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半个多月过后,菅野“顺利”出院了。
实际上,医生强烈建议他应该继续待在医院里接受观察治疗,可菅野本人却对此表示十分抗拒,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耗在病房里虚度光阴,执意要出院。
出院前的那几天,执拗的他完全不配合护士们的工作,以此为威胁要求出院,搞得大家都很尴尬,最后实在没办法,医生只能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爱花十分了解菅野,他有的时候就是执拗的像一个小屁孩儿,让人头疼的很。
可是这一次。
她总觉得菅野是急着去做什么大事儿。
果然,爱花的直觉又一次应验了,菅野执意出院,果然是因为他在外面有事情要办:回到家的菅野并没有遵照医嘱闲下来休养身体,而是马不停蹄的开车带爱花去了名片上的那家福利机构。
那家机构的名字叫“涩谷儿童家庭中心”。
光听名字就能知道,这个机构是为各种育儿困难提供援助的福利机构,其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对育儿方面的指导”、“对遗弃儿童的收留”、“对儿童暴力和虐待的制止”、“对儿童性犯罪的援助”等等等等。
随着虐待儿童事件频发和针对类似事件的社会关注度的提高,诸如此类的福利机构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儿童家庭中心对探视制度有着明确的规定,按理来说,外来的客人想要探望收留在中心的儿童需要提前预约,不过菅野身为一名警察,只要搬出“和案件相关”这样的理由,多少可以获得一些优待......
菅野之所以会带着爱花来到这个地方,正是因为水内的女儿在父亲死后被这家福利机构暂时接管,而他是来把她接走的。
菅野向负责人芥田小姐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又亮明了自己的警察证。
见菅野是警察,芥田也没多做阻拦。
他和爱花被芥田领到了家庭中心的二楼,二楼走廊右手侧的第二个房间被叫做“会面室”,专门用来“探视”。房间不算宽敞,但是整体的布局十分温馨,墙上贴满了可爱的贴画,墙角处摆放了不少毛绒玩具,恐怕都是为了讨孩子喜欢做出的设计。
过了一会儿,水内的女儿也被工作人员给带了过来,芥田小姐和她坐在长桌的一侧,菅野和爱花则是坐在她们两人对面。
水内女儿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因为她身患疾病,亟需治疗,但是治疗费却十分昂贵,哪怕是福利机构一时间也难以解决这个问题,其次便是她还没从失去父亲的阴影中脱离出来,再加上她的母亲早就已经离开她再嫁了,她目前正处在一个微妙的“孤立”阶段......
芥田非常希望特意赶到这里的菅野先生能代表警方给出一个对孩子来说不错的解决方案。
菅野并不擅长应付小孩儿,试图和水内女儿建立交流的工作还是得委托爱花来进行,这也是菅野此行会带上爱花的原因之一。
他一开始想的是,爱花这么漂亮,又这么温柔,说话又很风趣,肯定能讨小孩子欢心。
可这个“试图建立交流”的过程出乎意料的进展不顺,因为无论爱花如何搭话,水内的女儿都没有任何反应:她的面容呆滞,目光仿佛没有焦点,就好比那些阿尔兹海默症处于晚期的老人,自顾自地徜徉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对此,芥田将菅野叫出去,试图向他解释真实的情况。
“——这孩子的情况不太妙。”已经从事六年福利工作的芥田告诉菅野,“她被送来这里的时候就有明显的自闭倾向,不是病理性的,而是心理方面的。
她父亲的死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我还了解到早些时候她的母亲就已经离开她了,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儿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个很难去消化的打击。而且这孩子好像认为她母亲的离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病,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把这一切变故都怪罪在自己身上,所以心里非常压抑......”
芥田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条往屋内看了一眼,发现爱花还在耐心地向那孩子搭话,于是继续向菅野解释道:“我也了解到,她父亲是她在东京唯一的直系血亲,她很长时间以来都是跟着她父亲生活的......我记得......”
芥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记事本,翻开其中的一页,页面居中靠上的位置写着水内女儿的名字,下面记录的是她的一些基本情况:“水内先生生前也是一名警察对吧?”
