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醒看着他的眼神, 斜着飘的雪花飞到了他的睫毛上,他眼睛没动,漆瞳清亮, 一口一口吃着那根冰淇淋。
这一瞬间,许知醒几乎不敢太喘息打破了这份平静。
吃完, 俩人才往小区走。
走了一趟, 闵司行就基本对这边熟门熟路了。
站在门口时, 闵司行才想起来问许知醒:“我没经过阿姨的同意, 睡这儿是不是不礼貌?”
“昨天你不就睡了吗。”
许知醒很想说,你还睡了我呢,不过她有同意。
“妈妈会同意的, 我会跟她说。”
“怎么跟她说?”
许知醒开了门,慢吞吞说:“晚上做梦会梦到。”
许知醒并不是因为走丢被关的太久而有的自闭症, 这种症状本来就是天生的,她从生下来,家里就因为她的病情去了好多次医院, 花了很多钱。
她有时候会尖叫地哭, 有的时候会躲在房间里或者柜子里, 像是哑巴一样不吭声。
离不开人,可家里又不是什么富裕家庭, 这也是她不小心走丢被拐走的原因。
梦里梦到的妈妈很温柔, 会哄着她唱歌,就算是把她的胳膊抓流血妈妈都不会生气, 只是偶尔会背着她哭。
“你会唱歌吗?”
等许知醒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就已经说出口了。
许知醒知道他会的, 他在酒吧给自己唱过那首《第一天》, 许知醒独自从酒吧离开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给她唱过歌了。
“想听什么?”
许知醒听歌很少,一般都是随机播放,只是为了耳机里有声音,让她的情绪能够平静一些。
但其实不太记得歌曲的名字。
“都可以?你会什么。”
闵司行就从客厅沙发上捞起手机翻了翻。
许知醒自己在厨房炒菜,油烟机失灵,呛得她眼泪哗哗的。
从厨房走出来,却没看到客厅里还站着的闵司行。
盯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厨房里的声响似乎都没了,她一瞬间恐慌,忙不迭去沙发上拿起手机想给闵司行打电话。
门就被打开了。
许知醒拿着手机,界面已经显示了被接通。
闵司行站在门口,看着手机也没挂断,反倒是放在耳畔,气息不稳带着点喘问她:“喂。”
许知醒就给挂断了。
看着他手里拿着的吉他,他耳朵跟手都被冻红了,嘴角还带着一抹若有似无得笑,不禁问:“你去买吉他了?”
闵司行眉眼带笑点头:“昂,不是要听歌么。”
许知醒一愣:“我其实……就是随口一说。”
没想闵司行真的会给她唱。
闵司行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吉他从黑色包里拿出来,嗯了一声
又抬起头看她:“我认真听了。”
“我——”她话音没说完,又忙的回了厨房,她的菜要焦了。
做好了饭,许知醒跟他坐在同一个沙发上,狭窄的沙发正好坐下两个人,她只吃了两口,又看到闵司行在捣鼓那个吉他。
大概是随便买的,能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很牵强的样子。
随后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地看着她:“太久没弹了。”
许知醒就想笑。
“哦,那算了。”
“不行。”
许知醒立马掏出手机:“我给你放bgm,你想唱什么歌?”
明明是许知醒想听,说到这儿,反倒是许知醒惯着他的样子。
随后又拨了几个音,闵司行看着她:“你猜。”
最后许知醒手里还拿着筷子,面前放着俩人吃了几口的家常菜,窗外是绚丽的烟花炮竹。
新的一年。
伴着吉他的弦,声音徐徐在破旧又整洁的客厅响起。
男人的嗓音比当时更成熟更低沉,仿佛褪去了当初的那些张扬炫耀,真正的成为给她自己的歌。
“你身上专属的陌生味道
是我确认你存在的目标
不用来回张望了
知道今世我们相隔着一个街角
这么久了我还是可以看到
感觉得到你对我的重要
不会被天黑天亮打扰
你每一次的温柔我都想炫耀
我们绕了这么一圈才遇到
我比谁都更明白你的重要
这么久了我就决定了
决定了
你的手我握了不会放掉”
是方雅贤的《遇到》。
许知醒没有听过这首歌,怔怔地捏紧筷子,看着弹吉他的男人,偷偷点了手机的录音。
一直到一首歌结束,她捧场似的鼓掌:“好好听。”
“还想听什么?”
