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河边,菅野信之约见了白马探。
白马探像往常一样坐在河岸边的长椅上等待菅野,而菅野呢,在白马面前走了两个来回也没有坐下,白马并不介意,继续坐在长椅上等,等了大概十多分钟,菅野才折返回来,坐在了贵公子的身边。
“——告诉我,你是真没看到我,还是故意装作没看到我?”白马探将手机收进口袋,扭头向菅野抛出问题。
“这两个选项有什么区别吗?”菅野有些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银色的打火机。
“当然有区别,这能够表明你对我的态度……”白马探眼睁睁地看着菅野从烟盒里抽出细长条的香烟衔在嘴里,又看着他用指甲盖掀开打火机的金属盖,转动砂轮打着火,“——我说,你知道我讨厌烟味儿的吧?”
菅野装作没听见,头一偏,把香烟的末端往火苗上一怼,一不小心就点着了。
他“咔”地一声合上打火机的盖子,朝着夜空吐出一口烟雾,这才开口道:“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太清楚。”
“……”白马探面色如常,也没有生气,甚至还真的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问话,“你知道我讨厌烟味儿的吧?”
“哦,是这样吗?”菅野面露歉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不喜欢烟味儿呢,实在不好意思——不过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才对。”
他一边说,还一边把嘴里的烟气吐到白马探的脸上,分明就是故意的。
白马探这回真的生气了,贵公子露出超级严肃的表情,任谁都没办法坐视不理。
“哎,这样好了,我就再去河边转一圈儿,等抽完这根烟再回来给你聊……”
说完,菅野起身就准备走,结果被白马探一把拽了回来。
哪怕是脾气很好的白马探也终于忍不住开骂了:“菅野警官,每次和你见面我都想说——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多谢夸奖。”
菅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他早就把自己当做混蛋看待了,所以才能如此坦然的接受白马的奚落。
见菅野死猪不怕开水烫,白马探无语凝噎,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不断地拷打自己这次为什么要帮他的忙。
但是白马也没办法,毕竟他欠了菅野一个人情,不还不行。
半支烟过后,菅野望着荡漾着漆黑波纹的水面抛出问题:“——所以,你和一立斋谈的怎么样了?贵公子。”
“还能怎么样,他接受了。”白马探回答,“他不可能错过一个和警视总监挂钩的好机会。”
“听上去这个忙让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啊,一个犯罪分子和警视总监就此产生了联系……听上去有些不妙,”菅野瞥了白马探一眼,“你后悔帮我这个忙吗?”
白马白了菅野一眼:“你应该知道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就算真的后悔了也不会说出来。”
“哦,死要面子活受罪型。”菅野噘了噘嘴,“真不赖。”
“倒是你,你不是最讨厌像我这样的侦探了吗?为什么来找我帮忙,和你的行事作风不符啊……”白马探煞有其事的上下打量了菅野一番,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你该不会是这几天撞到脑袋了吧?”
菅野呼出一口烟气,回应道:“你说的没错,我是讨厌侦探……即便现在也讨厌的不得了。”
白马探本来还寄希望于菅野能说上一句“但你不一样”。
但是菅野在让人失望这方面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正因为讨厌侦探,所以才会来找你帮忙牵线搭桥。我可不想和一立斋这种人谈生意。”
白马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了……”
“那么,贵公子,一立斋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给你回复?”
“一开始说是一个星期之内,我表示怀疑,因为他后来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但实话实说,他看上去很自信,好像有十足的把握能把那个人从偌大个东京城里揪出来一样。”
“再正常不过了。”菅野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像这种生意人,无论心里多么没有把握,都会在人前撑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来……哼,他有没有询问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人?”
