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某酒店,等级四星,一年前疫情爆发后,这里就被征用为防疫隔离酒店,零星疫情密接隔离和入境隔离的定点酒店之一。
这里,几乎每天都有人隔离期满,结束隔离,恢复正常生活。
一名年轻人拖着行李走出酒店,门外早就等了一辆车,看见年轻人出门,立刻从车上下来两个中年人相迎,一人接过行李,一人上前一步替年轻人打开车门,不过几秒钟,几人就上车离开。
守在门口的两个人把这短暂的一幕看在眼里,都有些啧啧称奇。
“刚才那个是307吧?看着挺普通一个人啊,怎么这么大阵仗!”
“也是……那么个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是什么身份啊,看着挺不起眼的……给他提行李、开车门的那俩,气势倒是挺足的。”
“这不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豪门公子哥儿吧?不是说那些人出门都带保镖嘛!”
“是不是豪门公子哥儿不敢说,但那俩……我看不像什么保镖。谁家用那么大年龄的保镖啊?”
影视剧里的保镖不都是年轻体壮的小伙子,还都是一身黑西装戴墨镜那种。瞧瞧刚才那俩接人的,穿着气度是不错,但一个是灰色毛呢西装外套,一个是卡其色风衣……要说起来,更像是公司高管,可不像什么保镖!
两个人议论的那位‘豪门公子哥儿’接了一杯茶。
伺候他的两个中年人神情中透出一抹紧张,关注着年轻人垂着眼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那位灰呢外套的才开口:“师父,您这次必定是满载而归吧?”
年轻人僵硬的脸上透出一抹不正常的青白之色,眼睛始终半抬不抬的,看起来神情倦怠,对面的两个中年人却都不敢有片刻懈怠,毕恭毕敬,或者说满心畏惧地看着他,希望看出哪怕一点点表情来。
“嗯!”低低的一声答应,明明是从这样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嘴里发出来,却莫名透着一股子沉沉的阴郁之气。
“以后,就叫我掌门吧。”他的皮囊又换了一个,流云那个身份自然不能用了。
两个中年人连忙躬身应承:“掌门!”“掌门!”
年轻人又道:“我的道号……流光。”
“是,流光掌门。”其中一个应着。
另一个则道:“掌门,掌门庆典就在京城,还是回山城?”
年轻人眼皮微微撩了下,道:“回山城干嘛?”
流云是山城人,这具身体是海外华人,归国接任掌门,为什么去山城?
中年人醒悟自己说错话,脸色一变,立刻道:“掌门宽宥,是门下错了。”
年轻人再次端起茶,好半天才淡淡道:“嗯,下不为例。”
在国内没能生出大事儿,他去了国外,谁成想,流云那具皮囊竟也染了疫病,不得已,他只好丢弃,换了如今这具……因为仓促而为,这具皮囊并不是十分契合,而且,身体资质太差,他好不容易搜罗积累的功力,散失大半,剩下的暂时也只能使出不到两成……
他很恐惧,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费尽心思苟活了近千年,只盼着终有一日能达大乘之境,踏破虚空,谁成想,一次一次夺舍,不仅没让他功力一步步进益提高,反而每一次都会损失巨大,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从低级练起……而且,不仅仅是功力不得进益,连魂体也在一次次夺舍之中受损,从最开始的细微可以忽略不计,到现在的不容忽视……
