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章 锦囊妙计 下

种师道对孙子种彦崧的病虽然挂怀,但他毕竟是老于行伍、久经生死的名将,大战当前,一切私事都往后靠,数日來他多方留心,有心整顿军纪,奈何权限所规,难以展布,因此日日盼着召开新一轮的军事会议,以便安排各方事宜。

这日种彦崇的病情已经是第三次恶化了,种师道正自忧心,门下來报:童太师点将了。

种师道怔了一下,道:“就來!”伸手抚摸了一下孙子的额头,对种彦崇道:“照顾好弟弟!”他才离开片刻,汉部的良医便赶到了。

种师道却不知这些,径朝大营而來,进了门,却见诸将都已经等在那里,童贯冷笑道:“老种,好大的架子啊!要这么多人等你,连军法都要迁就你啊!嘿嘿!”

种师道眉头微微一皱,马上明白这是童贯在玩弄小把戏,种师中站出來就要说话,种师道却沒心思來和童贯计较这些,对种师中摇了摇头,归列入座。

由于应否出兵的质疑已被童贯以皇帝的权威压下,这日议的便是如何进兵。

蔡攸哼了几句废话,刘韐拉了一会皮条,童贯便抛出正題,分派指挥权,大致以种师道总东路兵屯白沟,王禀将前军,杨惟世忠将左军,种师中将右军,王坪将后军,赵明、杨志将选锋军;又以辛兴宗总西路兵屯范村,杨可世将前军,焦安节将左军,刘光国将右军,曲奇将后军,刘光世将选锋军,又以刘延庆居统帅部助童贯、蔡攸节制诸军。

这个分派说出來后,帐内登时鸦雀无声,种师道是全军都统制,除了童贯以及蔡攸、刘韐这两个文臣以外,武将中以他品阶最高,实际上如果童贯是一个清静无为的宣抚使,将军务完全交托给种师道也不算做错,,这对大宋來说或许也会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就算童贯不肯将全军实际作战的指挥权交给他,至少也要留他在统帅部参谋军计、节制诸军,但现在这般安排,不但把种师道贬到和辛兴宗同等的地位,由全军武将之首变成一路统领,而且在实际作战中还要接受刘延庆的节制,刘延庆、辛兴宗都是童贯之党,此事军中谁人不知,所以童贯这样安排的目的众将心中无不了然,可谁也不敢开口。

种师道本要反对仓促进兵,建议先整肃军纪,挑选良才再图北进,但忽然听到这般分派,分明是要踢他出决策圈,这可比具体的军务布置更为严重,因此心头大震,不得不先把原先的想法压下,扶住了虎皮椅,喘息一阵,这才道:“太师,师道是今上御笔亲題的都统制,如此安排,似乎不妥!”

童贯冷笑道:“有何不妥,圣上已许我专断之权,临事之际有所变更,有何不妥!”

种师道沉默片刻,他官位在童贯之下,如果童贯來硬的,他除了发动导致军变或者指挥权分裂的激烈行动外也难有别的办法,不过以他的性格自然不可能这么做,只是坚持道:“御笔亲題,焉可擅改,要除了我这都统制之‘实’,先请來朝廷旨意再说!”跟眼前这个童太监根本沒法讲道理,便只有拿出御笔來抗争了。

童贯哼了一声道:“什么事都要请示朝廷,还要我这个两河宣抚來干什么?种都统,会师以來你事事与本相作对,究竟是何居心!”

种师道道:“师道行事,无不秉持忠君爱国之心,太师削我兵权,那便罢了,偏偏又使东、西兵将鱼龙混杂,可用不可用之兵将互为参差,兵将不熟,这仗还如何打!”

童贯冷笑道:“将帅轮戍,乃是本朝兵法,再说此次出征的无不是骄兵悍将,哪來什么可用不可用的分别!”

种师道道:“那也沒有临阵易将的道理,如此无理派遣,如何令人心服,再说,当下军中不可用之兵将甚多,将且不论,兵员从京城、河东、夏边开到这里,一路逃走的不知有多少,但如今雄州大军不见少,反而见多,何故,分明是北來期间临时拉丁入伍,这样的兵能有什么用!”

军队还沒开打就出现逃卒,对总统帅來说是丢大脸的事情,所以童贯一听这话脸涨得通红,喝道:“胡说八道,大军好好的,哪里有什么拉丁入伍之事,就是有一些新人,也是慕天威而來助阵的民兵!”

种师道道:“真是如此么,那我们便去阅阅行伍,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打仗!”

童贯被逼得沒躲避处,恼羞成怒喝道:“种匹夫,你这样处处刁难究竟为的是什么?别人猜不透你的心思,我还猜不透,这里的骄兵悍将,泰半出自你西路旗下,你要将西兵西将聚在一起,是想在燕云建立你的种家军么,还是说你想干脆在这里割据一方当你的种大王!”

种师道大惊道:“太师,兵是朝廷的兵,将是朝廷的将,师道一门忠烈,世代相传,但愿以老兵终于行伍之间,绝无求取显赫之意,何况是什么割据、称王,这、这、这等说法简直是血口喷人!”重将专权乃是赵宋大忌,所以种师道听了不禁紧张。

童贯语气缓了一缓道:“不是就好,其实此次朝廷任命种公为都统制,本來便是信任之意,不过方才见你如此执着于兵权,若传到朝中,只怕会落人口实!”

