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活人入土

川陕交汇之处,群山叠抱之中,有一处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此地山势巍峨,水清木秀,密林的深处蕴有奇花异草,险峰沟豁中时现珍禽怪兽,这就是浣山。

金秋十月,漫坡的拐枣树上果实已经熟透,一串串地垂了下来,颗颗恰似紫色的玛瑙,晶莹剔透,地上的野果红红艳艳,一簇簇遍布山坡,中间一座小院,两遛庄稼好似绿色的飘带,将大山点缀成一幅画卷般的田园秋色。

良辰美景奈何天。院子里人们忙忙碌碌,正操办着一场丧事。

时不过三,入土为安,这是这地方一向的习俗。说是人死去三天不进地府,魂魄就会焦躁不安,它们游走于阴阳两界,在阴间惹事,在阳间害人,惹得阎王生气。

得罪了阎王爷,后果很严重。三界之内六道轮回,其中人道跟畜道阎王有权定夺。本来死者活的时候没干丧天理的事,应该继续投胎做人,可阎王爷一生气就把人打入畜道,然后一头猪呀狗的就享有了做人的权利,因此就有了猪狗不如的人。

院里的灵棚还没拆,送殡的队伍已经向外出发,走在最前面的叫招魂先生。招魂先生手举着黑白两色幡,旁边有个人迎空撒着纸钱,后面时不时来个音乐伴奏,这种阵势就是体面的葬礼了。

“仙人指路,鬼魅遮开,阎罗普济,还我命来——”招魂先生披头散发,叫的有声有色,一不小心还当他就是死者。

后面的人听了就痛感悲哀,一时间亲朋好友们放声大哭,水汽大增,半空中就多了朵云彩。

这过程咋看上去没有不妥,实际上招魂先生的说词问题太大。

这里送葬的习俗已经有近千年。以前招魂先生都是道观里的道士,“阎罗普济”四个字是广成普济,这里有个意思,浣山一直以来都是供奉的广成子,俗称广成子道场。广成子是道家天尊,法力比天仙都高,死者还阳在他那里是轻而易举,这里边就没阎王什么事。可如今这儿的道士都被清除,道教神仙自然也不吃香,广成就改成了阎王。

可笑的是这么一来阎王爷就承担起救苦救难的重任,自己砸自己的生意不是?

“嘟嘟”,“呜哇——”。哀乐声大起,哀乐队开始一显身手。

一行人没走多远,路中间突然现出一个年轻的道士,伸手拦住队伍。

招魂先生正发呆,后面的人就拥上来,道士高声说道:“生人岂能入土?赶快回转!”

一听人居然是活的,人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望着道士出神。

小道士长的鼻梁挺直,口脸圆润,尤其双目晶莹有神,看的人群中男人嫉妒,女人心里痒痒,寻思要是自己的男人有人家一半就好,不白做一回女人。不过道士长得这么精神,会不会真是神仙?

好一会儿才有人说话。这人五旬年纪,身挎个小箱子,大咧咧嚷着:“老夫阅人无数,从没听说看看棺材就知道里面人是死是活。小道长你是何方高人?”

“阴入鬼道神灯灭,阳有天成一点红。”道士说着,哑然一笑。

老先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道士很客气,先作揖行礼然后才说话:“贫道初来乍到,姓周名缜号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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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前辈可是本地的郎中?”

老先生撇撇嘴。自己背着药箱不是郎中还是猎人不成?不过道士能这么谦虚让他满意,手捋胡须说:“老夫正是廖郎中,说起来这么大浣山还没有不知道老夫的。不过你说的阴阳这种事咱俗人可不懂,你总得说出点事来。”

道士周缜说:“这容易。这个人不是得病,是遇到了怪事,出事以后就不省人事。”

人群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知道二妹子出殡,摸不准就知道她的事。”

周缜有点意外。谁说这里民风淳朴来着?这个女人可是一点也不纯。

他说:“贫道驱鬼降妖,治病救人,为的是缘,行的是道。浣山乃广成子道场,见死不能不救,有钱的给个香火钱,不宽裕的分文不取。”

廖郎中一听就不乐意了,“小道士你这样做,当你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道士的捉鬼驱邪没错,可是你跟我郎中抢饭吃就不对了,你还分文不取,想搞恶性竞争?

周缜笑了,“知道你说医不登门,郎中都不招揽生意,贫道怎么会做这事?贫道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地方,万事不为,只为了正阳观的一炷香。”

人们不禁动容,说话的女人更是把头低得埋进衣服里,但是廖郎中大声说:“等等。小道长,正阳观里可没有道士。”

“贫道就住在正阳观。前辈如果不信的话,等回去的时候跟贫道一块走一趟。”周禛有点受不了了。这些人咋都这样?