许知醒摇了摇头:“不要了,珍贵的东西出现一次就好了。”
可在这一瞬间,许知醒忽然产生了些不舍,如果他能一直就这样在她身边就好了。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助理丁吴给他定的机票,早上七点。
闵司行不想她那么早起床跟他一起去机场,所以只是低眸睨着她说:“很早。”
许知醒听出来了他的意思,失落落地哦了一声。
闵司行去洗碗时许知醒洗了个澡。
他洗完进了卧室,许知醒正坐在小凳子上,低着头给自己吹头发。
走过去,接过许知醒手里的吹风机,蹲在她身后给人吹干。
扑面而来的洗发水的清香,闵司行手指很轻地从她发丝中穿行而过,把全部都吹干才关掉吹风机。
之后闵司行去洗澡,许知醒感觉有些无聊。
她盯着白皙的天花板,心里倏然浮现些不真实感。
于是需要时不时抬眼看一下浴室是否真的有人,水流的声音是否是真的存在。
等他出来,许知醒还窝在床上,手里捧着电脑看电视,其实也只是随意播放了一个综艺,让房间里有声音。
她拿电脑还是想处理工作的,综合考虑之下,许知醒决定年后暂时进入一家传媒公司工作,她应聘的岗位需要大量的口播,其实不太适合许知醒,可她想去适应一下。
工作似乎很忙,hr明确表示弹性工作,不过加班都有加班费,让她考虑清楚再来入职。
“你在干什么?”
许知醒回过神,闵司行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小鱼干喂给她吃。
闵司行朝她招招手说:“看会儿剧。”
许知醒被他塞进去一个是迫不得已吃的,他又递过来时,许知醒身子都呈现出抗拒。
“我不吃了,我以后也不吃鱼了。”
她只是忘了扔掉。
“为什么?”
许知醒支支吾吾说:“你不是对鱼过敏吗?那我也不吃了。”
闵司行倚靠着床头,伸出长臂搂着人,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胸口处,让她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
“气味不过敏。”懒散应着。
许知醒躺好了,后脑勺刚好靠在他肌肉的位置。
辩驳说:“我也不是很喜欢吃。”
闵司行也没说别的,在电脑上选了一个电影看。
“你的电影吗?我都看过了。”
“嗯,再看一遍。”
许知醒好奇:“你也会看自己的电影吗?”
“会看,呈现出来的效果有的时候演的时候感觉不出来。”
许知醒哦了一声,脑海里忽然想到了那部电影,又仰着头看向闵司行。
“你所有电影自己都看了吗?”
闵司行又点头:“嗯。”
“有一部你肯定没看。”
“哪个?”闵司行眯了眯眼,看着许知醒得意的样子,是因为那次他说,所以她才去看的,此时似乎是一个等待夸赞的小孩儿。
“我也没看完,能再看一遍吗?”
“可以,你搜一下我看看哪个。”
许知醒就坐起身,把背后放了一个枕头,抱过电脑说:“我最喜欢这部电影。”
闵司行忽然就好奇了,他知道许知醒是个连兴趣都很淡薄的东西,她好像没有什么喜欢的,没有什么讨厌的,很少表达出对一个东西真正的喜欢。
“这个。”
只是出现了一个电影的开头,闵司行瞬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僵住了。
过了会儿,他缓缓歪过头,对上许知醒清凌凌的双眸,黑白分明,透亮,仿佛电影里的画面也映照在里面。
“这个吗。”
“你看过吗?”许知醒问。
闵司行一时没吭声,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可后颈的皮还是紧绷着的,呼吸都需要使劲儿,最后轻笑说:“还真没看过,你喜欢吗?”
许知醒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不想去拍的,你是不是为了我?”
闵司行又笑了笑:“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许知醒说:“你演的很好,真的很好看,可惜已经下架了。”
闵司行又是迟钝了几秒,才敛眸说:“网上能搜到,就一直存在。”
像是磨灭不掉的黑料,永远都不会好的伤痕。
许知醒窝在他怀里,心跳不安分,又倏然小声问了句:“阿行,你会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对我好。”
闵司行只是侧目看了她一眼,却没吭声。
那个“嗯”字堵在嗓子眼,最终被他硬生生干咽了下去,移开眼,淡声说:
“那要看你。”
电影开始了。
室内只开了一盏暖光灯,昏黄的房间里,开了挺高亮度的电脑有些刺眼。
闵司行听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注意到许知醒全部的心思都在电影上。
她似乎真的喜欢这部电影,盘着腿抱着枕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部电影。
他喉结滚动了好几下,低垂着眸,兴致缺缺。
看电影的整个过程,他的精神一直在游离,只是偶尔把视线放在电脑屏幕上,也都是展示的别人的镜头。
即便是没有看,脑海里却能够呈现整个画面的片段。
一时间,闵司行有些想抽烟。
看了看许知醒,声音沉哑说:“我去抽根烟。”
许知醒就歪过头看他,意识到什么,点了点头。
闵司行就下了床,脚步紊乱,从卧室出来去到客厅。
在沙发上扔着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在厨房找到了打火机。
整个过程他都没开灯,只是借用着微弱的电器光亮找到的打火机,烟头被点燃,闵司行喘息声也重,几乎是颤抖着手指才放在唇边,抿住烟,低着头抽了一口,烟头基本都没有离开过唇,烟雾从唇边溢出来,喉咙处的干涩堵塞痛感却也没有减轻。
他脑袋低着隐在厨房的一片昏暗之中,周遭还挺听到窗外的烟花声,借着光,怔然地看着自己正在发抖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站了大概又两三分钟,才强压着情绪,转过身往房间走。
等他重新回到房间,许知醒已经关掉了电脑,站在门口的位置,见他进来,上前了一步。
“你怎么了?”
