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人死了……
离开案发现场的菅野像逃命似的钻进自己的车里，在驾驶席上呆坐了好长时间。
他是在想，如果他当初没有听灰原的话，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通过某种方式告诉警方的话，那这个芝阳一郎会不会还活着？
——的确，芝阳一郎表面上是隶属于警务部的警察，但他还有着公安的秘密身份，而他在此前奉命和他的同伙们暗杀了一名企图曝光公安黑幕的可怜女性。
换句话说，他是个杀人犯。
但即便如此，菅野不觉得自己有权利去决定一个杀人犯的生死……
这是法官的工作，这是法务大臣的工作，不是他的工作。
而他选择隐瞒……不就等同于杀了他吗？
菅野取出手机，输入了灰原的手机号码。
——他有些迷茫，迫切需要建议，或者可以说，他想找灰原问个明白，问问她自己是不是间接杀了一个人？
现在的他方寸大乱，不知道只身入局的自己接下来应该采取一个怎样的态度面对这些事了……
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而电话那头几乎是秒接。
“喂？”电话里传来灰原那辨识度极高的声音，而听到这个声音的菅野，立刻就产生了动摇。
——其实小哀说的也没错啊，这些人就是混蛋，他们杀了人，还凭借公安的身份逃脱了制裁，如果继续这么下去，他们到死也不会受到审判，因为让他们站在法庭上，就等同于是将公安最黑暗的核心曝光在大众面前，公安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
菅野的脑海里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模糊不清，但是菅野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但是很快，菅野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另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同样模糊不清，但是明显和刚才那个声音不太一样，这个声音的语气十分严肃，而且是一副教训人的口吻，持有的观点也和刚才那个声音相左……
——菅野，别忘了你坚守的原则，别忘了是什么支撑你走到今天的！
“该死……”菅野狠狠地用手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这是幻听了？”
“喂？菅野，你怎么了？”
就在菅野发呆的这段时间里，时间依旧在流动，而电话那头的灰原迟迟没有听到菅野的声响，已经有些着急了，她一个劲儿地叫着菅野的名字，希望他能给出答复，哪怕是一点儿声音也好……
“——菅野！别这么吓唬我！一点儿也不好玩儿！快给我说话！”
她是真的担心菅野是遇到危险了，在危险降临之际向她打去电话求助，结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
“呃，我没事，灰原……我刚才只是……在发呆。”
“哈……”菅野听到灰原长叹了一口气，原本有些急躁的声音也恢复了平稳，变成了正常状态，很好听，但是有些冷冰冰的，给人一种无声无息的隔阂感，“你这个笨蛋，打电话都能发呆，我还能指望你干什么？”
灰原吐槽起人来可谓是毫不留情。
——笨蛋就笨蛋吧。
菅野心想。
——至少这个说法比“色警察”和“臭男人”要好听点儿。
“所以，突然跟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确切来说也没什么事情……”菅野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勾起嘴角，用轻快的语气和灰原说道，“就是想跟你打个电话，看看你在干什么……”
“我？”灰原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正在床上躺着，刷手机，你不在身边，我还能干什么啊？”
菅野笑了：“难怪接电话接这么快，我本以为你在特地等我打电话给你呢……”
“失望了？”这是灰原特有的轻佻语气，有点像是在挑衅，可和她动听的尾音配合起来又有点儿像是在撒娇。
“多少有点。”菅野回答。
“嗯，其实我就是在等你给我打电话。”
“真的？”
“你还真信了？”菅野听到电话那头的灰原在笑。
“你敢说我就敢信。”菅野可不想被灰原牵着鼻子走，于是打算一条路走到黑。
“傻子。”灰原用一个简单的词汇评价菅野道。
“是啊，我就是个傻子。”
“哎？该不会又当真了？”
“当真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灰原的气势减弱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在说你真傻……”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傻子？”
