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显然比想象中的要聪明。
他的计划十分缜密，甚至有些细节让菅野百思不得其解。
竟然会指使小孩子去递送文件……
难道说他早就考虑到会有人拆穿这一切，跑到那个男人家附近盯梢吗？
无论如何，此时的菅野陷入了极端的被动。
幕后黑手使用了一次性手机和保良卓通话，根本查不到来源，更查不到机主的名字；保良卓的孩子只是把文件档案放进了储物柜里，又把储物柜的钥匙藏在了路障底下，然后就离开了现场，他不知道谁在后来打开了储物柜，取走了文件；储物柜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想要通过监控录像确定幕后黑手的身份也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来取文件的说不定只是下一个信使，而不是幕后黑手本人……
菅野现在的唯一希望，就是找到一个目睹一切的目击证人：看到了孩子递送文件，同时也看到了是谁取走文件的人。
于是他带着灰原找到了在洋光台地铁站值上午班的安保人员，一个一个地盘问，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是谁在小孩儿离开之后打开了储物柜的A14号箱子，取走了里面的文件。毕竟储物柜就坐落在出口闸机的对面，就坐落在安保人员的巡逻路线上。
虽然几率不大，但菅野还是得试试运气。
车站人来人往，也有不少人使用储物柜，所以大部分安保人员都没有什么印象，直到心灰意冷的菅野向最后一名女性巡警发问时，事情才迎来了难得的转机。
——她说她的印象很深刻，在早晨七点半左右，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走出闸机，走到了储物柜的面前。那个时候她正好在闸机附近巡逻，看见少年手里抓着一个档案袋，站在储物柜前发呆，以为少年不会用储物柜，于是好心上去帮忙。
“不过是我误会了，他不是不会用，而是够不着。”她向菅野解释道，“因为按下按钮，储物柜会随机弹开，当时正好弹开的是最上层的储物柜，那个孩子身高不够，伸长了胳膊也够不着，所以最后是我帮他把档案袋塞进了储物柜的格子，然后把储物柜上面的钥匙递给了他……”
“奇怪的是，他走了几步之后，就把储物柜的钥匙塞进了通道拐角墙根处的路障底下，然后就快步跑开了。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所以一直在那附近逗留，想看看他之后还会不会回来取走他寄存的东西，但是最后等来的并不是那名少年，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菅野和轮椅上的灰原几乎是同时发出疑问。
“啊，是、是的……”女性巡警被异口同声的两人吓了一跳，“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乘客，直到她从出口的闸机处走出来，径直走到了那个路障面前，然后蹲下来，从路障底下取出了少年藏匿其中的储物柜钥匙，之后径直走向储物柜，取走里面的档案袋，最后顺着A口出去了。”女性巡警朝A出口的方向指了指。
菅野将视线拉回来：“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在路障上留下了指纹？”
“这个嘛，她带着口罩，还戴着手套，捂得挺严实的，毕竟天气还是稍微有些凉，所以我当时也没有太在意。”
“这就意味着你也没看到她的长相……真遗憾，”灰原嘟囔着，“——能不能形容一下她的特征？”
“我印象很深刻，她留着黑色的长头发，乌黑锃亮，发质很好。还有就是虽然她戴着口罩，但是她长相肯定很漂亮……她的眼睛，虽然是化了妆，但是很大，很有神，很漂亮，而且她本人很有气质，就是走路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给我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
“大家闺秀……”菅野喃喃地重复道。
“对。大家闺秀。”女巡警点点头，“至于穿着的话……很普通，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大衣，脚底下踩着靴子，至于内衬是什么，我记不太清了。不过很合身就是了，虽然捂得很严实，但我还是能看出她的身材很高挑……”
菅野犯了难：“描述很模糊，只靠这些也找不到人啊……她很清楚什么地方有监控，什么地方没有，她一路走过监控盲区，我们没办法通过监控找到她的身影。”
女性巡警耸了耸肩，好奇道：“这个人和什么案子有关系吗？”
“是的。”菅野点点头，但并未告知细节，“你还能不能想起点儿别的，比如说女子的年龄、有什么特点之类的。再缩小一下范围。”
“啊对，她肯定很年轻，要我说的话，应该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女性巡警补充道，“至于特征……我想不太出来了。”
“比如说身高。”灰原提示道。
“哦，身高的话……大概一米七左右的样子吧，又或许能到一米八，但女生显高，所以我也没办法做出准确判断，总之蛮高挑的。我只能想起这么多。”
菅野面露难色，用大拇指的指甲敲了敲自己的嘴唇，接着从钱包里摸出名片递给女巡警：“感谢你的协助，既然你想不到什么了，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你工作了，不过如果你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就给我打电话，这件事情很重要。”