闵司行看着她没吭声。
许知醒看着站那不动的人,不解的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电影?”
她以为,闵司行讨厌的只是因为钱去拍摄这部电影这件事,但好像不是。
室内昏暗的灯光让两人都不太能识别出对方脸上的表情。
这种被拉长的寂静在房间里,一瞬间还有些凝滞。
“闵司行?”许知醒想要下床走过去。
“你不觉得,很压抑吗?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闵司行眼眸都有些发散,身子没什么力地撑在旁边墙壁上,耳朵像是被无形之中蒙了一层,哑着嗓子说:“像是被什么困着,被什么拖着,逃不出来,喘不过气。况且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许知醒才明白过来,他不看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为了钱才拍的,他不需要得到任何夸赞,他讨厌这部电影。
“你讨厌这种感觉吗?”许知醒还是问出口。
闵司行的眼睛跟她对视着,语气显露出一些明显的厌恶,这次许知醒听的清晰。
“很讨厌。”
许知醒低下头,声音极低:“那你会讨厌我吗。”
闵司行一直时间没反应过来,没想到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什么。”
闵司行注意到许知醒低下头的姿态,回了回神,把烟灭了,缓缓走过去:“也没有那么不喜欢看。”
许知醒摇了摇头,瞬间索然无味了。
“不想看了。”
闵司行站在床尾,看着许知醒转过身背对着他,全程快步上了床,盖上被子团起来,只露出一个脑袋尖尖出来。
只有鼓起的弧度能看出里面躺着一个人。
闵司行坐在了床尾,恍然地盯着许知醒看了一会儿,余光落在了床尾的那些箱子里,破旧泛黄的书籍整整齐齐堆叠着,还塞了一些奖状跟笔。
静默许久,男人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响起:“许知醒,你箱子里的随身听是袁登科送的吗?”
床上的人就把脑袋探出来,声音很小:“我给钱了,我买的。”
只不过是后来,拿了之后,才补给他的钱,这样的生日礼物对她来说实在贵重。
只不过,里面的所有英语音频,都是袁登科帮她拷贝的。
“那些资料呢?”
闵司行重新点了一根烟来抽,眼睛看着她,手肘落在膝盖处,烟静静在指骨中燃烧着。
“课本你都扔了,但那些书没扔,为什么。”
挺多国内外名著跟针对性很强的资料,袁登科跟他的爱好相悖,那些书他其实没怎么看过,但是经常去袁登科家里玩,他买了什么,家里书房有什么闵司行基本都知道。
许知醒慢吞吞坐起了身,遥遥看着男人没吭声,其实这样昏暗的房间里,她看不太清他的眼睛。
她低下头,双手交叠扣弄着,把死皮撕掉,好像流血了。
被这痛感刺清醒,许知醒又抬起头说:“我只是,高中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许知醒初中没上过学,她去上高一的时候甚至有些字都不认识,想要快速的提升根本没有办法,她无法承受茫然地面对这个世界,所以急切地想要知道些什么。
或许因为袁登科在她面前转的太频繁,偶尔许知醒也会看向他。
他是班长,且好像能够轻而易举让全班的人都围绕在她身边,很会跟人交际,学习永远都是第一。
许知醒坐在跟他隔了一个过道的距离,知道他以后想学飞行器制造,或者当一个飞行员,好像不管是哪个领域他都能高谈阔论,看过很多书籍,有着流畅娴熟的英腔,他从高一就有清晰的目标,高二独自一人远赴澳洲留学。他的整个成长经历,都如同一个标杆。
他越厉害,许知醒也就想更努力,她无法描绘出自己以后的路,于是把所有人目光所到之处,作为自己的目标。
闵司行一时间没吭声,被烟熏得眼睛红红。
她或许只把袁登科当成攀升的目标。
所以她当初想要袁登科高飞,在生日会上跟他说希望你前途敞亮,一路顺遂。
但却永远不会对闵司行说这句话,只想他一直坠落,跌入黑暗。
她从来不喜欢好的闵司行。
大四那年,闵司行说拍完那部戏就退圈,就已经决定放弃娱乐圈的工作了,他在想着怎么跟养母解释,退圈之后他能干什么。
只是对于放弃这份工作,他无法接受眼睁睁看着跟许知醒的关系越来越远。
他都已经推掉了原来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资源,可却看到了许知醒想跟他分手的日记。
那时闵司行恍然发觉,原来,她真的只是单纯的,不想要他了。
闵司行又扔掉烟碾灭,走到她旁边,嗓子沙哑得厉害:“能扔了吗?”
许知醒看着他的眼神,想说那些书是限量版,买不到了,有好几本她都很喜欢。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好,明天给收书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