是一用力将敦子拉回到床边。
“什么都不要做。”佐藤说道。
“为什么！？”
“因为菅野警官已经去处理这件事情了。”
“可——”
“你什么都做不了，就算这件事情登报了，也不过是给那群人找了一些麻烦，他们会关闭这家公司，在某处开一家新的。我们警察才会是报道的真正受害者，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们工作不力才会导致这种事情发生的......”佐藤顿了一下，继续补充到，“菅野警官之前在丸暴工作，他是这方面的行家，我们就静待消息即可。”
佐藤搬出菅野来，泽口也没办法，只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