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路痴,分不清东西南北,相同的地方要经过很多次才会记得。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我觉得导航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它让路痴的人不用在东南西北里迷茫,分得清左右就能勇闯四方,就算连左右都分不清,图上还有箭头,只要眼睛不瞎,都能找到目的地。我巡视一番,扫了一辆青桔单车,打开导航,顺着地图的指引向公寓缓缓驶去。
这时正值八月份,阳光格外得明媚耀眼。洒过水的路面泛着粼粼波光,空气中也萦绕着一丝丝泥土的清香,但更多的是来往车辆的尾气味儿,每经过一辆汽车,就觉得阵阵犯呕。从医院穿过几条小胡同就来到了经四路,横穿过去就是万达天幕,面向天幕,万达右边是振华商厦,振华右边是高架桥,过了高架桥再右边就是济南标志性建筑——绿地。(这是作为路痴的我每次描述方位时用的技巧。就像小学课本里描述的那样:早上起来,面向太阳,前面是东,后面是西,左边是北,右面是南。)
夜晚的绿地还是很美的,大屏上经常滚动一些广告、贺词和表白语,但“I ?济南”是绿地对济南最诚挚的浪漫告白。穿过天幕,是民康里步行街,沿街有很多小吃店,再通过步行街就有一个基督教堂,教堂后面有一个中式建筑风格的中医馆。教堂和中医馆,一前一后,中西建筑风格迥然不同,却具有视觉冲击力。教堂旁边便是我的公寓所在了。
一进小区,门侧有几棵玉兰花树,这时已经过了花期,只留一树茂密的枝桠。刚要上楼,哥哥便打来电话说要给我接风,随后他的车就停在小区外面。敞篷车行驶在路上,我的头发被轻轻拂起。哥哥一面开着车,一面炫耀着他新开的口腔连锁店,春风得意,便是他这副尊容了。对比之下,我一想到规培考试,又糟心到不行。我想他都开着敞篷车来接我了,怎么也得带我去高档点的地方吃顿西餐。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带着我去学术会上听课,蹭了举办方一顿饭!
饭后,在我撒泼打滚以及强烈的谴责之下,哥哥才答应带我去游乐园看烟花秀。会议餐结束后时间还早,我就拉着老哥去逛街。我们到泉城广场时恰好赶上喷泉表演。我开始还凑热闹跑到喷泉最前面,想感受一下水汽。喷泉喷洒范围突然向外扩散,还来不及往外跑就被喷了一身水。一群小孩子也在水帘中狂奔嬉闹,还有孩子拿着伞来回跑的。喷泉不错,就是背景音乐有点古板,不过也很符合省会城市老大哥的风范。再向大明湖走去,沿街有很多直饮水。直饮水的出水龙头是青蛙的样子,水池台建造的像洗手池差不多。灰色石制的水池台触手生凉,衬的泉水更加甘甜可口。石台有“泉城直饮水”的文字提示,人们都很自觉按需饮用,不会去洗手浪费。
进入大明湖内,很多身着汉服的姑娘站在超然楼前打卡拍照。我只是羡慕地多看了几眼,哥哥便趁我不注意去弄了一套宋制的婚服给我。他得意地说道:“别人家妹妹有的,我家妹妹,自然也有!”
我顿时乐开了花,捧着婚服激动得直跺脚。平日里在电视上看着简单,穿起来却是有些繁琐。这一套衣服,先是对襟短衫,之后用长裙系好,短衫外面是一件长褙子,褙子外面又有一层大袖,最后再披上霞帔才算完装。朱红色底衣,金线图纹浮越其上。金蓝相间的霞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霞帔坠的一圈吊着小巧的铃铛,走起路来叮叮作响。燕居冠的点翠艳丽夺目,两侧的挑牌令人看起来仪态端庄,因为步子稍微一快,挑牌就会乱晃打脸。
我们游船于大明湖之上,湖里的荷花开得正盛。龙船驶入藕花深处,一丝香甜的凉意沁人心脾。一片碧绿的荷叶上蹲着一只大青蛙,青蛙一跳一跳的,荷叶上顿时溅起许多水珠。我不由得将手伸出窗外,指尖掠过粉色的、娇嫩的花瓣,不小心碰掉了一片。我不好意地啊了一声,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我转头看向哥哥,说道:“以前到了雨季,我们村里那条河,蛙声一片。这么大一片湖,怎么也听不到个动静呢。”
坐在对面的一位白发大爷听到后呵呵地笑起来,说道:“小丫头这就不懂了吧。”
我尴尬笑笑,说道:“我就只知道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大爷继续道:“这济南大明湖呀,有四怪,就是青蛙不鸣、蛇踪难寻、久旱不落还有久雨不涨。传说乾隆爷当年南下在此休息,各路生灵都想一睹龙颜,打扰了圣驾。圣上就下旨让蛇归洞,蛙不鸣,后来湖里就再也见不到蛇和青蛙了。”
哥哥望着湖中的景色,托着腮说道:“大明湖由泉水汇集,水温较低,而且属于深水湖,这些都不符合青蛙鸣叫的条件。”
我抬手轻轻捋了捋帽冠上的挑牌,悠悠地笑道:“我还是更喜欢乾隆的那个传说,更能彰显济南府优雅的气质。”
那个大爷笑吟吟地看着我,指着我的衣服说道:“这身行头不便宜吧?”
“不贵,租的~”我笑着回道。
哥哥瞟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游湖过后,我拉着哥哥打算去还衣服。哥哥把衣服塞到车里,说道:“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还?”
“自己的?”
哥哥靠着车,悠哉地点了一支烟,得意地说道:“这身衣服我已经买下了,不是租的~”
“有病吧!”我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穿一下拍拍照就好了,买下来干嘛?”