这一次夺舍后,他就总有一种魂体不稳之感。整个人都像大病初愈,萎靡困顿、精神不振。
程骁的病情奇迹般痊愈,却也没有立刻出院,而是从负压隔离病房转到了相对舒服、自在的复健病房。
已经醒过来的程骁身上解除了种种机器,并拿回了自己的手机、电脑。
他打开手机,看到的是两天前发过来的微信、未接电话,有同事的、唐家玉的,还有楼世烜的,然后,还有家里的、陌生号码……
最后的几个陌生号码,可能是搜救人员吧。
他的手指略过这一些,难得的翻到朋友圈,打开照相功能拍了一张照片,发了出去——
照片是病房的窗户,玻璃窗外是京城难得一见的纯净淡蓝色的天空,飘着几缕丝状的云,天蓝色的窗帘,明亮温暖的阳光,整个画面清新明亮,透着希望和生机。
搭配的文字更简单:阳光·生命
发完朋友圈,他的手指果断略过许多繁杂的信息,直接落在唐家玉的名字上。
他另一只手伸进衣领,摸了摸紧贴着肌肤的一块玉坠。
这是他醒来第一时间就感觉到的,就贴身放在他的胸口,隔着皮肉紧贴着他的心脏。
当时,他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在草原牧区的经历只是一场梦,他没有去疫区,没有历经生死,他还在医院的值班室,他的玉还在……
等他身上的仪器被拆掉,得以自由活动了,把玉坠子拿到眼前来看,他才发现,玉还是一个人送的,图案、线条、手法都非常熟悉,但玉却明显不是他原来那一块了。
是她,救了他。
不仅仅如此,他甚至觉得,从胎里就随着他近三十年的孱弱体质,似乎也完全好了,他没感到那种隐隐的、却深入骨髓的疼痛和无力,他从未有过的精神饱满,浑身充满力量和生机。
他打开唐家玉的对话框,看到她给他发的两条消息,眼神不知不觉地温柔下来,嘴角也微微翘起来。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就给他发了两条信息,就察觉到不对了。
他再次打开手机的照相功能,拍了一张玉坠子的照片,发过去。
加了两个字:谢谢。
唐家玉今天上课,破例地没把手机关机,感觉到口袋里的震动,拿出来看了一眼,看到那两个字,禁不住微微挑了挑眉稍。
就这么肯定,以及确定?
“……这个问题,请这位同学回答一下。对,就是你,穿灰色衣服的女同学。”
唐家玉确定是叫自己,毫不迟疑地起身,同时手一转,手机就塞进了衣袖。
“刚才的问题是这样的……”唐家玉面色平静淡然,回答的也流畅,而且,答案明确,阐述清楚。
讲台上的教授抬手示意,道:“这位同学回答的很好,看得出来是认真听讲了的,希望再接再厉。”
唐家玉低声道声谢,顺着教授的示意落座。
旁边的侯婧怡瞄着教授回过头去,立刻压低了声音道:“玉姐委屈了……”
别人可能不太清楚,但她们宿舍的都知道,唐家玉上课从来不玩手机,大多数时间都直接放在宿舍,偶尔带去教室,也会关静音放书包里。
这是破天荒第一回上课看了一眼手机啊,还被教授当场捉到。还真是……她都替她委屈了。
唐家玉提笔记笔记,一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并不觉得自己倒霉、委屈,她不遵守上课纪律,别说只是被老师提起来回答问题,就是被老师当面骂一顿,也是应该的。
她犯错在前,教授的态度已经很温和很包容了。
唐家玉看手机的动作,只有紧挨着她的侯婧怡看见,并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包括隔着侯婧怡坐的赵征。
中午去餐厅吃饭,唐家玉总是动作最快的一个,率先打好饭坐下,侯婧怡倒腾着小短腿端着餐盘跑过来,在唐家玉对面坐下,立刻往前伸伸脑袋,低声道:“小小是谁啊?”
