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等了十年

借刀杀人。

顾卿洵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天子临朝十多年,膝下子女无数,如今朝之中分庭抗礼、鼎足而立时有发生,虽任宰辅一心扶持东宫党派,可三殿三阁中不少老臣早已为晋王所用,晋王为人雷厉风行喜大张旗鼓,动则声势一如雷霆万钧,相比宽厚仁德、不露圭角的太子殿下着实叫人亮眼许多。”他不为站在哪一个立场,而是实话实说,晋王行事利索干练,的确是朝廷的一把好手。

而凤明邪呢,突然在这个时候揽着那招摇过市的五彩雀羽来了盛京城,他放肆、荒唐、百无聊赖。

他是天子的一把刀,专杀那些动不得的戾气,外放十年没有韬光养晦却偏生教养出了一个横行无忌、以柔克刚的小王爷,朝廷里老狐狸们的算盘一局接着一局翻,小王爷呢,仍然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顾卿洵见陆以蘅沉吟,朗朗一笑:“你要记着,小王爷的酒,不能喝,”上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自己跑到都察院请罪去了,“小王爷的棋,更不能下。”

他将自己跟前的茶盏推到了陆以蘅身前,陆家姑娘看到清水濯在杯壁上透出浅色。

不可否认,那家伙言笑晏晏时连唇角的弧度都叫人捉摸不透意图,善恶正邪到了他身上都成了一笑泯然的嘲弄讪意,时而撩拨试探,时而放浪轻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便是一副不学无术的富贵荒唐骨,可你若是往他身边一站,嗅不到半点儿的世俗胭脂,反而云杉玉骨、风月叠肩。

陆以蘅心头莫名一跳。

顾卿洵的掌心就落在了她肩头,温暖如外头铺天盖地的明光:“魏国公府的案子是天子心头的刺,扎进去的时候疼,可拔出来更疼。”他很聪明,能兜转在深宫内苑之中的人,哪一个不聪明,陆以蘅故意支开张怜和陆婉瑜,她瞒着陆家所有人,想做的可不光是要重振家门那么简单。

那欺君误国的罪名陆贺年承担了,天子震怒、天子忍痛,十年已过,陆以蘅却想着要翻江倒海。

“圣上昭告天下的旨意,我不可违背,”陆以蘅知道顾卿洵明白自己心中所想,他也想劝诫自己,明哲保身、息事宁人,“陆家在盛京的十年,不,陆家将来的每一步路,都是戴罪之身,就算有一天我陆以蘅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也同样抬不起头来。”

这就是个名利场,罪臣两个字,就是一辈子洗刷不掉的标签,买卖终身,任何人都可以趾高气昂的嘲弄、奚落。

任何人。

“我的话兴许你不爱听,魏国公亲笔画押承认,若不是证据确凿,他又何须担下这么大的罪名。”顾卿洵当时尚年幼,皇榜昭彰的那日,自己的父亲坐在厅堂抽了一袋子的水烟,最后只是淡淡道着,陆贺年啊陆贺年,时也、命也。

陆以蘅站起身缓缓踱到门廊,阳光从布裙挪到衣襟,将她明眸照灿:“他在入狱的一个月后招认了所有的罪状,从都察院大牢到刑部大牢,三法司共商,刑部侍郎、大理寺卿还有诸多主事连夜提审,六部加上三阁三殿旁听数人,陆贺年这才画押认罪,岂不惹人质疑是屈打成招。”

顾卿洵一愣忙跟上前去:“你从何处得知?!”

他不是因为陆以蘅质疑“屈打成招、威逼利诱”觉得意外,而是——陆家这姑娘从何处得知这些秘闻?!

密旨夜审都是暗中进行,朝廷里更没有人会去翻大案旧案,当初负责审理的官员一级一级牵扯过多,而陆以蘅呢言辞凿凿的要将那些覆盖在枯枝腐叶下的真相抽丝剥茧而来。

顾卿洵是震惊,是错愕,更是担忧。

那姑娘没有回答,她只是摊开掌心,抚摸着倒刺的伤痕变成密密麻麻的小疤:“我等了十年。”她淡淡道,平静无波。

我等了十年。

顾卿洵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嗓间,难以下咽更难吐露。

魏国公府有一门的罪孽,那死去的八万人也是有妻儿子女,这个世上谁都不可置疑九五至尊的决策,唯独,陆家子孙,他们肩负的不光是罪名,更是八万同胞的鲜血和身家性命。

顾卿洵深觉自己没有任何的立场来要求陆以蘅放下一切迷惑和不甘,他叹了口气:“你得答应我,不可操之过急。”

兹事体大,当年审理的,复核的,弹劾的,勾结的,朝夕之间,兵败如山倒,魏国公府曾经有多少的人心所向,就有多少的悠悠众口,一旦这个案子薪火复燃,朝堂之上必然酿成轩然大波。

陆以蘅一听便知道顾卿洵是答应帮她的忙了:“多谢卿洵哥哥。”她笑逐颜开。

“先别急着谢我。”

无功不受禄,陆以蘅人小心思不小,单单凭一个丫头的臆想和猜忌就要去颠倒翻覆,倘若——倘若魏国公陆贺年的确是降将逃兵,的确是罪大恶极,那么陆以蘅又该如何自处?

顾卿洵没有问出口,突觉这一身无衔也轻松不起来,说着时辰不早不多做叨扰,陆以蘅不留人,将顾卿洵送出堂外,男人的脚步顿了顿,扭头就瞧见了路边桃花树下挂着的金丝笼。

那鸟儿正上蹿下跳好不自在。

“这礼,送的可真是好啊。”顾卿洵喟叹言笑意有所指。

陆以蘅却思忖片刻,一拍裙摆入内堂换回了女儿装,正巧遇着刚侍奉完张怜的陆婉瑜。

“阿蘅是要出门去?”她瞧瞧天色不早,黄昏近已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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