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主任回来撒了一顿气,心情顿时变得好了些。她在我旁边看着电脑,时不时地长叹一口气。联想到刚刚科室的老师们说主任更年期,我猜想,这就是中医里描述肝气郁结导致的“善太息”。

主任突然问我:“小张,听说你学了中医是吧?”

“啊,啊,对。我比较感兴趣,就报了课程。”

“哦哦~”主任转过身看着我,又长长地舒了口气,“那你给我瞧瞧。我这最近呀,老是烦躁易怒,爱生气。还感觉有点胸闷,非得长长地呼一次气才舒服。消化也不好,吃点东西就腹胀。”

张獐在一旁偷笑着,起哄地说道:“季景啊,你可得给主任好好看看。这些日子,我们也深受其害呢~”

主任瞪了张獐一眼,张獐吓得赶紧闭上嘴,装作若无其事地翻看病历。

我想了下,问道:“那您平时,有没有胸胁部胀满的症状,口苦,小便发黄之类的。”

“有有有!胸部胀得疼,我本来就有增生。”

我点点头,说道:“典型的肝郁气滞,喝点中药调理比较好。”

主任叹口气,“我还吃了逍遥丸了呢,吃了好几瓶,不怎么管用。”

我笑笑,说道:“逍遥丸是疏肝健脾的,如果肝气郁滞比较轻,又有脾虚的表现,吃逍遥丸比较好。虽然人们常说,‘十女九逍遥’,但真正的肝气郁滞,逍遥丸作用并不是那么明显,还不如柴胡疏肝散呢。但是中成药都是中药饮片粉碎后筛出细粉,加水或蜜做成药丸,剂量很小。虽然会有浓缩的剂型,但是成品做出来药味都是固定的。患者的症状具体都有差别,实际使用的药是不同的,所以,相比之下,还是现熬的汤药更具有优势。不仅剂量大,还可以真正做到对症下药。”

护士长在一旁听得入迷,她拍拍我的手,“那你说,为什么女人容易肝气郁滞呢?”

“额……”我抿着唇,苦苦思索一番,硬着头皮说道:“男子以肾为本,女子以肝为本。肝藏血,调达情志,女人平时操心多,容易生气,气又伤肝,所以更容易肝气郁滞。而且到了我们所说的更年期时段,这时候肝肾不足,气血精液减少,肝失去濡养,就容易出现气机失调。黄帝内经里提到‘女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这也是自然衰老的体现,就像我们西医说的,四十岁以后卵巢功能逐渐衰退,激素水平变化出现的一些症状。”

主任皱起眉头来,扶着我的肩膀跟他们说道:“这丫头小嘴儿巴巴的,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咱们秦院长很重视中医科发展,今年‘西学中’,咱们科一个不落,都得报上哈!他们神经外科现在发展突飞猛进,咱们以后也得搞个自己的特色,超越他们!”说罢,主任拍拍我的肩膀,把她的就诊卡递给我,“来吧,小丫头,开方吧!”

等我开完方子,主任这才意识到我还没给她号脉。我告诉她,中医有望闻问切,把脉只是辅助手段,所有的辅助手段都是为了辩证,辩证才是最重要的,并不是不把脉就不能诊断。很多人不懂,把脉诊看得很神奇,甚至把脉诊看成玄学。看到中医就想给自己搭搭脉,什么症状也不说,手一伸,就说“我看看你猜得准吧。”。正因为如此,有一些所谓的老中医借此蒙骗患者,只搭脉,说出一些患者不懂的证型来,一开就是好几个月的中药。如果没有效果,就说中医慢,喝的疗程不够,需要继续喝药,直到患者坚持不下去而放弃。我叹口气,继续说道:“也许真的有那种大神吧,把脉特别厉害,类似于悬丝诊脉之类的。但是从我自己的经验来看,我觉得还是综合分析吧。比如,脾虚痰盛的患者,脉象会呈现一个滑脉,妊娠女性也是滑脉。我们就拿女性患者而言,如果单凭把脉,而不去仔细询问病史,出现滑脉时,我们到底是诊断痰湿,还是妊娠呢?所以说,是不是还要问一问停经史,还有早孕的症状呀。我有时对于比较有把握的疾病,即使不把脉,开的药也很管用。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荨麻疹患者。那个患者是我父亲接诊的,治疗半月效果不明显。我虽然没见过那个患者,但根据病历中描述的症状,还有我自己的见解,我对症下药,那个患者服用一天就得到了有效缓解。”