“才不去。”廖郎中奋力摆着手,神色很有几分紧张,“那里你也敢住?告诉你那里有鬼,还有的鬼专门只吃道士。”

这里所说的正阳观不是普通的地方。正阳观历史悠久,一直都是浣山的圣地。浣山这个地方为世人所知时间不长,可正阳观已经名声在外,山外的人但凡知道浣山,就知道正阳道观,“两百里浣山,八百年正阳。”这句话已经广为流传。

不过今天的正阳观成了一座鬼域。十年前的一场大屠杀,令正阳观横尸遍地,此后就传出观里闹鬼,没人敢去。不过不怕死的还是有的,尤其是新近来的外地移民,图方便就硬住进去,只是没人能呆得住,这样就做实了闹鬼的传言。

究竟这里的道士为何被屠戮就是一个谜。有人说是东大沟里的山贼作乱,有人说是恶鬼找道士复仇,也有人说是本地土豪跟道士作对,总之不论是人是鬼,住在正阳观无异于作死。

“贫道可不信鬼吃道士,要说道士吃鬼还有一点说得通。”周禛打趣道。

廖郎中恼羞成怒,指着棺材说:“你就说她的病,说不准了赶紧走人。”

“人话不听,鬼叫飞跑。想人死还不容易?贫道不伺候了。”周禛生气了,一转身就走。

这下廖郎中受不了了。这样人死了就成了他的事。赶紧招大伙儿追上去,拽胳膊揪衣服总算把人拉住。

一折腾周禛的胃疼病犯了,脸色突然有些难看,手捋着胸口喘粗气。旁边男男女女一看就急了,上来有的捶胸脯有的捶背,还有女的给他捶大腿,服务真是太周到了。但是他突然感觉不对,有人在他裤裆里摸了两把。

“贫道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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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他急忙摆手让大家停住。

心里安慰自己:摸就摸了,反正这玩意自己也没用。

大伙儿一致要他讲讲话,周禛道:“那你们就仔细听着:自古以来道分正邪,正道安神,邪道乱神。乱神到了最高就是拘魂夺魄,人说是勾了魂。就那这件事来说,本来贫道是一无所知,刚听说是位妇女走失,这样八成就是冲撞了阴物,被拘魂了。贫道当然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依理而言,这种事不在住家附近,也不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一定是个荒凉地,有百年以上的老坟,不出意料就是个坟场。”

立刻就听到一片惊呼,一个结实的壮年汉子尤其激动,催促着大伙儿赶紧回转。

周禛反而有点不乐意。这什么情况?

一路上廖郎中都在陪着他,俩人走在最后。廖郎中真是能说会道,一会儿就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死者名叫邢二妹,刚才结实的壮年汉子王大石,二人是夫妻。出事前邢氏回了娘家,说好了她自己回来。本来一个女人走山路不安全,可邢氏高大粗壮,一般男人还对付不了她,尤其长相粗陋,典型的家中宝类型,王大石也对她放心。不过这条路上有个岔路口不容易辨认,王大石有些担心,因为邢氏是个路痴,万一要走错路就去了坟场。当天下午他看邢二妹没回家就急忙约了邻居沿路寻找,果然在坟场找到了她,当时已经不省人事。

廖郎中对周禛很感兴趣。小道士有点神,竟然能算到出事地点在坟场。周禛说这不奇怪,有这种本领的都是修行中的邪阴之物,它们都有个修炼之所。练邪阴之术的场所只有两种,一是荒无人迹的极寒之地,二是阴气很重的地方,那就是坟场了。

周禛也不客气,说你老郎中自称名医,居然看不出人是死是活。廖郎中气的肝疼,不耐烦说了句人都臭了,周禛就不敢在问下去了。

知道了开头,后面的事还没谈就到了家。

小院里已经挤了许多人。灵棚用数排木杆支撑,上面搭着大块的粗布,宛如一个超大的帐篷。棺材已经停在里面,虽然是大白天,可大伙儿都围在外面,没人敢跨进一步。

周禛走入灵棚,然后一个劲招呼人过来打开棺盖。

按一般地方的规矩,棺盖只是虚掩在上面,下葬入土时才给钉实,因此没必要用这么多人。山民们都给面子,好几个人抢着进来,可还没动手,棺盖突然就崩开,人们吓得大叫着奔出来,围观的人群一下挤得乱成一团,孩子哭女人叫。

周禛暗暗发笑。拔生咒虽然为道中行家所鄙视,雕虫小技却百试不爽。

他也不是有意弄鬼吓人,是这些女人孩子碍事。一会儿就要招魂作法,这些人必须走开。

他冲大伙儿团团拱手,很客气说:“诸位女人孩子都散了吧?不要弄出毛病来。”

没有一个人离开。这好奇心谁抵得住?

而且也没人害怕。孩子有父母在身边,女人有自己男人在身边,天塌下来有大个头顶着。

他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这么说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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