菅野点了点头:“我就是他的上司......亲眼看到他开枪自杀。”
说完,菅野抽动了一下嘴角,然后又抬起头来面对芥田,脸上并没有显现出太多的波澜。
而芥田在面对这样一位几乎“冷漠无情”的警官时,心里多少有些发憷:“哦,很抱歉......这对您来说一定很难。”
“没什么。我们还是回到那孩子的话题吧。”
“额,好的,我之所以说她的情况有些不乐观,是因为这孩子和普通孩子相比,极度缺乏‘必要社交’。
频繁的疾病让她没有办法在学校维持一个好的社交关系,她在学校会被孤立。而她父亲水内先生又是一名警察。我也有一位警察朋友,所以我知道警察都会经常性的加班,无论是工作日还是星期天,这就使得这孩子很难和屋外的世界产生足够的联系,因为没有父母的陪伴,她通常都会宅在家中。她不会和邻居家的小孩儿有关系,也不会在公园里和别的孩子建立偶然的羁绊,换句话说,她被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现在,水内先生又遭遇了不幸。这意味着这孩子和外界的唯一桥梁也垮掉了......这就是她目前所面临的情况,很严峻。”
听得出来,这孩子很可怜。
“——好吧,那我该怎么做?”
“尽早让这个孩子回到家人的怀抱,她需要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环境,这是第一步......不过我听说她妈妈似乎拒绝带走她,恕我直言,真是个自私的女人啊。”类似的事情,芥田已经见过不少了,对此,她也感到十分无力,“您刚才跟我说,要带她去见她的家人,难不成是你们警方已经说服她母亲重新接纳那个孩子了?”
“不。我会带她回长野老家,她祖父还在世上,我们已经取得了联系。”
“老家吗?那她的病......”
芥田也知道,如果回到乡村,这孩子所携带的疾病根本没办法得到有效的医治......搞不好还会有性命之虞。这无疑是一项十分糟糕的选择。
面对芥田的质疑,菅野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目前让她留在东京也无济于事,有关她的病,我会和她祖父当面聊的,但愿能拿出一个好的结果。”说完,菅野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腕表,“芥田小姐,我也很想继续向你了解一下情况,不过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赶快动身才行,从东京到长野开车得五个多小时,我们得在天黑前赶到,否则山道不太好走。”
见身为警官的菅野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芥田也只好点了点头,重新打开会面室的门,和菅野一起走了进去。
芥田凑到小女孩儿身边,小声告诉她她马上就要回家了,叫她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又告诉她菅野和爱花都是好人,他们会负责任的护送她回家。
小女孩儿这才有了反应,抬起头来,看了看爱花,又看了看菅野。
但最终还是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XXX
菅野和爱花带着小女孩儿一路开车南下,是的,南下,驶往东京湾的方向。
按理说,长野县在东京的西北,菅野却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爱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要去哪里?不是说要去长野县吗?”
菅野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车后座上沉默不语的少女,回答道:“不,不是去长野县。”
“什么?”爱花一脸惊讶,“可你明明告诉我......你要去找她的祖父呀!”
菅野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是的,我骗了你。我也骗了那个福利员。她根本没有祖父,她母亲不要她,她已经无家可归了。而且她需要及时就医,她需要接受治疗,那些人帮不了她,我们也帮不了她......”
直到菅野承认,爱花才意识到自己被菅野给蒙骗了,要知道菅野很少向她撒谎,这说明,菅野即将要做一件很严肃,甚至可以说很严重的事情。
她并不是很生气,只是感到没来由的担心。
“阿信......告诉我,你要带她去哪里?”
“一个可以救她的人那里。”菅野回过头来,对着爱花微微一笑,“我希望如此。”
半个小时以后,菅野将汽车停在了东云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副驾驶席上的爱花露出惊讶的表情,“阿信,难道说你要把这孩子交给朝雾峰秋吗?”
菅野回过头来,像个被老师说教的小孩子一般抿起嘴唇,露出惭愧的表情:“你相信我吗?爱花?”
“当然了!可......这未免也......”
朝雾峰秋是何许人也?他可是暴力团头子!
把一个小女孩儿交给这样的坏人,菅野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水内是一名黑警,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呀!
“爱花,在这里等着我。”
可菅野没有解释,只是望向那孩子,命令道:“——你,跟我走。”
XXX
在上行电梯里,女孩儿终于忍不住了,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来拽了拽菅野的衣角。
菅野低头看了她一眼,问她怎么了。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我要把你带到一个能救你的人那里去。”
菅野不太想和女孩儿透露太多,因为他不擅长应付小孩儿,也担心自己的哪句话会刺痛小孩儿敏感的神经,所以索性什么也不说。
可女孩儿并不打算这么简单的放过他。
“——他是坏人对嘛?那个朝雾峰秋?”
菅野又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眸子里写满了求知欲。
“我听我父亲说过,朝雾峰秋是个超级大坏蛋,是他的天敌......”女孩儿突然抬起头,满脸笑容地对菅野说道,“菅野警官是爸爸的上级,对嘛?你比他说的要帅气好多倍。”
菅野听完,不自觉地笑了笑:“我以为你不喜欢和别人说话。”
“因为我不相信他们......我爸爸告诉我不要和坏人说话,但菅野哥哥你不是坏人,对吧?”