“嗯……”灰原拖长了声音，“因为……别人在我眼里还不如傻子。”
菅野乐了：“哈，这算是个什么理由啊……”
“总之！意思就是……你比别人要强点儿！”听灰原的声音，菅野感觉她有点儿自暴自弃的意味，“傻死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刨根问底的，这样会失去神秘感的！”
“什么时候叫人傻子也有神秘感啦？”
“这都不懂，所以才会叫你傻子。”灰原没好气地道。
虽然只是打电话，可是菅野已经能够脑补到电话那头灰原翻白眼的景象了。
“——说起来，什么时候才能下班？”灰原换了一个话题。
“我？还不知道呢。”
“是遇到麻烦了吗？”灰原的语气顿了一顿，之后，菅野听到了她十分可爱的碎碎念，“否则也不会给我打电话吧……”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啊，只有遇到麻烦才会找你。”
“不然呢？哪次不是？”
“或许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也说不定啊。”
“呵。”灰原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嘛？”
“为什么不信？”
“为什么你会想听我的声音？又不是很好听……”灰原反问道。
“谁说的？我觉得很好听啊，甚至还能让人恢复精神……”
“嗯……你觉得是你觉得。”灰原说道，“曾经不止有一个人说过我的声音冷冰冰的，仔细听的话耳朵就会被冻僵……”
菅野笑了：“那我早就已经冻成雪糕了。”
“是吗？我很喜欢吃雪糕的。”
菅野有些夸张地张大嘴巴：“你食人魔吗你？”
“都冻成雪糕了就不是人了。”灰原的语气倒是很轻松，“到时候‘啊呜’一口把你吃掉，你也不会疼。”
——糟了！
小哀的这一声‘啊呜’，没能吃掉他这个人，而是吃掉了他的心。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
——可爱的犯规。
菅野已经倒伏在了方向盘上，方才的苦恼早已烟消云散。
见菅野半天不搭理她，灰原反倒有些着急了，或者说害羞。
“——你怎么不说话了？装死？”
“感觉刚才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啊？子弹吗？”
“什么看不到的东西。”
“净说怪话。”灰原自然没办法理解菅野的意思，“好了，你也听到我的声音了，也该恢复元气了吧？”
“啊~”趴在方向盘上的菅野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正坐在灰原身边和她聊天的场景，那可真是美好至极，可现实却是另一番光景，“我真的不想上班啊——”
“你怎么突然成这样了？不是以前还干劲满满的吗……难不成被懒鬼上身了？”
“日本的妖怪史里哪儿有懒鬼这个鬼啊！”菅野睁开眼睛，吐槽道，“净瞎说。”
“你就是啊！崭新发现的物种！”灰原回嘴道，“总之，快点给我振作起来，努力工作！你越早办完案子就能越早回来。”
“好吧好吧。”菅野往椅背上一靠，“听你的，我要继续努力了。”
灰原“嗯”了一声。
“那我挂了，你在医院照顾好自己，别光玩儿手机了，注意用眼。”
“你管我呢。”灰原任性地说。
“好好好，不管不管，你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菅野忍不住地笑出声来，“我尽量早点儿回去陪你。”
“呃——谁需要你陪啊，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
“啧，你这家伙啊，一点都不温柔，明明只是个七岁的小屁孩儿。”
“我可不像你，都二十四了还没长大！”
打完嘴仗，菅野提醒灰原说他要挂电话了。
“稍等一下。”灰原突然叫住菅野。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注意安全。”
“我知道，不用整天重复。”
“谁让你总是不长记性……”
“那我挂了，拜拜。”
“拜。”
灰原先挂断了电话，所以菅野听到了嘟嘟嘟的电子音。
菅野望着电话屏幕，笑着摇了摇头，嘟囔道：“挂的倒是快。”
他的心里有了一种奇特的感情。
这是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的，熟悉的感觉……
不能简单的形容为“喜悦”……
比喜悦的程度要更淡……
但是却给他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真是要疯了。”
菅野恋恋不舍地将手机插进中控台的凹槽里，准备开车去警视厅一趟，和小田切见上一面。