张獐喃喃道:“看来这中药,只要对症,还真是效如桴鼓哈。”

主任晃晃手里的就诊卡,“我喝几天试试,看看效果如何。”

主任走后,护士长也凑过来,说自己平时手足心发热,夜间出汗,还伴有头晕耳鸣,腰膝酸软,该吃点什么药。我叹口气,刚刚讲了那么多,都有些口干舌燥了。我让她买点知柏地黄丸试试,可能是肾阴虚。当我说到肾虚时,其他人顿时捧腹大笑起来。张獐不可思议地说道:“女人还会肾虚?”

我尴尬地笑笑:“难道女人没有肾脏吗?”

护士长埋怨张獐多嘴,冲着她就是一顿绣花拳。护士长皱皱眉,说自己以前好像吃过,但每次吃完都会上火。我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治疗阴虚火热的药物,怎么会吃了上火呢?在医学中当理论与实践相冲突时,肯定要尊重实践结果,反思理论的可行性。我愁眉紧锁,突然意识到什么,便问护士长,当时吃药的时候,有没有同时吃过辛辣的食物。护士长托着下巴望向天花板,思考片刻,想起自己吃药时正好赶上麻辣吃火锅。

我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终于解除疑惑。我如释重负地轻轻拍了下桌面:“那就对了嘛。中成药那种小丸子剂量本来就小,再加辛辣的上火锅,肯定会上火。您可以吃药的时候,再忌口试试。”

张獐咂咂嘴,摸着上腹部说道:“那要是,胃疼,有什么中成药可推荐的吗?”

我想了会儿,说道:“小建中合剂吧,里面有饴糖。饴糖是甜的,在中药的性味里,甘能缓急止痛。我给我的一个同学开过这个药,他说像止痛药一样,喝上就不疼。如果消化不好,可以加保和丸,保和丸是经典的消食化积药,可以消肉食、面食还有酒食。有一些醉酒的人,吃了以后缓解消化方面不适。如果平时怕吃生冷的食物,手脚发凉,还可以加附子理中丸。附子算是中药里热性比较强的药物了。”

我一转头,一个患者正在身后盯着我们。她笑笑,说是新入的患者,护士站让她进来找大夫。我打开电脑,页面已经显示新入信息。我刚要招呼患者坐在我身边准备写病历,又想起以前在月湖医院时江院长对我们要求床边问病史的忠告。想到这,我又让患者回病房了。

我拿着病历夹来到病房里,患者正坐在床上吃盒饭。见我进来,患者有些不好意思,想把盒饭放一边。我急忙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你吃就行。你一边吃,我一边问,不耽误的。”

等我问完病史,交代完注意事项想要离开时,患者突然叫住我。我回头看着她,只见患者羞赧地笑笑,说道:“我刚刚在办公室听你讲得很好,能给我把把脉吗……”

最近很流行踩屎感的白色洞洞鞋,网购的鞋子商家还会赠送卡通扣,可以卡在洞洞里做装饰。因为有新入患者要处理,我从传达室拿来的快递还没来得及拆就放办公桌上了。等我处理完工作回来打算试一下鞋子时,张獐正穿着我的鞋子走来走去。她看到我,惊讶地问道:“这是你买给自己的,开始买给男朋友的?”

“额,我自己的。”

“哈?”张獐顿时惊掉了下巴,她的脚踩在我的鞋子里就像踩在一只小帆船上一样。她试探性地问道:“你的脚有多大尺寸?有40码吗?”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支支吾吾地说道:“42码……”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护士长推着病历车悠闲地路过,不经意地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奥黛丽赫本也是42码的大脚丫。170cm的身高,长个三寸金莲也不合适呀。”

张獐笑嘻嘻地把鞋子换下来,让我赶紧试试,还积极地帮我把卡通扣全按上,“年轻人就喜欢这个,叫什么来着……二次元!”

