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餐,杰森只觉得自己更心烦意乱,一声不吭就骑上机车跑出去吹吹风。
无情的混蛋。
说着煽情的话,像情人一样吻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却偏偏没有让他的心安下来过。
而且我他妈都在你面前撒过娇了,结果你还是一点表示都没有???
杰森又开得更快了些。
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克劳斯想从他那里获得什么。
灵魂?那么他一早便可以得手了,可是杰森又想不出别的来。
从前他总想着要等克劳斯回来,但等到之后呢?他自问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用契约的方式去看待这段关系,因为他已经将近撕破了脸皮。
而对方对他的态度却一成不变,只有行为越来越没规矩。哪怕以后他们真的上床了,他都不知道该把克劳斯看做成伴侣,还是只是一根按/摩/棒。
杰森越想越气,他在心里骂了克劳斯不下十遍,最后在码头停下来。
靠着机车看了一会儿海,青年依旧看着前方,却忽然开口,像是有人在他身旁:“你什么时候多了喜欢偷窥别人的爱好?夜翼?”
被发现了,蹲在灯柱上的夜翼顺理成章的跳下来,打招呼:“嘿。”
他着地时甚至没有声音,像轻盈的蓝鸟。
在夜巡的夜翼老远便听见那引擎声,也认出了这是杰森的车,于是追过来看看,结果便看见他那个法律上的弟弟正在对海发呆。
他带着笑意道:“如果是别人我早就截了你的车,记得下次不要超速驾驶。”
杰森:“……”
蝙蝠侠平时不也超速驾驶吗??
他本来想叫夜翼滚远点,却又倏然想起,情史丰富的格雷森在这方面比他在行多了。
“喂。”
可是刚开口杰森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他不想被笑话,二来他跟迪克可没有亲近到会互相倾诉的地步。
“算了,没什么。”
克劳斯消失了两年的这件事,迪克还是知道的,毕竟蝙蝠侠和加百列是造成他消失的元凶——主要是加百列,蝙蝠侠那回难得被利用了一次,可气得很。
而随着克劳斯的消失,杰森也隐匿了好一段时间。所以迪克已经很久没有跟杰森说上话了,难得杰森有向自己倾诉的意欲,他又好日不来哥谭一次,那么他肯定要旁敲侧击的问出来。
“你知道你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的吧?”夜翼把语气放柔,“在这里提及的事就留在这里,怎么样?”
迪克·格雷森总有种令人想跟他倒苦水的魔力,当他摆出一副细心聆听的姿态时,要忍住不开口还真不容易。
其次,杰森实在快被自己烦死了,对他而言能用暴力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偏偏他对克劳斯毫无办法,猜也猜不透,老是被牵着鼻子走。
如果是当局者迷,那么旁人说不定会比他看得更清楚。
杰森想了又想,还是松口了:“我有一个朋友——”
朋友,好的,夜翼面无表情的想,你的朋友一定不是你。
“他遇到了一点……”杰森在斟酌字眼,“relationshipsituation.”
Relationship通常指男女关系,又不一定是男女关系,可见他的用词相当保守。
但夜翼直觉认为他就是在指男女关系,因为杰森独来独往,就是最近跟罗伊·哈珀走得比较近,所以不太可能是指朋友;如果他是指自己跟布鲁斯的关系,那更加不可能了,布鲁斯是他心里的一条刺,并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起。
夜翼在心里猜测的同时,又听他问:“对一个不确定是不是对你认真的人,你会选择摊牌,还是等下去?”
傻孩子,不摊牌难道还等对方对你厌倦吗?
当然,夜翼没有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他的表情立马就严肃起来:“对方做了什么令你……的朋友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为了不让夜翼起疑心,杰森还用上了she,“有时冷淡有时热情,很难捉摸,也不曾谈及过自己的事情。”
杰森说着说着就觉得有些愤愤不平,语气甚至带上了少许怨气。
“虽然嘴上总是说着‘我不会离开你’,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会在某日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杰森打从心里底不安。
夜翼:“……”
布鲁德海文守护者的面色渐渐凝重。
听起来是走肾不走心的类型,看来杰森是遇到渣女了。
噢,可怜的杰森。别看他凶巴巴的,其实迪克知道他内心纯情得很,至今还没谈过恋爱,说不定还是个处男。
于是夜翼严阵以待,以免他被渣女伤害:“那就叫你的朋友也不要认真。”
听见这句,杰森瞬间清醒过来。
操,我到底在想什么。
迪克一向人如其名只管打炮,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觉得迪克能理解他的处境。
看杰森不想再说了,夜翼忙道:“咳,开玩笑的,我看最好还是摊牌,如果对方明确的跟你……朋友表明不打算发展一段认真的关系,那还是别再浪费时间了。”
摊牌后,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会放过他,不再糟蹋他的感情吧?