“当然。”女巡警点了点头，又遗憾道，“如果我当时追上去问问她就好了……”
“如果你当时这么做了，事情就好办多了。”菅野收回钱包，“不过事已至此……”
——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光凭这样笼统的描述没办法准确确定一个人的身份，毕竟菅野和灰原只有两个人，又得秘密行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情，东京又这么大——想找到正确的人概率几乎约等于零。
别了巡警，失落的菅野推着灰原离开地铁站。
“——我们该怎么做？”
“遗憾地说，我们失败了，被人摆了一道。”一向嘴硬的菅野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败北，因为他现在完全想不到任何解决方案，“是我大意了，我不该忽略掉那个孩子，如果早晨我追上去的话，或许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这不能怪你，我也没想到，这确实是一个很容易忽视的盲点。”灰原安慰道。
“可我是警察，我不应该有盲点的……”
“警察也是人。”灰原侧过身去，将白白嫩嫩的小手搭在菅野的手背上，“是人都会犯错，哪怕是超级计算机也没办法计算到所有可能性，更遑论是人。”
虽然灰原的解释很有道理，但菅野没法简单迈过这道坎儿。
挫败感刺痛了他的内心。
“——这下离真相越来越远了，还平白无故弄丢了文件……”菅野咬了咬牙，“我的水平也太差了！”
“你是该好好休息一下，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灰原上下打量了一下菅野，“说起来，你好像又瘦了。”
“我？”菅野有些惊讶。
“对啊。”灰原手掌握圆，抓住菅野的手腕，“我明明记得以前你的手腕比现在粗……”
“啊？有吗？”
“有。”灰原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可是科学家，我的记忆力很好。”
“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菅野有气无力地应付了一句，脑海里还在考虑该怎么继续追查这件事情。
“我说，我也陪着你累了一整天，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顿好的？”
“你想吃什么？不会又是西餐吧？”
“不行吗？”
菅野的视线无意中对上了灰原的眼眸。
他脸色一僵。
敏锐的灰原自然也发现了菅野脸上出现的异样，忙问“怎么了”。
菅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再一次被你的眼睛给惊艳到了。”
灰原立刻白了菅野一眼：“色警察。”
菅野也没有反驳：“好吧，你想让色警察请你吃什么？”
“我听说涩谷那边新开了一家店……”
两个人的身影愈行愈远。
XXX
三月二十九号下午六点半。
东京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心理诊室。
风户凉介好不容易才送走了最后一位和他预约的患者，抬头看看挂在诊室惨白墙面上的石英钟，意识到早就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心里想着难怪自己感觉这么累，仿佛马上就会融化，变成一摊烂泥黏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一样。
“原来我又过劳了。”
风户瘫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用手捏了捏自己的侧额，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自己的疲劳。
可能有些人认为做心理医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不就是坐在那里聊天吗，我也会！
——我天生喜欢说话，我的嘴巴一刻也闲不住，这个职业简直太适合我了。
诸如此类。
但是事实上，这份工作一点也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很难。
虽然心理医生总是希望病人能和自己“平等”的交流，看上去就像是在闲聊，可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他们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做到全神贯注，他们需要耐心倾听病人说出的每一句话，因为恰恰是这些话里隐藏着病人的“真心”，而心理医生也是通过这些话来判断病人的具体情况，再试图根据这些话开导病人，引诱他们向着“正常”迈进。
同时，心理医生在开口前也必须要确保自己说出的话是“正确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们经常会面对“不正常”的病人，这些病人的心理和常人不同，有些会十分脆弱，十分敏感，作为心理医生，他们最起码不能说错话，不能让病人产生抵触情绪，更不能让病人产生应激反应，他们需要好好斟酌自己语言用词，这和平常不过脑子的闲聊完全不同。