我穿着鞋子走了几圈,感觉整个人都像漫步云端。我幸福地说道:“好软啊,太舒服了!”

坐在桌边翻看病历的主任突然开口道:“舒服是舒服,但这种鞋子不容易崴脚么。”

我们眼睛一瞪,转身诧异地看了主任一眼,不知道何时起她坐在这里的,我们竟然没有发现。主任嘿嘿一笑,说喝了中药后果然心情好了不少,也不胸闷了。主任看完病历拿着自己的文件袋要去开会,走时还不忘嘱咐我再给她开点提高记忆力的药补一补。

中午,我和柳慧在餐厅里吃着拉面。热腾腾的水汽,熏得我额头上渗出汗珠来。柳慧跟饿死鬼一样,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一边吃还一边往里面倒醋。我看着她吃醋的劲头,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咂咂嘴,自己的嘴里好像也变得酸溜溜的了。她这已经到了喝醋的地步了,怪不得有的餐馆的老板会经常因为调味品跟顾客起争执。

我用纸巾擦擦嘴,问道:“你早上没吃饭吗?”

“嗯啊,我今天第一次上台,早上七点多就进手术室了。忙了一上午,可累死我了。”她得意地笑笑:“这是我第一次做主刀!”

“可以啊你,”我笑着冲她竖了竖大拇指,“手术顺利吗?”

“还好,术前CT显示,肿瘤离着脑干比较近,觉得难度会很大。开颅后,才发现肿瘤包膜完整,只是体积大盖在上面,跟脑干一点连接都没有。切得很干净呢。”

“听说你最近开始带规培生了?”

说到这,柳慧忍不住抿起唇来,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她手里拿着筷子,仰天长叹一口气,感叹道:“几年前,我们自己还都是规培生呢,现在都可以当老师带规培生了。”

我心虚地摆摆手,怯怯地说道:“我可不敢。我到现在连剖宫产都费劲,更别说带学生了。再说了,桦勒的规培生不都是神外的吗?”

“对的呀,但是其他科室也会有一到两个月的安排的。就像我们妇产科当初规培,轮转麻醉一样。”柳慧不一会儿,就把一大碗面吃光了。她吃完了面还不忘端起碗来把汤也喝掉,直到打了好几个饱嗝,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主任出诊还没有回来,张獐让我下楼帮主任去取快递。张獐听主任说东西很重,让我找个人一起去。我不以为然地吹嘘道:“我力气很大,还没什么拿不动的呢。”

去了以后,才发现真的是一袋很重的东西,类似于石头沙子之类的。出于好胜心,我还是拉不下脸来打电话求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一袋东西给拖到了电梯口,正当电梯打开,我想提一下袋子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把袋子提起来放进了电梯里。抬眼一看,是个一米八几的、穿着隔离衣的大个子,里面还套着深蓝色的洗手衣。这桀骜不驯的气质,目中无人而鄙视一切的眼神,一看就是神外的。我礼貌地点头笑笑,说了声谢谢。那个大个子低头看我一眼,神气地沉声问道:“你是实习生吗?”

一听被叫实习生,我立马怒火中烧!不过转念一想,是不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年轻才这样说的呢。想到这,心里又不由得生出一丝惬喜。我清了清嗓说道:“不是,我是进修的。”

他皱皱眉头,问道:“多大了呀?”

我撇撇嘴,这家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虽然长得高,那张稚嫩的脸一看就比我小好吧。我不耐烦地、含糊不清地说了句:“94年的。”

过了一会儿,这大个子竟然没说话。我抬头看他一眼,得意地扬起唇角,“你呢?”

大个子犹豫了一下,刚刚还不可一世地像个前辈一样问这问那,现在倒像个乖宝宝,略显羞涩地支吾道:“00,今年新来的神外规培生。”

哈哈,居然是零零后。我得意地扬起下巴,用威慑的语气说道:“我叫张季景,是你们院长的发小。以后有困难,就找张姐!”说着,我就想在这个小弟弟面前耍帅一把,想把麻袋直接扛起来。没想到一抡,麻袋划了一道弧线又回到了原地。

大个子一只手就把麻袋给提了起来,“季景姐姐,还是我帮你吧……”

我尴尬地笑笑,小声说道:“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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