无论如何,回头他都得去调查这个渣女,不然他真对杰森放心不下。
夜翼抬头便看见这个让他操心的弟弟一脸若有所思,似乎真的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感动得一塌糊涂,几乎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杰森见他蠢蠢欲动的,十分嫌弃:“我跟你说不代表我们有多亲近,给我收起你那恶心的嘴脸,夜翼。”
夜翼只好作罢,杰森不可爱这一点倒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
不要浪费时间,迪克倒是说到点上去了。
现在的他已经有独自在哥谭立足的能力,他不需要克劳斯的帮助也能执行他的计划,这样一来契约便没有意义了。
美梦终究还是梦,他不甘活在假象之中,哪怕现实多么残忍。
从码头一路奔波回来,好像已经把他的犹豫全抛到身后的风里去。当他踏入门口时,想着如果这真的只是个梦,那他还是早点醒来吧。
因为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疯掉。没有谎言能够维持一辈子,越是沉醉在其中,谎言被识破的时候就越是痛苦。
在沙发上看书的黑发男人抬头,大概是想对他一声不吭就跑出去的行为发表一点意见。
但对上青年复杂的眼神后,却缓缓收敛了笑意。
杰森有点恍惚。
哪怕在私人的地方里,他都从不脱下西装,坐姿端正,不让别人看见一点瑕疵。
灯光的影子在恶魔的眼睫毛上跃动,嘴角永远停留在恰到好处的弧度,不会多一分或者少一分,血色淡淡的唇瓣让他看起来有些冷漠,但那双似沉到湖底下去的琉璃珠般的眼瞳在闪烁着微弱又细碎的光芒,分明带着几分炽热。
用相框架起来,就是一副画了。
跟四年的他分毫不差。
是啊,他从未变过,但自己已经变了许多。
杰森想,他现在还年轻,可是再过四年又四年呢?他会老去,恶魔却依旧如初遇时美丽。
克劳斯意识到他有话要跟自己说之后,便盖上了书本,随手放置到一旁。
“克劳斯。”杰森也不走过去,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几步之外,凝视着他的仆人,“我的命令,是绝对的吧?”
恶魔垂了垂眸子:“是的。”
“那么回答我,你对我做的一切,只是因为忠心吗?”
克劳斯的睫毛颤了颤。
“如果我回答是,你要解除契约吗?”
哪怕杰森从来没有心存侥幸,但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彷佛被抽干了水分般全身乏力。
他面露嘲意:“反正我也不再需要你。”
他想的,不只是忠心。
他想要更多。无法实现他愿望的契约,不如不要。
杰森知道解除契约意味着什么,克劳斯再没有理由对他好,陪伴他,因为这一切都建立在契约这个大前提下。
这一切都是用他的灵魂换回来的。
“你真的这样想?”克劳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需要我?”
杰森动了动唇。
——他没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当他为了召唤克劳斯而接下死亡射手的子弹时都不曾经犹豫过,现在却吐不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因为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吗?
杰森·托德,你已经疯到这个地步了吗?
克劳斯沉吟半晌,脸上阴晴不定,让人难以看出情绪。
“杰森,过来。”
也许是听出了他藏着冷静之下的一丝哀求,也许是无法抗拒他喊自己的名字,在思考之前杰森便已迈步向他走去。
克劳斯拉着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明明小时候抱起来还是小小的一只,单手就能圈住,现在都长到这么大了,很有份量,还要双手才能圈住。
问他:“你讨厌这样吗?”
青年的嘴唇在抖:“……不讨厌。”
男人低头亲吻他的颈脖,他哆嗦了下,感到冰凉的唇瓣往上移,像羽毛轻轻扫过,停留在他的耳侧。
声音沙哑又带几分煽情:“那这样呢?”
青年咬着唇,明明会把自己暴露得体无完肤,却还是无法看着男人的眼睛,说出一句“我讨厌”。
“……不讨厌。”
我从来不抗拒你的亲近。
只是害怕被你察觉到这点小心思而已。
克劳斯一听,好看的眉眼便舒展开,这双幽绿色的眸子不再是暗沉而冷漠的,像有细碎的星光掉进去眼里,在闪闪发亮。
男人弯起眸子,笑着道:“我也不讨厌。”
对杰森来说,空气彷佛静止了般。这句不讨厌如同一股热流,灌进了他冰冷的血液之中,将千疮百孔的躯体缓缓修复。
他把自己的真心挖出来,血淋淋的捧到克劳斯眼前。
然后克劳斯珍重的、温柔的把双手覆上来。
克劳斯仰起头,下巴与脖子连成漂亮的下颚线。他用眼睛描绘着杰森的轮廓,他对这张他闭眼便会想起的脸非常熟悉,因为他花了无数个夜晚注视这张脸。
可是仍然看不够似的,每天都想再多想一些。
“不是为了取悦主人,也不是作为一个仆人才这样说。”
“与契约无关,我想亲近你。”
他把怀里的年轻人搂得更紧了些。
“触碰你。”
他的指尖扫过年轻人的喉结。
“抚摸你。”
不再是起初的轻轻触碰,他把整只手掌都覆盖上去,温柔地捧着年轻人那张写满错愕的脸。
“亲吻你。”
最后牵起年轻人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印。
克劳斯的目光扫过他的嘴唇,那才是他真正想亲的地方,但这是情人方才能侵略的范围,所以他没有碰。
亲吻手背,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杰森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炽热到快要失控。本来在发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似是在拼命压抑着情绪。
