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换了一套宽松的常服,坐在书房里捧着茶杯正在琢磨着明日早朝可能出现的变故,斟酌着各种应对之法,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于公于私,他都想要房俊立即倒台,将之驱逐出长安!
房俊行事率性肆意,偏又深谙官场之道,深得陛下之欢心,背后又站着一个看似温润如玉与世无争实则老奸巨猾的房玄龄,一旦让其站稳脚跟一步一步的进入中枢,异日入阁拜相还真就不是不可能之事。
尤为重要的是,房俊与太子亲近,若是当真房俊早早的进入中枢,必将成为心腹大患……
东市啸聚必然使得朝野震惊,房俊身为京兆尹难逃其责。再有刘洎引领御史言官群起弹劾,房俊被罢免京兆尹之官职已成定局。
至于陛下会不会因为各家门阀暗中指使商贩在东市闹事……长孙无忌一点都不担心。不过是聚众生事而已,绝对不会超过陛下的底线,即便陛下心中恼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难不成要跟所有参与其中的世家门阀全面开战?
绝对不可能。
政治之道,便是妥协之道。
世家门阀在妥协,任凭陛下削弱打击,只是在一定程度内展开反击,不敢全面抵制陛下的意志。那毕竟是皇帝,九五至尊、天下之主,若是陛下恼羞成怒全无顾忌,军权在手的皇帝一定会是最后胜利的那一方,世家门阀将会彻底湮灭。
当然,贞观以来的大治之世亦将毁于一旦,整个帝国千疮百孔一片狼藉,什么宏图霸业、什么千秋万载都将烟消云散,不改朝换代断送李唐江山就算不错了……
皇帝也一直在妥协。
打击世家门阀、翻建东西两市是李二陛下的意志,可是他也只能默许世家门阀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抵制,而不是强硬的去执行。
哪怕皇帝军权在手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可他不想到时候只剩下一个满目苍痍的帝国……
长孙无忌将皇帝的底线卡得很准。
相互妥协之中,默契便存在,这便是政治的真谛……
长孙无忌前思后想,不觉得这件事情会出现什么意外,哪怕是房玄龄也不可能将东市掀起的舆论风潮压制下去,这里到底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这等因为东市翻建而引起的啸聚示威之事,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而房俊身为京兆尹,又是东市翻建的发起者、执行者,如何能够推卸责任置身事外?
丢掉官职几乎是板上钉钉……
只是房俊目前简在帝心,房玄龄的权势更随着他长孙无忌被陛下冷落而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想要报长子长孙冲的一箭之仇,却是还需隐忍些时日才行。
甚至要等到陛下殡天,新皇登基的那一刻……
只是不知自己能否活到那一天?
长孙无忌有些郁结,却也知道想要将房俊钉死是不可能的,眼下的形势唯有忍耐而已。
倏地,房门被推开,一个家仆快步进来,躬身低声道:“家主,东市、宣阳坊尽皆起火,东市内多家店铺遭遇打砸,参与聚众闹事的商贾百姓已然被京兆府尽皆捉拿……”
长孙无忌愣住。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什么?”
家仆赶紧说道:“东市和宣阳坊尽皆起火,东市多加店铺被打砸损坏……”
未等他说完,长孙无忌霍然起身,快步来到窗边,一把将窗户推开。
漆黑的天边绽放着红光,红彤彤宛如云霞,就连窗前淅淅沥沥的雨丝都被渲染上一层瑰丽的红晕……
长孙无忌一脸震惊。
继而,连声吩咐道:“速速派人去宋国公萧府、令狐家、还有治书侍御史刘洎府上……”
未等说完,便听到街面上“咚咚咚”一阵鼓响,赫然是净街鼓的声音……
长孙无忌奇道:“已经宵禁了?”
瞅了瞅天幕虽然漆黑如墨,可今天下雨,已经阴了一天,按理说宵禁的时辰尚早吧?
