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又是虫子之类的东西吧?
鱼怀隐想起上次在山洞中看到的那几幅壁画,对满墙的回梦虫所带来的阴影深有体会。
“师尊不必怕,这些是朱砂。”良册瞧出了他眼底的惧色,双指从石壁上拈了一些粉末下来,揉碎成指尖上的一点红示意给鱼怀隐看。
谁会害怕这种东西?
鱼怀隐在心底辩驳。
实际上,他不过是在看见良册手上的殷红时,想起了某一世中,一些很不好的回忆罢了。
也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他曾为苗疆饲蛊者,因双亲皆是药人,所以他一生下来就得了一双盲眼。
长大后,他又因违抗族中命令,将新晋的一批药人全都诛杀,故而惹了众怒,被判充做虫饵丢进蛊池,受尽万虫啃食之刑,废了手脚,还残了一只耳朵。
当时他只求速死,好摆脱这惨烈的下场。
又何曾预想,在无尽地痛苦中,会有人将他从血污里拉起来,然后紧紧将他抱在怀里,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那是在他所熟悉的黑暗中,最难熬,也最漫长的一天。甚至比身陷蛊池时,还要令他难以忍受。
因为他并不知这个执意要带他离开的人是谁,他们在重重的包围下又可以去哪?
沿途他只听到了谩骂与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直到天边开始下起了雨,那人失去了力气,抱着他跪坐在大雨中,不再向前走的时候。
他感受到那人用指尖擦过他的唇,涌入喉咙的是满口的血腥味,剩下来地便是永无休止的安静。
此一世,他难得活到寿终,虽然他的寿数本就少得可怜,却也过得最苦。而这苦之所以一生难平,是因为有人给他尝了一味甜。
这之后,曾经可以忍受一切的人,也学会了哭。
……
一瞬间的寂静。
良册见鱼怀隐盯着他指上的朱砂恍神,目光忽然变得凌厉,呈现出一副不怒而威的模样。
让他误以为鱼怀隐是因他方才的话而生气了,连忙补救道:“是弟子失言,师尊才不会怕虫子呢,是我自己疑心。”
记忆里看不见的恐惧,被眼前少年人急切的安慰之语所驱散。
在长明灯昏黄的光影中,鱼怀隐眸光闪烁,这一次他未能尝得唇齿间的血腥,只见良册身上的赤衣如血,冥冥之中似在提醒着他什么。
“不是虫子便好,你可看得出这石壁上画的是什么?”
鱼怀隐收起眸子里的厉色,转头看向那些朱砂所绘的模糊图案。
师尊有心事?
常言道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
良册一向是个勤勉好学的好弟子,遂将从鱼怀隐那里学来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全都用在了自家师尊的身上,倒也算是恰如其分。
而今他正揣度着是何人何事,惹得他的师尊分神,却忽听鱼怀隐在问他,便舍了心中疑惑,认真地去看那石壁上的内容。
且见那石壁上的画一共有七幅,和他们在山洞中看到的壁画数量相同,但情形却不相通。
因良册仔细地研读了一番后,他发现这石壁上所绘的画,前后之间的内容并不相关,也就是说他们要想读懂这其中的内容,并不能按照这些画现有的顺序来看。
琢磨了片刻,良册闭上眼睛,他用手抚过石壁上朱砂的纹路,似是想要寻找当年作画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而这一触,恰如他所料,这中间当真有迹可循。
“这上面说,一只青玉蛟在河边遇到了一个白衣人,那白衣人告诉他,在不久的将来他和他的族人会死于一场非常惨烈的斗争。”
解读出这样的信息,鱼怀隐和良册对视一眼,都觉得这画中所讲述的事情,就是青丝和他们提到过的关于中央祭坛那具青玉石棺的来历。
接着良册的手指向下一个场景。
“而唯一能够改变这种局面的办法,就是青玉蛟一族必须找到一口能让烈火和寒冰同时共存的棺材,并等待一个人将其打开……”
鱼怀隐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随着良册的讲解,他也一点点地读懂了作画人当时的心绪变化,并试着思考上面的内容。
“等一下!”
而就在良册的手指向第三幅画时,鱼怀隐出声打断了他。
“不是一个人。”鱼怀隐也伸出手,点在那画中所绘的,正在开棺的小人身上。
见良册的目光跟了过来,随即鱼怀隐的指尖向右稍作平移。
经过提醒,良册的确发现在那开棺人的身后,竟还站着一个若隐若现的虚影,好像真实存在,却又给人一种虚幻的错觉。
“师尊果然细心,这壁画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上面的朱砂都已经褪了色,说不定在最初,这石壁上画的就是两个人。”
良册予以肯定,又继续道:“为此青玉蛟和他的族人一直都在苦苦追寻着那棺材的下落……”
二人分析到此处,这前面的和青丝所述并无差别,可后面的内容则让他们大为惊讶。
可惜岁月如梭,沧海桑田。一代又一代的青玉蛟族人相继老去,就连曾经得到过神明指引的蛟王也长埋地下变作了枯骨,他们却始终未能如愿。
如此过了许久。偶然一日,青玉蛟的族人在一个燃着大火的深谷里,看到了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而就是在这具焦尸的怀里,他们找到了一把正在燃着滔天烈火的古琴,和不远处的山洞中藏着的一口挂满了冰凌的棺材。
为此青玉蛟全族上下都非常的开心,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熄灭了火焰,并将棺材拖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底下皇陵。
而世间事,往往好事成双。更令人值得高兴的是,在这一代的青玉蛟族人中,竟出现了一个能够和上天沟通的智者。
他带领着族人们诚心地向上天祷告,希望开棺人可以早日到来。”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无论他们如何寻找,那个传说中可以拯救族人于水火的英雄,却总是迟迟没有出现。
千年已过,当年少年意气的智者也在等待中渐渐老去。期间他无数次地试图和上天沟通,甚至以不惜生命为代价,想要同他的祖辈一般,再次求得神明的垂怜。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智者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机缘巧合之下参透了,隐藏在星辰里的秘密。
对此,他兴奋地将有关灯的秘密告知了族人。他觉得自己战胜了死亡和衰老,窥探到了宿命的天机。
却不曾想上天在告诉他改变命运的关键所在的一刻,也将结局摆在了他的面前。
那就是无论他们如何挣扎,青玉蛟必将灭族!