至于之前的负罪感和自我怀疑，虽然依旧沉积在菅野的心底，但是和灰原这一通电话过后，他没有再去考虑这件事情，又或者说，他从某种程度上为自己开解了一番，认为灰原说的话还是蛮有道理的，像芝阳一郎这样的罪犯，如果不是被杀，没有人能够惩罚他，即便是菅野自己也对其束手无策……
——或许还是死了的好。
就在他启动汽车的发动机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联想到了灰原——是灰原打来的电话？不是才刚挂了吗？
所以当他看到来电显示写着“记者（欠我人情）”这几个大字后，倍感失望。
——电话是泽口敦子打来的。
就是那个正在《东洋新闻》工作的实习记者。
“唉，别又是什么麻烦事儿吧。”
菅野权衡再三后接通了电话。
“——菅野警官！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泽口敦子用记者特有的夸张语调喊道。
“你得绝症了？”菅野的语气冷冰冰地，就像是在期待这件事情发生一样。
“呃，这倒没有……”泽口敦子顿了顿，“这件事情在电话里一言两语说不清楚，拜托你和我见一面吧，求求你了！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好了！”
“没门，我现在很忙，正在查案。”
“拜托了！菅野警官，拜托拜托！看在我欠你人情的面子上。”
——这是哪里来的面子啊？
电话那头的泽口敦子苦苦央求，一副真的走投无路了的样子，菅野到最后还是心软了：“好吧，我该去哪儿找你。”
“纱奈酱的店，我现在就在这里，也就这儿能让我感到安心了！”
纱奈酱的店就是位于歌舞伎町一番街的DELUXE，一家小酒馆，而男大姐纱奈酱就是这家店的店主。
菅野和泽口敦子的初遇就是在这里，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家店就是“缘开始的地方”。
不过是孽缘……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您的大恩大德，敦子我没齿难忘！”
菅野懒得听泽口敦子废话，残忍地挂断了电话。
XXX
菅野推门走进DELUXE酒吧，发现酒吧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穿着“巨型和服”的纱奈酱，另一个则是身着轻巧便装的泽口敦子，两个人一胖一瘦，形成鲜明的对比。菅野也是此时才发觉到，泽口敦子现在简直瘦的不像样儿，人也憔悴了不少，就跟绝食症患者似的……
都说过劳的工作是最好的减肥药。
这句话果然不假。
记者这碗饭也不好吃啊。
“菅野警官！您可算是来了！”看到进门的菅野，纱奈酱像女人一般摆了摆右手，“敦子现在苦恼的很啊！也就只有您能帮她了！”
“心情抑郁的话去找心理医生，我不会看病。”菅野毫不客气地说道，“还有别的事吗？没事儿我就走了。”
“真是的，菅野警官您就会开玩笑，要不要喝上一杯？”
“你才是在开玩笑，我现在还在工作时间，一会儿还要开车呢。”
“我说的当然是无酒精饮料啦！”纱奈酱笑着摆了摆手。
菅野正好稍微有点口渴：“免费的？”
“这里免费的只有水啦！”
“那就给我倒杯水。”
说完，菅野瞪着大小眼走到一言不发的泽口敦子身边，她今天异常的安静，要不是那一双漂亮的杏眼和清爽的短发，以及那顶辨识度极高的报童帽，菅野恐怕会把她当成别人：“你怎么了？有话快说，我很忙的。”
“菅野警官，温柔一点，温柔一点。”吧台后面的纱奈酱给菅野倒了一杯汽水。
“我不是说要水吗？”
“讨厌啦！我又不会真的让你掏钱。”
既然不掏钱，菅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一口凉饮料下肚，口干舌燥的菅野重焕新生。
可一旁的泽口敦子依旧单手托着下巴，发着呆。
“——我说你，我大老远跑过来，你要是不说话我就走了啊！”
泽口敦子这才反应过来，从一旁的背包里取出一封信，推到菅野的桌前：“一个小时之前，有人在我家门口放了这个。”
泽口敦子的脸色很难看，她在把信封推到菅野怀里之后就猛地将手缩了回去，就像很害怕这个信封一样。
菅野的视线在泽口敦子的脸上停留了三四秒钟，这才拿起信封，颠了颠重量，明显感觉到里面有一个坚硬的小东西上下弹跳了一下。
于是他打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吧台上。
——一个U盘，以及一张卡片。
U盘是银色的，很普通的型号，没有什么特别的。
倒是卡片吸引了菅野的注意。
上面印着一串地址，地址下面还写着“深挖”两个字。
“U盘里面有什么？”菅野拿起U盘，询问泽口敦子道，“你看过了吗？”
单手托腮的泽口敦子点了点头。
“——所以里面到底有什么啊！”菅野急了，大声质问泽口敦子道。
本来就很委屈的敦子眼圈立刻就红了，带着哭腔回答道：“有、有一段很诡异的监控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