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菅野再度睁开眼睛，发现守在自己的身旁的人不是爱花，变成了妹妹光希，只见她翘着二郎腿坐在塑料椅上，斜倚在墙边，腿上放着一本薄薄的乐谱，手里正在给橘子剥皮。
光希非常讨厌吃橘子上面的白丝，她本人总是说那个白丝又苦又难嚼，每次都是要把白丝剥干净了，才会将橘子撕成小瓣塞进嘴里。
“光希。”菅野双臂撑着床铺，忍痛靠坐在床头，“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的语气，多少有些惊喜的成分。
可很快，光希便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还不是爱花姐跟我说她有事要出去，叫我来盯着你......”光希头也不抬地说道，“明明晚上还有演出，我应该在朋友身边排练的，现在却跟你待在医院里浪费时间。”
“哦，你今天晚上有演出啊。”
“是啊。真倒霉......”
菅野不吭声了。
他也不知道光希嘴中的这个“倒霉”具体指什么，是指“有演出很倒霉”，还是“来医院陪哥哥很倒霉”。菅野觉得有很大概率是后者，因为他知道爱花喜欢演出，所以也没有自讨没趣儿的问爱花“哪里倒霉”。
“你没必要来的，我又不是快死了，又不是残废了，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菅野的这番话，虽然听上去有些冲，但他单纯是希望让光希离开，不用耽误自己的时间来照顾他。
光希闻言，抬起头来，凌厉的视线落在了菅野身上：“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你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照顾，可是奈何爱花姐不这么想，她很可怜，甚至放下身段来求我，我要是不来......”
她停顿片刻，又低下头，将视线落在乐谱上：“就太不给面子了......”
菅野对光希的态度有些不满，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简单问了一句：“爱花有跟你说她去哪儿了吗？”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无心的问题，让光希对他的态度更加恶劣，她十分不耐烦地回答道：“你管爱花姐去哪儿呢，她去哪儿都行，她又不是你的物件儿，她可是放弃了大好的未来留在了你的身边，你还想把她当成仆人锁在你身边吗？就像你当初对我一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菅野的解释十分苍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光希噘着嘴，用憨憨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哥哥的话，仿佛是在故意气他，“这天底下有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是同一个妈生的，我都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就算是亲兄妹也无法彼此理解，更别提别人了......”
说完，光希从橘子的表面用力扯下一根白丝。
见菅野半天都没说话，光希才在最后补上了一句：“她好像去找她的好闺蜜吃饭去了，她心情很差，所以需要找人开解。”说完还不忘补刀，“你肯定帮不了她。”
菅野又不吭声了。
这个世界上存在两种人菅野应付不过来，一种是小孩子，另一种就是光希。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讲，他始终把光希当做小孩子，这或许也是他始终无法找到正确的方式面对光希的原因......
光希旁若无人地哼起歌来，一边哼歌，一边还用手指在腿上打着节拍。菅野就靠在床头静静地听，觉得很好听，于是等光希把这首歌哼完，他才开口：“很好听，这是什么歌？”
“我自己写的。”光希头也不抬地说道，“バケモノ（怪物）。”
“为什么取个这个名字？”
光希皱了皱眉：“取名字还需要理由吗？那我问你，为什么你叫菅野信之，我叫菅野光希，你知道父母为什么给我们起了这样的名字吗？”
菅野摇了摇头，并希望从光希这里得到答案。
然而......