种师道眉头一皱,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味道,只是这等言语最易犯忌讳,他生性谨慎,正暗思对策,童贯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说道:“既然种公已无异议……”

种师道叫了声“太师且慢……”

童贯却不理会他,继续用更大的声音道:“此次大军北征,乃是吊民伐罪,因此有征无战,诸军抵前线后,务要体念圣天子泽被天下之意,严禁士兵擅动刀枪,毋得与燕人相斗,倘与辽兵相接,只可招抚,不许动武,凡敢擅自开衅者,以扰民之罪论,诸军敢擅杀一人一骑者,军法伺候!”

种师道被童贯抢了话头,只要等他停下便加以辨白,哪知听到后來竟完全呆住了,讷讷道:“不得擅杀一人一骑,这,这……”到后來竟是说不出话來,不许士兵动武,这条禁令又比削他种师道的兵权严重得多了,童贯今天给他的震惊不但接二连三,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

童贯哼了一声道:“种公,此令有什么不妥吗?”

种师道还沒说话,连杨可世等也已忍不住道:“太师,不许杀敌一人一骑,这仗还怎么打!”

童贯笑道:“谁说要打仗的!”

杨可世等糊涂了:“不用打仗!”

童贯笑道:“听说那耶律淳已经卧病在床,燕京上下全凭他妻室在支撑,谅一个妇道人家,敢与我辈抗衡,再说,燕京上下,望南师如赤子之望父母,我军一入北境,势必箪食壶浆來迎,届时传我圣天子恩令,彼必望风來归,这便叫得民心者,天下顺之!”

杨可世道:“但辽军若來犯……”

童贯喝道:“我辈待彼以仁义,彼岂有无故启衅之理,不用说了,诸将但需恪守将令,如有故意违抗者……”看了种师道一眼道:“自都统制以下,均以抗旨之罪查办,绝不轻饶!”

诸将听到这里都不敢开口,种师道咳嗽了两声道:“太师,燕地民心,太师从何得知,怎知燕人乐我北征!”

童贯一听笑了起來,似乎早就猜到种师道会有此一问,问赵良嗣道:“赵大人,北国的情况,这里沒有比你更了解的了,你來告诉我们的都统制:燕人到底欢不欢迎王师!”

赵良嗣忙道:“燕地民众本是汉种,久受契丹欺压,如今王师來解此悬壶之厄,哪有不额手称庆的道理!”

童贯又问和铣,和铣道:“契丹与我有百年之约,此次北征实乃师出无名,不过如今宣抚使既至,其势已不可止,却仍当以严饬帅臣、毋令引惹生事为上,下官之意,莫若造白心旗以为凭,付予向化之人,凡先行來附者,便以官爵笼络,以收燕地上下士心民心!”

童贯闻言大喜,种师道却道:“和大人所言自然是极仁义的,怕只怕是书生空坐而论兵,有乖实情!”

童贯冷笑道:“种都统,从辽廷來归的赵大人不知燕人民情,久在雄州镇守边境的和大人你也说是书生论兵,这么说來,就只有你种都统制什么事都懂得,什么事都不会错了!”

种师道叹道:“不敢,师道也只是依常理推测!”

“常理,哈哈!”童贯道:“说起來,真正空坐论兵的其实是节下,种相公,种都统制,你在夏边自然是威风八面,但这里毕竟是北疆,这次要取的也不是西夏,而是燕云,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情况就别乱搅和!”

种师道默然片刻,又道:“只是不许兵将主动攻击,这一条似乎太也无理,万一出了乱子,这责任却由谁來负!”

童贯哈哈一笑道:“所以我说种公老了,只知谋略,不知应天知运,终究是未得兵家之三味,节下所虑,其实早在圣天子料之中!”

种师道愕然道:“圣上明见及此!”

童贯笑道:“圣天子陛下在我离阙之前,赐我锦囊三个,内书上、中、下三策,如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如便请出圣天子锦囊,以定大计,如何!”

刘延庆等慌忙山呼万岁,连称“最好”,童贯看了种师道一眼,眼神中似乎在说:“你不是一直御笔御笔地反复提起么,现在就让你看看真正的御笔!”

种师道甚是不安,但在这种情况下却也不敢反对。

当下香案摆开,童贯请出锦囊,让刘韐当众宣读,先打开下策,大意云:若见燕京未可收取,但提兵巡边,大势略定以后引兵而回便可,读完遍示诸将,果然是赵佶的笔迹,字写得极为漂亮。

刘延庆、辛兴宗等都道:“圣天子考虑得周到,只是既名为下策,想必是不得已方行之的万全之计,却不知中策如何!”

刘韐打开第二个锦囊,中策的大意,则是让耶律淳称藩纳款,众将都道比下策妙得多:“想必上策更是高明”。

当下刘韐打开第三个锦囊,宣读上策,大意是欲得燕土,需先得燕人之民心,万不可对燕地百姓行冒犯骚扰之事以干天和。

刘韐才读完,童贯便伏地南拜,呼道:“天子圣明,洞察万里之外,如在眼前,天下大计均在胸中,圣明啊!”

诸将一见慌忙向南跪拜,高呼圣明。

种师道已连叹息也不敢,颤巍巍跌跪在地,叩首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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