“问了。”
“那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还能怎么答复,我就说我对吞口的案子感兴趣,觉得警视厅最后给出的结论值得商榷。”
除此之外,白马探也想不到比这个更好的借口了,反正他是一个侦探,往这个方向靠准没错。
“我已经替媒体想好明天的头条了,‘警视总监之子认为警方结案报告与实情不符,决意暗中调查’……听上去稍微有些糟糕呢,贵公子。”菅野瞥了白马探一眼,嘴角一咧,笑了,“更不要提你在侦探界好像小有名气的样子,倒不是说本事有多大,而是……”菅野的左手从上到下展示了一番白马探,“确实是块儿做平面模特的料子,肯定有不少女孩儿把你当做真命天子吧?和警视厅发生矛盾的事情要是被传播出去,啧啧,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这就好比把一颗深水炸弹投进河里,再让你的粉丝渲染一番……啧啧,画面太美好了。”
白马探笑了笑:“我倒是感觉媒体会对‘警视总监之子密会地下犯罪者’这样的标题更感兴趣吧?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已经和一立斋见过面了,再怎么样也没办法改变这一事实,我不觉得像他这样的成熟商人会借着这种事情威胁我,要知道有不少警视厅的高层都会找他办事,他还跟一些政界财界的大牛有所往来,这种人的眼光应该比想象中的长远,不会竭泽而渔。他不会和一个小小的警视总监之子过不去的,除非他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有道理。”菅野点了点头,“没想到贵公子的眼界还挺宽的嘛,不愧是在英国留过学的,小小年纪就能看透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律,不赖。”
白马探露出锐利的眼光:“我和你讨厌的那些侦探不一样,菅野警官。”
“呃,这一点还有待观察……”菅野耸了耸肩,并不认可白马的说法,“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最起码你不喜欢一天到晚在媒体面前抛头露面,要知道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坟头的草都长了两米多高了。”
白马探露出绅士般的笑容。
他知道菅野在说谁,那个和他一样是高中生侦探的工藤新一,前几个月因为突发心脏疾病横尸游乐场……
“——所以,工藤新一的死因到底是什么?你从来没有提过。”
白马探对吞口、枡山的死并不感冒,因为他们一个是政界大牛,一个是有钱人,都是毫无疑问的上流人士,无论他们是被卷入了怎样的阴谋从而被杀,白马探都不在乎。
但是工藤新一的案子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工藤可是唯一一个可以盖过他的侦探,甚至还同他一样是高中生,白马探不可能不在意这个同龄人的动向。
“因为我本来也没打算和你说。”
“这件事情背后有内幕吗?”
“你觉得呢?”
“十七岁的青年因为心脏疾病原地暴毙?我不相信这个说法。工藤是不是被杀害的?”
“不知道。”
菅野才不会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别人,因为拔出萝卜带出泥,白马探是个聪明人,给他一个线头,他就会顺着这个线头追查下去,鬼知道他最后能查到什么地步,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他要是真查到了灰原面前,执意要带着灰原去警局,菅野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菅野什么都不会说的。
再说他和白马探的关系也远远没到什么都能说的地步。
“我以为你调查过。”
“为什么你以为我调查过?”
“因为我听说你去过现场,”白马探毫不掩饰地答道,“而且我知道以你的水平,不会放过这么明显的疑点。你肯定跟我一样怀疑过这件事情,而且立刻着手去调查了。”
不得不说,白马看人看的很准。
菅野的确这么做了。
“假设你说的是对的,我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菅野耸了耸肩,“当时碍于身份,我能接触到的信息很有限,所以处处碰壁,最后干脆放弃了。说到底,一个臭屁的侦探根本不值得我浪费时间,我也许能够在这些时间里救更多的人……
或许这个工藤新一就是倒霉,也许他就是年纪轻轻患上了心脏疾病,哪怕只是小概率事件,我也不能承认说这种可能性不存在……所以,有关工藤新一的死,我没什么好说的。”
白马探露出失望的表情。
“更何况……你可是警视总监的儿子,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呼——”
白马探长吁了一口气,他其实很讨厌别人总是把“你是警视总监的儿子”挂在嘴边,一次两次就行了,要是天天有人这么在耳边嘟囔,换谁受得了?