“不,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去见一个坏人呢?”
菅野在惊讶于女孩儿逻辑清晰的同时,耐心地回答了她这个问题:“总的来说,这个坏人是我所认识的,唯一一个有把握治好你的人。”
“他是医生?”
“他曾经是个医生。”菅野抿嘴一笑,“不过我看中的不是他的医术......而是他的人脉,还有。”
“金钱。”小女孩儿闷闷地回答道。
菅野愣了一下神,看了看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儿。
在这个小女孩儿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妹妹光希的影子。最起码有那么一个瞬间,小女孩儿的脸和光希小时候的脸发生了重合。以至于让菅野差一点点就唤出了光希的名字。女孩儿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此时菅野似乎坠进了情绪的泥沼,女孩儿的声音被不断拉长,离他越来越远。
最后,还是女孩儿牵动他衣服的触感将他拽回了现实。
菅野意识到,他面对的从来都不是光希,而是水内留下的小女儿。
菅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对着小女孩儿露出苦笑:“我不太擅长应付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我们试着联系你的母亲,但是她很显然不希望你回去,而你的爷爷奶奶又都已经去世了,所以......”
女孩儿点了点头:“我讨厌那个女人,她抛下我和爸爸不管,就算她要接走我,我也不会答应的。”
菅野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了,或许这样的女孩儿普遍都比较成熟吧。
“菅野哥哥,你以后肯定会遇到不少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为了避免遗憾,还是要趁着年轻多学习一下怎么和小孩子相处吧!”女孩儿边说边笑,全然没了在儿童中心那般神态呆滞的样子。
这种转变让菅野十分不解,但他又不方便开口去问。
或许她很聪明,或许她根本没有因为自己父亲的死陷入悲伤,或许她单纯只是不想和陌生人交流......
——或许正是因为我是她父亲的上级,所以她才会主动打开话匣子......
种种猜测,菅野暂时也无从证实了。
“菅野哥哥......”
“什么事?”
“我能拉着你的手吗?”她抬起头来,仰望着菅野,“我相信爸爸的话,相信菅野哥哥是个好人,可我害怕坏蛋。”
菅野犹豫了片刻:“当然。”
他将小女孩儿递来的手紧紧攥住,然后跟着他走出电梯。
“菅野哥哥——”
在踏过红毯的时候,菅野听到女孩儿开口问道。
“我爸爸是一名好警察对吗?”
菅野在法式大门前站定,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下一秒,法式大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壮汉,向他鞠了一躬:“——菅野警官,首领已经在等您了。”
菅野带着小女孩儿步入办公室,径直走到实木办公桌前。
坐在转椅上的朝雾饶有兴趣地打量起菅野领来的小女孩儿:“菅野君,这是从哪里劫来的小萝莉啊?”
菅野没有闲心客套,上来就是正题:“——我需要你救她一命。”
“我?”朝雾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人追杀她?道儿上的?她是什么重要人士的遗孤?手里掌握着会致一些警届高层于死地的证据?”
天马行空的猜想自然都是错的。
“不是。”
朝雾扑哧一声笑了:“那我又该怎么帮助这位小公主呢?”
“她得了一种病,日本没有太好的医治方法,听说国外出现了一种新疗法可以救她。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有这个实力。”
朝雾将嘴噘成一个“O”型:“我明白了——假设我能做到,我又为什么要帮你?”
“你欠我一条命,是时候还了。”
朝雾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这么想想,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唔......”他用力转了一圈转椅,在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后重新面向菅野和那个小女孩儿,脸上的表情也从刚才的惊讶变成疑惑,“那么这个女孩儿又是谁呢?至于你浪费这么宝贵的人情来救。”
“——她是水内的遗孤。”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朝雾摇了摇头,“但不管怎么说,菅野君,你还真是浪费啊,本以为你会用这个人情换点别的呢,一栋写字楼,一座宅基地,几辆豪车,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银行账户......一场和爱花环游世界的蜜月旅行,几个通缉重犯的情报......你真想把我欠你的这个大人情花在这个孩子身上?要知道,她父亲可是......”
就在朝雾打算把“他父亲可是差点杀了你”说出来前,菅野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够了。你到底答不答应?”
“我有的选吗?毕竟我确实欠你一条命,如果我不还这个人情,我在道儿上可就混不下去了。”朝雾从座位上坐起来,身体前倾,探出办公桌,逼近小女孩儿,“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呀?可以告诉叔叔吗?”
菅野明显感觉到自己右手被紧紧地攥住了,看得出来,女孩儿在直面这个“坏蛋”时十分紧张。
可即便如此。
她还是在深吸了一口气后,鼓起勇气对着朝雾峰秋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是水内警官的女儿!”
“——我叫水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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