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忘记自己是怎么骑车回安全屋的,只记得劲风拍打着他的脸,脑袋乱成一团,不断浮现着玛蒙的说话。
他并不相信玛蒙——他不是傻子,不可能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恶魔。可是又想不出玛蒙会骗他的理由,除非前者想透过他来坑克劳斯,但为什么?
心不在焉的杰森回到安全屋,一开门,看见屋里的灯光是亮着的,他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克劳斯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回来的。
难道是出了什么状况?
黑发男人坐在沙发上,翘着长腿,专心致志地看书,听见了脚步声,才慢条斯理的掀起眼帘。
他笑得平和:“欢迎回来。”
看样子,是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杰森“嗯”了一声,便径自朝房间走去。
后方响起的声音却使他脚步一顿:“你刚刚去哪里了?”
杰森面不改色:“去武器店试了一批新的枪。”
“是吗?”克劳斯轻轻盖上书本,轻描淡写的说,“但我怎么觉得你的身上,有其他恶魔的气味呢?”
杰森的心脏停顿了一下。
被发现了吗?
克劳斯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杰森的身后,伸出指尖在他的胸膛上点了点,温暖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尖,这个姿态远看像是男人在背后抱他,然而杰森在这个瞬间,只感到浑身的毛孔都像犹如危机忽然靠近那样,猛的收缩了一下。
极其危险。
感受青年身上肌肉的绷紧,那是随时反击的先兆,男人的眼眸冷了几分。
但是,他仍然用非常温柔的语调在青年的耳边说:“你不知道吧?这个契约纹章,能够让我随时知道你的位置。”
杰森表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情绪,心里却早已炸开了锅。
克劳斯听见杰森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不是平时听见他说些挑逗说话的那种心跳。
是恐惧的心跳。
杰森在畏惧他。
为什么要对他说谎?为什么要怕他?
——因为你是个怪物啊。
心里有一把声音跟他说。
本该不懂感情的恶魔竟生出了一丝哀伤,随之而来的黑暗欲望就如破土如出的幼苗,在迅速壮大,长满荆棘的枝叶捆绑着他的心脏,随着每一下的跳动,尖刺就会插/进去,刺得他千疮百孔。
他害怕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已经是你的东西了。既然你拥有了他,何必又在乎他的感受?
美味的灵魂就摆在眼前,当猎物背对自己时,捕猎者总是会忍不住想要扑咬上去,恶魔的双眸被贪婪的血色冲涮,想要吃掉他的欲望即将冲破囚牢——
杰森打掉了他的手。
啪一声,特别的响亮,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克劳斯的脑袋上,唤醒了一丝理智。
两人的距离本来就近,他一回头,差点就能亲上男人的下巴。又或者,只要克劳斯低头就能吻到他的嘴唇。
然而,杰森现在全然没有这样的心思。
让他的灵魂悸动的,是那个承诺绝不会背叛他的克劳斯·奥德里奇,而非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
——这个想法跳出来的那一刻,杰森又恨不得把它摁回去。
承诺绝不会背叛他的克劳斯,只要他需要就会立即出现的克劳斯,还有彻夜守在门外等待他熟睡的克劳斯……都不是真正的他。
他习惯了克劳斯的好,却忘了,他的好都是因为主人的需要而戴上的虚假面具。
本来恶魔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会给予主人一切所需,包括忠诚、力量、陪伴。
但当褪去了完美的伪装,抛弃了蛊惑人心的技巧后,剩下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一直以来,他都被这样的一个恶魔所蒙蔽。
从来就不是“利维坦”在掌控“克劳斯”,“克劳斯”本来就是“利维坦”,前者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形象,后者才是真实的他。
杰森·托德,因为安逸了太久,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失去了吗?
他的目的由始至终都只有复仇,契约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的一项手段,除此以外不应有别的感情。
既然如此,不如先划清界线,断掉自己的所有希望。
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失望。
“克劳斯,难道你已经忘了自己的职责?”青年咬着牙说,“你是我的仆人,我做什么应该不需要向你交代吧?”
死一般的寂静。
克劳斯动了动手指,因为手背上的精致纹章随着杰森的尾音落下而变得滚烫,好像要洞穿他的手背般。
契约的力量在束缚着他。
对于一般的恶魔,契约具有绝对的约束力,使仆人无法违背主人的命令。对克劳斯来说,以人类的形态也无法冲破契约的约束,然而——
这意味着,以利维坦的形态就可以。
只要他想,他现在可以抛掉一切的理性,强行吞噬这个灵魂。
将主人狠狠的按在怀里,看着他绝望的面容,像品尝珍贵的佳肴一样,一点一点吃掉他。
肯定,美味至极。
但是仅余的那一丝理性,把他从悬崖的边缘拉了回来。
片刻之后。
“的确是我失职了。”恶魔眼里的血色褪去,单膝跪下,在他的主人面前垂下头颅,“非常抱歉,请你原谅我的失礼。”
杰森绷着脸:“不会再有下次了。”
克劳斯小心翼翼的牵起主人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冰冷的唇瓣接触皮肤的那一刻,令杰森感觉如堕冰窖。
“那么,作为主人的你,能否答应你的仆人一个要求?”恶魔仰起脑袋,以杰森熟悉的那双绿眸看着他。
“……”
克劳斯保持着跪地的姿势,轻声道:“不要轻易离开我,好吗?”
杰森垂着眼眸,死死的压抑着胸膛里的那股燥动。
他听见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嗯,我哪里都不去。”
也去不了。
只要一天契约还在,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克劳斯都会找到他。
看似自由,但其实没有一刻不身处于囚笼之中。
他不过是一只被饲养着的笼中鸟,背后那双是被恶魔悉心照顾但飞不起来的翅膀,脚上是恶魔温柔地给他套上的枷锁。
飞不起来的知更鸟,被恶魔套在掌心里,无处可逃。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失控的野兽,一口把他吞掉。
两人的身体靠得很近,可是那两个灵魂的距离,却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