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高僧难降妖

常听鬼故事的人肯定知道,此刻云释离正经历的这一幕,是个很常见的桥段。

一般来说,这段儿的流程就是:开门,人进屋,灯灭,门又自动关上。

但……那只是“一般来说”。

云释离他可不是个一般人,他是个高手啊。

因此……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就在那灯笼灭掉的一瞬间,反应神速的云释离一撒手就把手里的灯笼给扔了,紧跟着他就chau~chua~chua~连续来了三个高速后空翻。

一眨眼的功夫,咱云大人又从那屋里给退出来了。

而几乎就在他“翻回”院儿里的同时,那屋子的门又被一股子阴风一吹,“嘭”的一声关上了。

“嘶——”看到眼前这异状,就连云释离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儿。

站定后,他又往后撤了好几步,继而才一脸后怕地盯着那扇门,心中暗道:“真险呐……要是我动作再慢一点,被关在了里面……”

云释离不敢往下想了,光是想到这里,他便已经头皮发麻,一身的冷汗。

他尚且如此,那些围观的家丁和丫鬟就更不用说了……方才那阵阴风乍起时,这帮下人就全都吓得脸色煞白,个个儿都本能地往后退,有些干脆腿一软坐地上了。

一时间,这偌大的西院中一片死寂,连那屋里的歌声也不知在何时停止了,只有嗖嗖的风声还在夜空中呼啸,就仿佛某种不可言说的生物在人们的耳边发出悚然的笑声。

“喔尻~云哥可以啊。”片刻后,还是孙亦谐那带着几分贱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了云释离身旁,并伸手搭住了对方的肩膀,“我只能说你这撤得有点快,哈哈哈哈……”

他这虽是贱笑嘲讽,但在缓和气氛上还是挺有效的,被他这么一说一笑,云释离的恐惧也确实消了几分。

“亦谐……”云释离也不生气,他冷静了一下,便顺势问道,“你说你几个月前撞过妖……那事儿你能不能跟我细说说?”

“细说又能怎样啊?”孙亦谐扯着嗓子,用一种老司机般的口吻道,“你以为知道了妖精的手段,你就能对付的了?”

“那咋办?”云释离问道,“等天亮再说?”

“‘再说’干嘛呀?”孙亦谐道,“打铁要趁热,捉鬼要趁夜啊!”他说着,便朝不远处的一名家丁招了招手,“十三啊,你过来。”

此处解释一下,孙府的家丁都是按照数字排名字的,从“孙三”开始,“孙四”、“孙五”、“孙六”这么一直顺下去……毕竟孙府那宅子大、下人多,这样排会比较好记。

另外,家丁名字里的数字和年龄、辈分并没有什么联系,因为这里偶尔也是会有人离职的,而当有人离开时,空出来的那个名字便会由新来的人顶替。

看到这儿肯定又有人要问了,那怎么没有“孙大”和“孙二”呢?

很简单,“孙大”是管家的专用名,谁当了管家谁就是孙大,当然大部分的时候大家都管他叫“管家”,并不会直呼其名;而“孙二”这个名字因为和“孙儿”是谐音,被叫着占便宜,且光叫名儿也是“二啊”,不好听,所以不予采用。

眼下,孙亦谐喊的这个“孙十三”,就是此前到东厢房去请他和云释离的那位“嘴笨但腿脚利索”的兄弟。

“少……少爷,有什么吩咐?”那孙十三也是惊魂未定,但少爷喊他他还是得答应的。

“你背上管家,立刻去趟灵隐寺……搬救兵。”孙亦谐道。

孙十三也是愣,闻言后,居然还问了句:“少爷,那我自己直接去不是更快吗?还背上管家他老人家干嘛呀?”

孙亦谐当时就笑了:“呵……你直接去?”他笑着接道,“那我问你……一会儿你到那儿敲了寺门,有小和尚出来应门了,你打算怎么跟人说啊?”

孙十三回道:“我就说我是孙府的家丁,现在咱们府上闹了妖精,还望各位大师快来救命啊。”

“哦,你就这么说啊?”孙亦谐道,“那万一小和尚嘴碎,把这话往外漏了,明天再一传十、十传百,搞得满城风雨怎么办?”他顿了顿,“再万一……此事被别有用心之人添油加醋一番,谎说我们孙家的人都是中了邪的或者是妖精变的,那我们家那些买卖还干不干了?”