他的另一只手死死的抓住男人衬衫的下摆,用力过度导致指尖发白。
“利维坦是我的一部份。”说着,克劳斯又摇摇头,“不,我才是利维坦的一部份。”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夹杂着几丝哀伤:“我是个怪物。”
没有人比克劳斯的心情更矛盾了。
因为本性使然,恶魔喜好罪恶的灵魂,堕入黑暗的杰森·托德对他而言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这些偶尔冒出来的自私念头令他不敢过于靠近,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亲手毁了杰森,亲手把他推向深渊。
他的另一面就像个不稳定的炸弹,一旦爆发了,定把杰森炸得体无完肤。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主仆的距离,而他害怕自己会伤到杰森而刻意保持的距离。
时而热情,是因为他贪婪地靠近这颗美丽的灵魂;时而冷淡,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抽身,以免这颗灵魂跟自己一起堕落。
克劳斯原本以为只要像这样一直下去,用“主仆”来掩饰这若即若离的距离,无论对他还是对杰森来说都足够了。
只要彼此都在,便足够了。
但是啊,人类的寿命太短了,对他而言就如昙花一现般短暂。
他可以等,杰森却等不了。
他不是人类,无法理解到那种对于生命有限的不安。正因为生命有结束的一天,逝去的时间抓不住,所以每一天都特别珍贵,应该用剩余的时间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杰森无法花上一辈子在一个对自己模棱两可的人身上纠缠。
克劳斯知道自己不会离开,然而在杰森眼里,他的陪伴只是用契约换来的,看似牢固但其实脆弱得很。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你才这么恐惧吧?
于是两颗矛盾的灵魂,不断把对方推得更远。
恶魔的额头抵在年轻人的下巴上,眼眸低垂时,根根分明的睫毛如同蝴蝶拍动牠的翅膀。
他低声呢喃:“所以,不要再说‘不需要我’这样的话了,那可是比心脏被刺穿还要痛苦啊。”
原来恶魔也会难过吗?
看着在他面前露出脆弱姿态的男人,杰森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因为不论在任何事情上,克劳斯都能迎刃有余的面对,就算是被捅了心脏的时候也是微笑着的,令杰森以为他总是掌控大局的那个人,是无敌般的存在。
原来也有你无法控制的事情。
原来你也会不安的啊。
“我不怕。”
杰森反握克劳斯的手,从他的指缝里穿过去,十指相扣。
他不怕,因为他也是怪物。
反正他们都死过一遍又活过来,不是吗?
当青年低头时,后颈与肩膀的肌肉显出漂亮的起伏线条。
细碎的吻落在恶魔脸上。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
两年的陪伴,两年的消失,都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个时刻,他们是属于彼此的。
当气息交缠,呼吸紊乱,暧/昧的银/液在唇齿之间交换,这种宿命感令杰森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跨越了时间,跨越了生死。
在沉重的眼皮彻底盖上之前,杰森看向床边的人,问:“你之前说的‘真相’,是什么?”
克劳斯吻了吻他的额头:“醒来再说吧。”
……
杰森入睡后,克劳斯悄悄退出房间。
他踏着无声的步伐,来到书架前,取下那本《利维坦》,翻开前几页。
那是杰森没有翻过的页数,因为他看书从来不看序言。他只要知道故事便足够了,作者的创作动机、创作背景他一概不感兴趣。
而且你知道的,这些哲学家的序言总是又臭又长。
因此也没有发现,在序言的前面空白页上,有一行手写的笔迹。
那是跟杰森完全不一样的字迹。
克劳斯垂头盯着那行字,指腹轻轻擦过每一个字母,眼里流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
……
杰森并没有等到这个“醒来再说”。
本来睡得很安稳的他,在半夜忽然醒来。
而且是惊醒的。
他一向在睡眠中保持几分清醒,要是克劳斯在的话,他会把戒备等级降到最低,如非感觉到明显的杀意,他都不会醒来。
然而,那突如其来的毛骨悚然还是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神经。
他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被一团混浊的迷雾包围着。
不,他不是被包围着,他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是被排除在迷雾之外。
雾像海浪一样翻腾着,吞噬了除了杰森的人和床以外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他坐在床架上,如雾海上的一只小船。
这些雾没有攻击性,然而一股不祥的感觉笼罩在杰森的心头。
他本能的喊出口:“克劳斯……?”
没有人应他。
克劳斯说过,无论自己在哪里,只要喊出他的名字,他一定会前来。
杰森扯开自己的衣领,契约纹章还在,说明克劳斯还活着。
克劳斯曾经用纹章定位他,这说明两人之间是有某种程度的连结,虽然杰森没办法像克劳斯那样用纹章就能精准的找到他的位置,但感应对方位置的远近还是能做到的。
然而,杰森什么都感应不到。不是反应微弱那点简单,而是好像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面色凝重的打量着底下的雾海,明明应该只是薄薄的一片雾,却如大海那样深不见底,吹也吹不散。
像是后面有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