“——不为什么，我们两个的名字压根儿没有意义，他们单纯只是觉得这样叫我们好听，所以就这样命名我们。就像我这样命名我写的歌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这可能对你来说是一个崭新的领域对吧？我差点忘了你是警察，你肯定觉得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内在逻辑的，然而并没有。就像有的人会因为心血来潮而从房顶上跳下来自杀一样，一点意义都没有。就像你的妹妹讨厌你，也没有任何理由，所以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会讨厌你。”
菅野忍无可忍地说道：“——我们就不能像正常兄妹那样交流吗？”
“我试过。”光希开口道，“我很拼命地尝试过，我会粘着你，希望你能也用相同的方式对我，可你呢？要不就是把我关起来，要么就是把我推开。所以，去你的，我才不要和你好好交流。”
菅野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只能是火上浇油，于是只好强行压抑住火气，选择了沉默。
光希将她放在卫生纸上的橘子塞进嘴里，咬出汁水：“对了，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菅野抬起头：“——需要多少钱？”
“看，这就是我没办法和你好好交流的原因！你总是把我想象成最不堪的样子，我来找你只是为了钱吗？你总是用你的逻辑来推理其他人的行为，我和你不一样，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光希合上腿上的乐谱：“我是为了爱花姐说的，我觉得她说不出口，因为她不希望她的形象在你心中发生崩坏，所以这个恶人由我来做——我希望你辞职。”
“辞职？”
“你听见了我说的话了。别干了，别做该死的警察了，辞职，找份别的工作。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查案，那么喜欢抓坏人，就去开个侦探事务所，或者去考资格证，做律师，总之，不要做警察了。”
“光希，听好......”
“——不！你给我听好！”光希强硬地打断了菅野的话，“你根本不适合做警察，爸爸之前就跟我说过，你不适合在类似的行业里生存，以前我还不明白，但是我愈发明白他的意思了。辞职，这就是我的要求。”
菅野面色一冷：“爱花跟你说过，她是这么想的？”
“没有，但是我知道她的想法。”
“你不应该用你的逻辑来推理爱花的行为。”
“呵。你还真会现学现用啊！但是道理明白的很，没有一个女朋友希望自己男友每天在刀尖儿上舔血。”光希冷哼一声，“别忘了，你还欠爱花姐很多很多......”
XXX
身着一身铅笔裙的幸田雅美如约来到西餐厅，环视一圈后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爱花，于是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听说你男朋友住院了啊，没关系吧？”作为爱花的好朋友，幸田雅美得知爱花的警察男友中枪住院，自然十分关切。
爱花抬起头，望见自己的好朋友递来的关切的视线，心里一阵酸楚。
“姑且，算是没什么危险了......”
“呼。还好还好，我以为是出什么大事情了呢！”幸田雅美潇洒地打了一个响指，叫来服务员，按照菜单点菜，问爱花想吃什么，爱花只是眉头不展地回复说“吃什么都行”，于是幸田便点了爱花平常喜欢吃的惠灵顿牛排。
服务员走后，幸田才凑到爱花身边，试图搞清楚这位好姐妹为什么心情这么差。
要知道爱花很少这么意志消沉，突然变成这幅样子，还真是让幸田有些摸不到头脑。
——不是说她男朋友没事儿吗？怎么还是一幅要死要活的样子？
——难不成，她男朋友只是保住了命，但是瘫痪了？
——那可比死都难受呀！
幸田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只好试探性地向身旁的爱花抛出疑问：“爱花，告诉我吧，到底怎么回事呀？你叫我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出主意吗？”说完，幸田将自己的手盖在爱花的手背上，轻轻抚摸，“没关系的，不管有什么难题，都能顺利度过的，当初你家里人不让你和菅野谈恋爱，你不还是和他走到今天了嘛！甚至还住到一起了。”
“那不一样......”爱花委屈巴巴地看了幸田雅美一眼，眼瞅着就快哭出来了。
“不一样？”幸田叹了口气，“你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不是说你男朋友没事儿了吗？难不成，他......落下后遗症了？”
爱花摇摇头。
“那，难不成他犯了错误，被警队开除了？”
爱花还是摇了摇头。
“——该不会，他要和你分手！？”
爱花抿起嘴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我提分手的。”
这点，爱花还是十分自信的。
见爱花笑了，幸田还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心里急的很，因为归根结底爱花还是没有说她为什么会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哎呦我的好姐妹，你就直说吧，光这么挤牙膏多没劲呀！”
“是因为他的工作。”
“工作？工作怎么了？”
爱花刚准备回答，幸田雅美便突然伸出手来，示意爱花先别说，容她想想。
这么一想，想出来了。
菅野不就是因为工作才中枪的嘛！
爱花之前总是吐槽说菅野就是个工作狂，肯定是为了这事儿呀！
“——我猜，你是担心他的工作会要了他的命，对吧？”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呼——”幸田雅美吐出一口气，“我们当初不是聊过这个话题吗？你那时候不是说的好好的，你相信他能保护好自己，所以选择支持他的工作不是吗？”
“可那时候他还在搜一啊，搜一又不会整天动刀动枪的，他现在在丸暴工作，每天都是和那些凶神恶煞的暴力团打交道，稍有不慎就......子弹无眼，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受伤了。你还记得当初久濑组的那档子事儿吧？那些坏人专门派了杀手在电梯口埋伏赤手空拳的他，他差一点就死了！”
幸田雅美当然记得那件事情，虽然最后久濑组在冬云派和警察的围追堵截下被彻底剿灭，可那段时间爱花好像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生怕那些人会卷土重来。也时常会找她来诉苦......