家仆也楞了一下,回道:“怕是应该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宵禁吧?今天怎地这么早……”
长孙无忌气得回身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扫到地上,大骂道:“房俊小儿,无耻之尤!”
想都不用想,宵禁正在京兆府的管辖之内,定是那房俊将今日宵禁的时辰提前了。这个时候本就没有严密的计时工具,白天按照日晷、晚上按照月晷来计时,可是月晷只有在满月的夜晚才能准确的显示时间,今晚阴云密布无星无月小雨淅沥,根本就不可能准确的计时。
京兆府说现在是戌时,一更,到了宵禁的时候,谁能反驳?
反驳也没用……
很显然,房俊就是用宵禁来切断世家门阀之间的联系,使得彼此之间不能互通声息,商议对策。
按照大唐律,宵禁开始,任何人等必须回到所居住的里坊,坊门紧闭,不得外出。似长孙无忌这等身份的大臣勋贵自然可以出门走动,巡街的武侯也不敢问难,但长孙无忌岂能亲自前往各家各户奔走联络?
房俊提前宵禁这一招,的确是太狠了!
背后策划这次东市集会时间的主使者们,今夜是不可能相互商议对策了,一切都得等到明日寅时宵禁开放才行。
可是经过这一个晚上……
本就出乎预料的出现了纵火、打砸等等意外,再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发酵,谁知道终究事情的走势会是何等凶险?世家门阀们被宵禁禁锢在家中不得外出,可房俊身为京兆尹却是完全不在宵禁的范围之内!
这一晚上,房俊能搞出多少事情来?
长孙无忌心烦意乱,本来万无一失的计划,却因为纵火、打砸等等意外,完全偏离了轨道。
偏偏宵禁开始,只能坐观其变,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
雨势相比白天已经减弱不少,但细细密密的雨丝依旧不曾断绝,京兆府衙门灯火辉煌,身影幢幢人声鼎沸,混乱得好似菜市场……
房俊刚刚回到值房内,自有书吏递来温水打湿的帕子擦了头脸双手,坐下喝了一杯热茶,舒服的吁出口气。
杜楚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眉紧蹙,凝神思索。
门开,京兆府少尹韦大武和程务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韦大武满脸雨水,面色凝重,对房俊微微鞠躬施礼,问道:“启禀府尹,抓回来的商贩……太多了,非但衙门里的牢房安置不下,就算是将长安、万年两县的牢房都装满,怕是依旧还有剩余。下官敢问府尹,要不要行文刑部,将其余安置不下的商贩送去刑部打牢暂且关押?”
一次抓回来上千人,哪里有那么多的牢房?现在整个京兆府衙门都为了安置这些犯人乱了套,根本安置不下。
房俊坐在书案之后,浓眉一挑,奇道:“这种事情也要来问本官?你是少尹还是吃干饭的?”
韦大武面红耳赤,却是不敢发作。
且不说房俊的威望早已令他不敢造次,单单这一次东市闹事的这些人里头,可就有他京兆韦氏的手尾在其中……韦大武其实是劝了家中的,可是这一次是众多世家门阀联合起来行事,韦家若是置身事外,怕是回头就要被孤立,所以他的意见没人听。
此刻被房俊如此羞辱,也只能忍气吞声,满脸涨红,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冷冷瞅了他一眼,挥挥手,淡然说道:“这些乱臣贼子纵火打砸妄图破坏帝国安定,都是重犯!既然牢房里关不下,那就不要关入牢房了,统统用绳子困了,就给本官仍在大街上。”
韦大武苦笑道:“府尹,这下着雨呢……”
房俊叱道:“正好让他们都清醒清醒!挑衅国法、聚众生事,纵火打砸、意图颠覆帝国,这是死罪!都特么以为本官跟他们玩儿呢?”
吩咐程务挺道:“连夜突审,务必审处幕后主使,待明日早朝,本官进谏陛下,拿到圣旨,便将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程务挺大声应道:“喏!”
转身大步出去。
只剩下韦大武一脸尴尬,满头大汗,心慌意乱……
这是要出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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