“这……”孙十三要是能想得那么远那么细,他也就不是孙十三了。

“行了行了,你小子就是愣,少爷还能没你聪明吗?让你背就背,有什么好多问的。”下一秒,孙管家便已走到了孙十三身旁,抬手就拍了下后者的脑袋,“我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也用不着你小子背。”

“诶,是是。”孙十三马上点头,他态度倒是很好,就是学习能力差了点。

孙管家教训完了孙十三,立马又转头对孙亦谐道:“少爷,您放心,此事老奴一定给您办妥。”

“嗯,去吧。”孙亦谐随口应了一声,便让那两位出发了。

待送走了孙十三和老管家后,孙亦谐又对云释离道:“对了,云哥,你也得跑一趟。”

“我?”云释离听到这句,先是疑惑一下,不过他脑子也快,数秒后他就自己明白过来了,“哦……你是让我去请那卢大人?”

“正是。”孙亦谐应道。

“行。”云释离略一思索,便道,“也的确是我去最合适……那你等着我啊。”

说罢,他也不等孙亦谐再说什么,便脚下一点,一个翻身就上了房,接着,云释离就轻功一展,消失在了那夜色之中。

孙亦谐去请卢知府的理由是昭然若揭的,因为那画儿就是卢知府派人送来的嘛,如今出了这异事,自然要把赠画之人找来问个清楚——即便对方并无恶意,多少也能问出点情报来。

当然,衙门口不比寺庙,让家丁去那儿请人肯定不如让云释离去来得有效率;云释离也是从这点上倒推,才推测出了孙亦谐要干嘛。

长话短说,大约半个时辰后,两边去请的人就都来了。

那卢知府来得要更快些,因为云释离的轻功好,去时就快,且云释离也根本没走衙门口的正门,而是直接翻墙奔了卢知府的卧房,夜半鬼拍门似的就喊上了,差点儿把那卢老爷给吓死。

好在卢文的心脏还可以,他听云释离说了下情况后,就赶紧换好了衣服,把府上的几个轿夫也都叫醒,又命人去喊来了捕头胡秋,随后便乘着轿过来了。

而灵隐寺那边呢,来的是寺里的首座,法号“卧涧”。

一听这名儿大伙儿就能明白——他小时候肯定是在水沟里被他师父捡到的呗。

玩笑归玩笑,这位卧涧大师的能耐可不算差。

他今年刚满四十岁,国字脸,中等身材,五官端正,法相庄严,佛法也是颇为高深;本来嘛,能在他这个年纪就当上灵隐寺这种千年古刹的首座,那无疑是德艺双……哦不……德业兼修的。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孙施主。”卧涧一进了院儿,便上前跟孙亦谐打招呼。

那个年头,但凡有名一点的寺庙都跟当地的土豪关系不错,寺院高层和乡绅彼此认识也很正常。

和尚也是人嘛,正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人家大户人家平日里老给你们寺里送钱送粮的,等人家有求于你们时,你们好歹得卖把力气吧。

因此,今晚那灵隐寺的主持方丈也是很给面子,一听说孙家有妖邪作祟,便派了寺里的首座来平事儿。

“大师客气了,这边请。”孙亦谐也是立刻上前相迎,并第一时间将和尚领到了卢大人的面前,“我来给大师您引见一下,这位是新到任的知府卢文卢大人。”

“阿弥陀佛……贫僧不知知府大人驾到,失礼失礼……”按规矩,当有官员在场时,你得先跟官员行礼,再跟主人(主人不是官的前提下)问好,所以尽管卧涧此前并不认识卢大人,此处他还是得道个歉。

“大师不必多礼……”然而卢文在这个场合下就是个弟弟,他可不敢摆谱,赶紧是上前扶住了卧涧,跟人客气了几句,然后就缩回一边去了。

此时,这个西院儿里,闲杂人等……即那些家丁、丫鬟、包括孙管家……全都被请出去了;院儿里就剩下了孙亦谐、云释离、卢文、卧涧和胡捕头他们五个,故而他们说话也不用再藏着掖着的,有什么都可以直说。