更何况白马探的性格本来就有些自傲,别人这么说,搞得就像他取得的所有成就都是靠他老爹一样,他肯定没办法接受。
菅野瞥了白马探一眼:“看上去你有些不满。”
“我就是我,和我父亲没有关系。”白马探的语气有些重,“为什么总是有人喜欢把这两件事情混为一谈?我不喜欢这样。我是白马探,不是‘警视总监的儿子’白马探。这个冗长的前缀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能理解。”
“你能理解?”白马探有些惊讶。
“没错,我当然能理解。我之前也有个爹,我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但实际上,你再怎么不爽,再怎么反抗,你也没办法管住别人的嘴,你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忍着,要么怼回去。”
听完菅野的话,白马探一时沉默。
“……我猜你选了后者。”
菅野咧嘴一笑。
“没人一生下来就浑身带刺,贵公子,我会变成现在的我都源于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当我去照镜子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也会意识到我活成了我最讨厌的模样,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后悔。”菅野用“前辈”的口吻教育白马道,“你同样也有的选,不过我建议你谨慎选择自己的选项。”
“你还真是喜欢把自己当做前辈啊。”面对菅野的“教育”,白马探自然产生了抵触心理。
“我才不是什么前辈哩!听我讲课是要收费的。”菅野一边臭屁一边缓缓起身。
“——你要走了?”
“不然呢?该聊的都聊了,还在这里坐着干嘛?你明天不是还上课吗?早点回家吧。”菅野又摸出一根烟衔在了嘴里,但这一次并没有马上点燃。
“我是一个自由人,想去上课就去上课,不想上就不去了,反正学校里学的那些东西我早就已经学会了,不如用那点时间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说完,白马探在无人欣赏的角落里拢了拢自己的波浪卷发。
“啧,这个臭小子真是狂妄……”背对着白马探的菅野小声嘟囔了一句,“——看样子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些共同点啊。”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晚安了,贵公子,祝你好梦。”
“晚安!”白马探也起身,向着反方向走去,“禽兽刑警……”
XXX
友成信盛早在两年前就因身体原因从警视厅退休,之后便一直赋闲在家,养养小狗,侍弄些花草什么的,不用像以前那样去应付同僚,也不用在外面为了所谓的警察队伍打打杀杀,日子过的别提有多惬意了……
他终于算是熬到头了,从警察的苦差中解脱出来,余下的人生都属于他自己,想怎么活着怎么活着,这可是他以前担任公职人员时没办法享受到的待遇。
然而他惬意的生活到今天就要画上句号了。
——有人盯上了他,目标是他的性命。
“夜宵时间到咯。”友成信盛将盛着狗粮的饭盆放在墙角处,他饲养的秋田犬立刻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头扎进饭盆里狂舔起狗粮。
“别着急,别着急。”友成信盛对着自己的小狗露出慈祥的笑容,“又没人跟你抢,吃慢点儿也没关系……”
话音刚落,玄关的防盗门突然被人扣响。
“咚咚咚。”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了友成的耳朵里。
友成抬头一看表,已经十二点二十分了,这么晚了会是谁来找他呢?
——是邻居?
——还是楼下管理室的保安人员?
带着这个疑问,友成信盛走到玄关门前,透过猫眼往走廊外窥探。
奇怪的是,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
——怪事。
友成心想。
——难道说我刚才听错了?
带着这个疑惑,友成踏上玄关的阶梯,准备回到客厅继续陪伴狗狗。
结果刚走出一步,身后又传来咚咚咚地闷响。
友成这次确定自己听到敲门声了,于是立刻转身去看猫眼。
吓人的是,走廊里依旧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撞了邪了!
有那么一瞬间,友成确实慌了神。
但是在他的皮囊中沉睡的警官之魂立刻觉醒过来:他感知到了门外的恶意……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卧室,打开衣柜里面的保险箱,从里面取出一把左轮手枪,打开保险,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折返回玄关。
“咚咚咚。”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友成用手握住门把,用力一拧,将门打开。
门外还是空无一人。
刚想把身子探出去查看廊道里的情况,一个黑影便从右手侧的墙边闪出来,下一秒,消音手枪的枪口已经抵住了友成信盛的胸口。
友成被吓傻了,也来不及用手中的左轮手枪做出任何动作。
枪手向前迈了一步,逼着友成退回到玄关上。
友成望着枪手,瞳孔猛地张大。
“——是你!”
话还没说完,枪手便扣动了扳机,友成信盛仰面倒在了地上。
或许是听到了友成倒地的声音,友成饲养的秋田犬从客厅里跑了过来,赶到了主人身边,枪手不紧不慢地从地上捡起弹壳,又用小刀熟练地挖出射入友成胸口里的子弹头,最后摸了摸小狗的头,心满意足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朦胧中的友成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凉凉的,强打着精神眯起眼睛,发现是小狗正在舔他,微微一笑便在血泊里咽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