得知真相的智者愤怒异常,于是他立下毒誓,宁愿放弃生生世世轮回的机会,也要再挣得百年的光阴与天命一斗。
自此他独自闭关百年,终是寻到了拯救族人的办法。可恨的是,谜题解开之日,便是他身死魂消之时。
智者没有办法将这一重要消息传递出去,便将此法绘在石壁之上,希望有后来者见之,代他转告后世族人,以慰英灵。
良册读到最后一幅画,此刻他已然知晓绘下这一切的人便是那位智者,自然也能感受到作画之人的不甘与悲愤。
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认同,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答案。
“办法是……”但当他想再继续读下去的时候,才惊觉那智者最后的笔锋,落在了一片空白处。
“竟是没有画完吗?”鱼怀隐喃喃道。此情此景,他的情绪也已然受到了那作画人的影响。
且对于这种愤懑之情,过去的他曾不止一次有过感同身受。
他们沉默着似都在为智者至死未竟的遗愿感到惋惜。
蓦地,当鱼怀隐的视线注视到飘在半空中的那些书籍时,他忽地有所顿悟,道:“智者前辈殒身于此,为勘破因果天机,连遗骨都不复存在,如此决绝犹如挫骨扬灰。他怎么可能什么线索都没留下,这些书里一定有关于找到长明灯的办法。”
鱼怀隐一跃而起,抓了一卷古籍在手中,“良册,你之前有看过这些书吗?”
“尚未。”良册摇摇头,也从半空中取下一本离他最近的书。
“如此分头找吧。”鱼怀隐说罢,便凝眸静心,用神识探入书中世界。
“是。”良册应声,也学着鱼怀隐的样子盘膝而坐,展卷细读。
修士不同于凡人,他们在翻看书籍时,往往是不需要逐字逐句去研读的,只需动用念力释放出神识,一卷书内容在须臾间,便可刻印在脑海中,随意查找。
而类似这种读书的法子,还会随着修士修为的增长,或是自身精神力不断强大,来提升他们一次可以同时阅读几本书的速度。
相比于一般修士,鱼怀隐和良册的资质无疑是人中龙凤,所以这满洞的书卷,他二人在半炷香的时间内,已然看完了大半。
可就在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洞中的这些书卷上时,处于中央祭坛的青玉石棺,赫然绽出耀眼夺目的光华。
在这异彩中,一条晶莹剔透的寒冰锁链,在感受到了恨琴复苏的气息后,也从青玉石棺中现出身形,正是这天下极阴极寒的另一件神器平恶索。
琴属火,锁如冰,这二者本就视对方如仇敌,又何来共生之说。
如今,琴已出世,这锁自然也要闹上一番。
两件神器的气息相斗之下,因了恨琴被苏玄之暂时绊住,威力不能全部发挥。
这平恶索的寒气便忽地增加数倍,刹那间整个青玉蛟王墓的冰封之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快速蔓延。
“怎么会这样?”
地裂中,正在用神识翻阅书籍的鱼怀隐突然眉心一痛,迫使他不得不立即从书中世界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一刻,他就看到这属于智者的闭关之所,已被寒冰覆盖了大半,寒气不断加重,就连他的灵力也被封印了大半。
他脚下一软,就要向后栽倒,却正巧被闻声从神识中退出来的良册扶住。
“师尊的身体怎么这么冷?”良册感受着从鱼怀隐身上所散发出的寒气,连他都险些承受不住。
“看来是时间到了,不行我们必须尽快回到中央祭坛,把石棺重新封上。”
鱼怀隐抬眸见地裂的缺口处被一层厚厚的寒冰覆盖,知道再这么下去,他们一定会被困死在此处。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届时,良册有主角光环尚可以撑得一时半刻,他可就凉透了。
情急之下,鱼怀隐召来悯生枪,想要强行将冰层打破。
飞身来到地裂的入口,破冰之际,他忽然瞥见那如镜子般光滑的冰面上映照出的一点烛火。
当下,他回眸眺望,只见在石壁的角落里,那盏从他一进入皇陵,就拿在手上用来照明的长明灯,此刻正燃着灼热的光,久久没有熄灭,令他不禁有些诧异。
“难不成?”鱼怀隐的心里隐隐有了某种猜测,他张开掌心以灵力为吸引,将那盏长明灯唤来。
却不曾想,那灯在落入他在手心的一刻,忽地融化成一滩活水。
而蕴藏在灯芯之中的万年妖修,则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变作一缕白烟被他吸入了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