简单的打过招呼后,孙亦谐便开始跟卧涧讲述眼下的状况。

其实他也没有太多好说的,虽然卧涧来之前孙亦谐和云释离已经询问过卢文几句,但卢文也只知道那幅画是当朝少师韩谕年轻时所作,其他就一概不知了;那个年头也没个电话手机啥的,不可能马上联系到韩大人,所以当下他们就只能靠自己瞎琢磨。

“大师,情况呢就是这么个情况。”不多时,孙亦谐就已把那画像的来历、诡异的歌声、还有老管家和云释离的所见都大致说了一遍,随即便道,“方丈他派您一个人来,说明您肯定是有实力啊,交给您应该没问题吧?”

卧涧听罢,直嘬牙花子,心里话说啊:“孙施主你这是要我死啊,合着你这儿真有妖精呐?”

这种展开,的确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或者说出乎了派他前来的方丈的意料。

这灵隐寺的和尚们搞念经超度是没问题的,但要说“捉妖拿鬼”……又不是人人都是降龙罗汉转世,哪儿有那么多懂法术的和尚啊?

此前方丈听孙管家说孙府“闹妖精”,便想当然地以为是有人产生幻觉之类的,于是便派了卧涧过来,准备按照“安抚精神病人”的那套忽悠一下,他哪儿知道是真有妖邪作祟?

“呃……孙施主,实不相瞒……”情急之下,这卧涧大师便开始打诳语了,“贫僧方才来的时候有点匆忙,忘记带那捉妖的法器了,要不……贫僧现在回去取?”

他这借口可不赖啊,你真要让他回去了,他就可以去禀报方丈,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呢,就再拖延一下,拖到天亮再来。

“嗯?”孙亦谐多敏锐的人啊,闻着味儿他都能知道对方是在骗人,“大师啊……”他当即用他那双小眼睛将卧涧全身上下扫了一番,“您这不是带着佛珠和木鱼来的吗?还要什么别的法器啊?”说到这儿,他略一停顿,将嗓子一吊,阴阳怪气道,“我听说那金山寺的海爷~拿拳脚都能收妖呢,也没说要靠啥法器啊~”

“海爷?”卧涧只知道曾经有位道济和尚被民间称过“罗汉爷”,但还真没听过其他和尚称“爷”的,他也是一脸疑惑,“这……贫僧也曾到金山寺挂单,不记那里有法号中带‘海’字的高僧啊,不知孙施主说的是哪一位啊?”

听到他这问题,一旁的云释离差点没笑出声来,其心中暗笑道:“得,这和尚没听过《白蛇传》。”

“就……那位嘛……”另一边呢,反正是编,孙亦谐也是张口就来,“二十出头,浓眉大眼,宽鼻梁儿,一声腱子肉,背后纹两条带鱼……”

这回不单是卧涧听傻了,云释离也傻了,两人都是满脑袋问号,心想你说的这是和尚还是流氓啊?

可卧涧也不能直接说他不信啊,只能回道:“嗯……恕贫僧眼拙……未曾见过这位大师。”他顿了顿,“眼下贫僧也确实是没带法器,无能为力啊……”

他们还跟这院儿里扯皮呢,那房里的妖精已是听不下去了。

这一刻,那储藏室中突然传来一声摄人心魄的、仿佛空谷回声般的厉喝:“都不敢进来,那我出来罢!”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怨恨,白天听到都会觉得毛骨悚然,更不用说在这半夜三更、于这样一种环境中听见了。

其话音落时,那储藏室的房门便再度自行打开,院中也又一次阴风大作,吹得廊上挂着的所有灯笼都簌簌摆动,并一个个熄灭……

天上的月亮,也刚好在此刻被黑云遮蔽。

晃眼间,方才还挺敞亮的这个院落,已完全被黑暗所笼罩。

而在那黑暗中,忽又有一阵纸张抖动的声响传来。

紧接着,便有一幅画,就这么悬浮着,从屋子里幽幽地这么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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