所以，心理诊疗要比想象中的耗费精力，长时间的全神贯注也很容易让人产生疲劳。
这碗饭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
每天下班后，风户凉介都很想躺在床上睡上一觉，睡他个一天一夜。
只有这样才能将身上的疲劳感驱逐干净。
就在他躺靠在沙发上放空大脑时，他的下属兼“助理”茜川小姐走了进来。
“风户医生，已经没有病人了哦。”她温声提醒道。
“我知道。”风户凉介将手臂搭在额头上，“我就是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
“那还不如直接回家休息嘛。”
风户凉介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茜川：“倒是你，怎么还没下班？”
“风户医生都没走，我哪里敢走啊。”身穿护士服的茜川笑了笑，“啊，还有就是这个。”
她从身后摸出一份薄薄的快件，递给风户。
“——这是我从前台拿到的。”
风户凉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等接过快件，颠了颠重量，他才猛然意识到快件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哦，我一开始还说自己去拿呢，结果一忙就忘记了。”风户凉介咧嘴一笑，起身把快件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真是麻烦你了啊。”
“没关系。”茜川抿抿薄薄的嘴唇，“东西很轻，风户医生买了什么啊？是书籍一类的东西吗？”
“啊……对。”风户凉介点了点头，“是书没错。确切来说是一些和心理疾病相关的资料，一直被我放在购物车里，好不容易降价了，就赶快买了。”
“风户医生还真是用功啊。”茜川笑了笑，随后又露出很惭愧的表情，“我要是能有风户医生一般勤奋就好了……”
风户呵呵一笑：“从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
“太晚了。”茜川摇了摇头，“当初就应该好好学习，好好钻研，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不用在东大病院工作，在小诊所里工作也不错啊——很后悔呢，我。”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里做护士的。”风户回答，“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说完，风户凉介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等他脱下白大褂，换上常服外套，一扭头，发现茜川还杵在原地，表情犹犹豫豫。
“茜川，你怎么了？可以下班了啊。”
“这个嘛……”茜川好不容易挤出笑容，“风户医生……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时间？”风户扬起眉毛。
“和我一起吃顿便饭什么的……”
这才是茜川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之前的那一切铺垫都是为了这么一句话。
作为心理医生的风户当然明白茜川的内心想法，也明白这句话的潜在意义，可他还是拒绝了：“今天不太方便，我回家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或许改天吧。”
这对茜川来说是“缓刑”。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约风户医生出去吃饭，却被拒绝，虽然医生回答说“改天”，留下了一定余地，可这也许是一种委婉的拒绝也说不定。就算这句“改天”是真心的，茜川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还能不能鼓起勇气提出邀约。
“这样啊……”茜川失落地低下头，“那我就不打扰风户医生了。”
“好，那明天见。”风户脸上笑容不减。
“明天见……”
茜川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诊疗室，长吁了一口气。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亲耳听到还是会觉得难受。
“风户医生，真是重情的人啊……”
茜川知道，风户凉介之前有一个未婚妻，听说还是一名警察，结果眼瞅着马上就要到结婚的日子了，却突然因为意外身亡。
科室里谁都知道，风户医生很爱他的未婚妻，他一度消沉了很长时间。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忘记他的未婚妻，以至于对其他女人毫无兴趣。
可正是因为这样，茜川才会对风户有如此大的好感，如此专一的男人，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要不明天再邀请医生试试看吧？”
茜川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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