“我看着品相不错,买下来给你以后做嫁衣。”
我怯怯地问道:“花了,多少钱?”
“嗯~五万八。”
“我的妈呀~”我颤颤巍巍地捧着衣服,喃喃道:“你可真是我的亲哥呀……”
晚上,看完烟花秀快到凌晨了。途中路过哥哥的同学工作的医院,便跟着他一起去送点东西。我们到了他同学的科室时,他的同学正好在治疗室换药。一个大概五十岁左右的贵妇,提着夜宵来到护士站。那个女人优雅地撩了下头发,手指上的“鸽子蛋”璀璨夺目。她问了句主任在哪里,护士说:“主任在休息室呢,您去就行”。
这架势,一看就是主任老婆来查岗了。妇人提着夜宵走到休息室前,敲了半晌没有动静,接着便开始打电话。休息室传出手机铃声来,却没有接通。妇人皱着眉头,默不作声地猫着身子把耳朵贴近门缝,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娇喘声,还有床铺晃动的声音。妇人沉着一张黑脸,急匆匆地来到护士站,把夜宵啪的一下摔在地上,怒吼道:“那里面什么动静!你去把休息室的门给我打开!”
小护士支支吾吾,左右为难,她怎么敢去打开主任的门呢。正巧,这时急诊来了个患者,大家就顺势让患者家属去叫门。家属着急忙慌地去砰砰敲门,边敲边喊:“大夫!大夫!您快出来,我爹快不行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主任的脸上泛着桃花般的红晕,像是刚从桑拿房里出来一样。他边走边紧了紧黑的发亮的鳄鱼皮带,淡定地走向患者去询问情况。这位主任和他的夫人擦肩而过,谁都没有看彼此一眼。主任前脚出来,他的老婆就随后就冲进了休息室把门锁了,接着就是传出扭打、谩骂的争吵声,还有尖叫和哀嚎。护士站的小护士担心的喃喃自语:“这下云云可完了,我要不要叫保安过来,可别出什么事呀……”
我和哥哥正看得起劲,还跟护士们一起凑到门边上,想听得更清楚些。这时候,哥哥的同学也过来了,看到我们一群人围在值班室,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医疗事故,紧张地忙问发生了什么,一边问着还一边把湿漉漉的手在屁股上擦了擦,雪白的隔离衣上留下两只湿漉漉的手印。哥哥见他的同学这么紧张,调侃道:“没啥,你就是错过了一出好戏而已。”
“什么好戏?”
哥哥冲着值班室努了努嘴,小声说道:“手撕小三!”
哥哥这看热闹的语气,不禁引来旁边护士不满的眼神,一个外人还在这里奚落本院职工,简直就该让保安轰出去,乱棍打死。哥哥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了,就跟那小护士套近乎,说自己是口腔大夫,以后口腔有问题可以去找他。哥哥话还没说完,小护士就走开了,临走时还给了哥哥一个白眼。
再后来,听说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院都知道,那个主任就净身出户离婚了,跟那个偷情的护士结婚了。不过那个主任结婚不久,就又传出许多桃色绯闻。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场景时,还觉得有点诧异。后来听得多了,便见怪不怪了。不过,五十多岁的男人还能这样风流,精力真是充沛。以前,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每次吵架的原因就是我母亲怀疑我父亲在外面有人。我们一直觉得是我妈更年期才这样,还给她吃各种调理的中药,效果也不怎么好。但是,自从后来我哥给我爹买了一些保健品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吵过架。那之后我才认识到,成年男女间的相处光靠感情是不够的,在性激素的驱使下,原始的生理需求同样必不可少。不像学生时代的少男少女,一个眼神、多说一句话就足以让人一整天傻呵呵得乐地合不拢嘴。
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规培成绩公布。当我看到我的名字出现在录取列表上时,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松了下来。
录取后,医院给大家放了半个月假,方便规培生提前安排好住处。
入职前一天,医院开了一场见面会,算是入职培训。教学基地的主任、带教、秘书都上台讲几句话打了个照面,讲一些规章制度以及工作经验。初来乍到,我像患了脸盲症一样,大多老师的脸都记不住,但是一位号称江水樱的女主任令人印象深刻。她是病理产科的科室主任,产科病区大佬人物。她一上台,台下立马安静下来。江水樱严肃的、瘦削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失礼貌的假笑,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令人皱眉。方言太重了,得竖着耳朵仔细的一边听一边回忆思考。透过那副黑色粗犷的镜框,她的眼神冰冷而坚定,不怒自威。有那种高中班主任的感觉,晚自习时只要往后门窗户那一站,班里立马鸦雀无声。江主任给我们讲了很多关于协和医院工作的事情,讲述他们那里的年轻大夫如何艰苦奋斗,如何努力,还讲了很多学习技巧,在那诸多“谆谆教导”里我只记得一个被反复强调的协和小本本,告诫我们要勤于做笔记。会议快要结束时,江主任还给我们布置了5篇大病历,一听到要写大病历,台下顿时一片哀嚎。上次写大病历写到手残还是学校举办毕业典礼时,当时传出大病历不合格者不给予毕业证书颁发,学生在毕业前夕都纷纷熬夜写病历。外行人可能对所谓的大病历不了解,一份大病历可以理解为一篇三千多字的作文,最重要的是写错一个字就得重新写。所以对医学生而言,提到大病历,就没有不皱眉头的。在大学里上诊断课时,就开始学习书写大病历,先是学生互相查体,然后再写下所查内容,往往大家写的时候都抄的太认真,认真到一鼓作气写完都不带修改的,甚至女生查体里面还写提睾反射阳性的。在学校的时候要写大病历,实习的时候要写大病历,没想到规培还要写大病历。
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在迷茫与憧憬中,我终将迎来了三年的规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