“而且，会威胁到他的可不只是暴力团，就连他的同僚也......”
菅野在警视厅内部不受同僚待见的事情，幸田雅美也知道，菅野作为警察可以说很不错，可奈何这个世道已经变了，不错的警察往往会面临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同事的冷眼，更不要提他之前可是亲手举报过自己违法的同事，让他们黯淡地离开警队——这使得不少警视厅的警察都把菅野当成了“外人”甚至是“敌人”......
“......你在电话里说，菅野这次就是被他的同僚给......”
天聊到这儿，爱花也不藏着掖着了：“不只是他的同僚，那人还是他的手下。”
“还是他的手下！？”幸田雅美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让周围的客人都看向这边。
幸田雅美只好向那些人赔起笑脸，算是应付了过去。
“小声一点啊，雅美。”
“抱歉......”幸田雅美压低了声音，重新谈起刚才的话题，“爱花，你是说，对菅野开枪的，是他的手下？可是为什么呢？”
一开始，爱花并没有打算告诉幸田雅美其中的原因，只是说那个人对菅野心存不满，可幸田雅美说她无论如何都不信，要是真的因为心存不满而谋杀上司的话，为什么菅野现在还活着，而他却自杀了。
在幸田的追问下，爱花也终于开口了。
“因为阿信他在调查这个人，他觉得这个水内，很有可能是个‘黑警’。”
“黑警......黑警的话，就是说，是个坏警察吧？”
爱花点了点头：“可是菅野觉得，他良心未泯，打算拉拢他。你知道的，这种黑警通常都是有一个小团体，菅野是想通过他获得这个小团体的情报，可没成想。”
“没成想激怒了这个人，被他开枪射伤......而这个人也畏罪自杀了对吧？”说着说着，幸田雅美皱起了眉头，因为从爱花的叙述中，她听出了一些奇怪的疑点。
的确，这一切听上去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可问题是，如果这个水内真的想杀了菅野，那菅野现在不可能还活着，他手里可是拿着手枪啊，完全可以再给菅野补上一枪的......
难不成他是真的良心未泯，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又一怒之下伤了同僚，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这才吞枪自杀？
“无论如何，我想劝他辞职。”爱花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想法，“雅美，你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吗？”
“爱花......你知道的，你无论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只剩你们两个了，我不想失去他。”爱花捂着脸，像是哭了，“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我知道他很喜欢当警察，可是我真的很害怕这种事情会重演......他会原谅我的对吧？”
幸田笑着将爱花搂进怀里，一边抚摸她的脊背一边安慰她道：“当然啦，你又什么都没做错，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呢！他当然得听听你的意见了。你确实应该跟他聊聊，别藏着掖着，我支持你。”
就在幸田安慰爱花之际，点好的餐点上了桌。
“好了，好了，先吃饭。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