唐家玉抬眼皮瞄她一眼,看着满眼八卦的小姑娘,有些失笑,道:“杨城的。”
“高中同学啊……”侯婧怡自以为是地露出一副了然模样。
小小嘛,一听就是小姑娘的名字。嘿,好像古代还有个什么钱塘名妓,就叫苏小小……
唐家玉笑笑,没有多做解释。
昨晚,她练功时发现,体内功力没有损失,连那些珠子带来的阴阳术数、经史诸般都没有损失。珠子就像种子,把这些驳杂浩繁的知识刻进她的灵魂,就会永远伴随着她,知道她本身一起消亡。
这让她放松了不少,至少,那些混账珠子虽然背叛了她,却到底没太坑。没把她作为祭练之器,临走把功力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带走。
只是,她收的那些小鬼头,再找到合适的器皿之前,无法再带在身边了。
这天夜里,唐家玉没有再去练功。
她得了消息,流云的别墅里重新有了动静。
她回到小区,都没用费心打探,就看到了流云那栋别墅门前摆了两溜触目惊心的花圈花篮,从大敞的别墅门内一直延伸出来足有上百米。门口还竖着好多支高大的招魂幡,色彩鲜亮的纸幡子在半空中,随风摇曳飘忽。
唐家玉看着那空荡荡的别墅上方,眼睛微微一眯,垂眼转身,回了自己家。
城市里,特别是一线城市的高档小区,大多数人家里有人去世,都会送到殡仪馆去举行告别仪式,很少在小区里搞这些东西。
但真有人搞,不吵闹喧嚣,不扰民造成什么影响的情况下,倒是也很少有人管。
入夜,唐家玉出门夜跑。
小区里格外寂静,才八点多不到九点,小区内已经不见一个人影了,连平常习惯晚上出来散步、遛狗的都不见了。
流云那栋别墅灯光通亮,几乎被花圈花篮淹没了的别墅,只有走到跟前才能听到有悠远低缓悲凉的乐声,似呜咽似低诉似怀念似流连……
唐家玉绕了一圈转回来,连练功都没去,上楼洗洗睡了。
居然是流云的道场。说是出国访问,染病而亡,只带了骨灰归国。唐家玉却根本没看到流云的魂魄,打发小鬼头进去看过,那房间里倒是供奉着一只骨灰盒子,盒子里也没空着……
骨灰相当于尸骸了,为什么,不见魂魄?
唐家玉觉得这件事到处透着诡异,却并不着急。据说法事要做二七十四天呢。
她且慢慢找,还不信找不到破绽了。
第二天早上,唐家玉出门晨跑,转回来还很绕了点儿路,买了一套早餐拎着回来。
走到大门口,有两个保安值班,唐家玉往常就是点个头,今天也是这样。
只不过,其中一个保安开口叫了她一声:“唐小姐……”
唐家玉停住脚步,回头看过去。
意外地转身回头,唐家玉的目光就没有可以收敛,就那么直直地看过去,对上喊人小保安的目光,那人瞬间就定住了。
这目光,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直击他的灵魂,灵魂颤栗,头皮也瞬间麻了。
话说到一半,他却失了声。
唐家玉眨了眨眼睛,目光瞬间柔和下来:“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保安晃过神,却还是无法开口。旁边的同事看看他,有些尴尬地笑笑,道:“是这样,里边那家有丧事的,想必唐小姐也看见了,他们是境外回来的,按照规定,还要居家隔离14天,这14天里,他们家不允许有人出入,咱们小区的业主也要注意保持距离。”
唐家玉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又瞥了那个还有点儿傻愣的小保安,抬脚走了。
“喂,你咋了?”另一个保安推了同事一把,声音放低,“又不是第一回见,至于这么没出息吗?”
“没,不是,我就是……”那个小保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连续起了三个头,却还是没能把一句话说完整。
“行了吧你,且回回神再说。瞧你个没出息的样儿!”同事挥挥手,不惜的听他说了。
那位是明星,确实也长的漂亮,但,再漂亮也是个人啊,又不是见了一回两回了,咋就给弄成那样儿?唉,真是没眼看,丢人!
唐家玉也把小保安的对话听在耳朵里,她不在乎两人说的,却在暗暗琢磨自己的状态……回头的一瞬间,她察觉到自己内功的瞬间失控。
还好,她察觉的快,迅速收敛了,要不然,那位就不仅仅是呆住一瞬,而是失了神志,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这种情况,之前从未有过。
难道,是没了珠子的后遗症开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