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城。
正月未过,夜风还有些清寒。
薛广立在城楼,负手远望金陵的方向。
年过四十的男人,虽身居高位,可这两年接连经历了女儿毁容、儿子断手的悲痛,儒雅的面容显得苍老而憔悴。
他盯着天际起伏的群山,一字一顿:“萧廷琛……”
一名侍卫飞快奔来,恭敬地朝他拱手,“不出将军所料,洛梨裳和萧微华果然带着十五万兵马进了地下水系,现在正朝请流城方向而来。”
薛广笑容残酷。
指尖拂拭过腰间挂着的锦囊,他道:“是帝师神机妙算才对。传我命令,等洛梨裳他们进入河系中段,上流随时准备开闸放水。再派十万军队出城,围剿他们驻扎在城外的五万军队。”
“是!”
侍卫走后,薛广狠狠盯向遥远的金陵城,“萧廷琛,我要你全军覆没,有来无回!”
地下河系绵长蜿蜒。
无数火把照亮了地底,洛梨裳身先士卒,骑着马优哉游哉地朝尽头走。
萧微华跟在她身后,淡淡道:“还要走多久?”
“还得走半个时辰。”洛梨裳回头瞥向他,笑容玩味,“害怕了?”
少年面色冷峻,“我随皇上征战多年,去过比这里险峻一百倍的地方,从未害怕过。”
洛梨裳笑笑。
地面泥泞,又行了一段路,洛梨裳瞥见洞壁上生长着茂盛的植株。
冬末初春之际,地底素来气温偏高,植株在黑暗的环境里开出胭脂红的野花,妖娆艳美十分好看。
她眼底浮现出一抹温情,随意摘下几枝。
萧微华面色冷淡,“原以为洛姐姐是男儿性情,不爱花儿粉儿的玩意,没想到也还保留着女儿家的爱美之心。”
“这些花如此好看,自然是要赠给美人的。”洛梨裳大笑,“我寻思着,摆在他的成衣铺里,应当非常合适。”
萧微华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关于她和花柔柔的事情,他有所耳闻。
原以为不过是她逢场作戏,没想到竟是动了真心……
他嘴角翘了翘,不动声色地继续打马向前。
又行了半刻钟,萧微华突然勒住缰绳,“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什么奇怪的声音?”洛梨裳挑眉。
萧微华示意全军停下,凑到洞壁上仔细倾听,陡然变了脸色!
他回头,尖啸着命令:“撤退,全军撤退!”
十五万兵马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军令,井然有序地转身撤退。
“萧家弟弟,你这是干什么?”洛梨裳不解。
从来冷静的男人,在这一刻汗如雨下。
他抬手擦了把冷汗,见蜿蜒不见尽头的军队撤退得极为缓慢,干脆拔出腰间长刀,施展轻功跃上洞顶,使劲去凿那些坚硬的泥土和石头。
洛梨裳皱着眉。
虽然这个萧家弟弟寡言少语,但行军打仗却从来不开玩笑。
既然他发现异常,那就必然有异常。
她吹了声口哨纵身而上,帮萧微华一起挖掘洞顶。
她的亲信纷纷跟上,一时间整座地下河通道撤退的撤退,开凿洞顶的开凿洞顶,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直到远处隐隐传来轰隆声响。
宛如立春的惊雷,却远远比惊雷更加恐怖。
所有人面面相觑。
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骤然涌来的洪水,宛如世上最凶恶的猛兽,把兵马卷进汹涌的河水之中,连挣扎都来不及!
萧微华浑身都是冷汗。
宝刀卷了刃,虎口磨出血。
他拼命开凿洞壁,在洪水到来前的几瞬,终于看见了地面光亮!
“走!”
他吼着,带着残余的十几人逃出地底。
洛梨裳还在发呆,被他紧紧握住手腕,生拉硬拽地拖出地底。
洛梨裳在地面站稳,一眼看到有四面八方的埋伏。
她神情微凛,袖里箭瞬间射了出去!
埋伏的刺客中箭倒地,少女一只手撑在萧微华肩上,腾空跃起,袖里箭闪烁着寒芒,朝四面八方射去!
十几名刺客倒在她的箭下,她盯向官道上策马而来的一支军队,冷声命令:“萧微华,带他们走!”
萧微华等人夺了刺客们的坐骑,朝洛梨裳伸出手,“一起!”
洛梨裳笑了笑。
余光瞥向地面,洪水漫出地底,染湿了泥土和她的靴履。
十五万兵马全军覆没,只剩区区十几人。
她罪大恶极!
她从怀里取出那几枝花交给萧微华,眼眸柔情似水,“替我把它们送去他的成衣铺。占了他的清白,却还不曾送过他什么东西……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吧!”
说完,她拔出佩剑,利落地横亘在眼前。
是她轻敌了。
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拼掉这条性命,她也该保护萧微华平安离开!
萧微华不悦,“洛姐姐——”
“别废话,快走!萧凤娴还在长安等你呢!”
洛梨裳周身杀气四溢,足尖点地,正面迎上那支军队!
萧微华闭了闭眼。
片刻功夫,他当机立断,“走!”
洛梨裳孤身迎上那支成百上千人的军队。
夜色如墨。
明知是赴死,却丝毫犹豫都没有。
……
金陵城。
萧廷琛与宿润墨并肩坐在屋檐下。
两人一夜无言,直到东方渐渐浮起鱼肚白。
宿润墨闭着眼,哑声道:“薛广只会纸上谈兵,而帝师深谋远虑、足智多谋,清流城这场计策,恐怕是出自帝师的手笔。”
司空辰……
萧廷琛想着那位老人,眉目凛冽如远山。
他随意掸去肩头的露水,“这个时辰,也该传来战败的消息了。”
话音落地,一骑快马跃过墙头,稳稳落在院子里。
萧微华从马背滚落,是从未有过的灰头土脸。
他眼睛里泛着血丝,单膝跪在台阶下,声音近乎颤抖:
“薛广利用地下河,淹死了十五万兄弟……又派兵十万,围剿驻扎在清流城外的五万军队……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臣,是连夜逃回金陵的……求皇上降罪!”
萧廷琛静静看着他。
良久,他面无表情,“洛梨裳呢?”
从来倔强冷硬的萧微华,突然掉下眼泪。
他颤抖地从怀里取出几枝花,慢慢放在台阶上。
然后沉默地以头贴地。
正是晨曦。
薄金色的朝阳照耀在江南园林上,青瓦白墙、楼阁亭台皆是温柔模样。
市井间已经热闹起来。
花柔柔独坐闺楼,对镜梳头。
镜中人唇红齿白,仍是少年般清秀。
花柔柔和梨裳这一对,明天就能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