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八道!”陆仲嗣口沫横飞,激得满脸涨红,“阿蘅你可要相信大哥,大哥真的没有杀人啊。”他几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陆以蘅的身上,想伸手去抓她的衣袖,却根本动弹不得。
神武卫押着人就要往外拖去。
“慢着。”陆以蘅喝道。
“陆副使,陆仲嗣虽然是你的大哥,你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偏袒他吧。”小将们一双眼都干瞪在陆以蘅身上,那眼神中分明的嘲弄讪笑看好戏。
瞧瞧东书院死了个小伴读,如今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陆副使的大哥,她抓,还是不抓。
“陆仲嗣虽然懦弱无用,可绝不会杀人。”陆以蘅沉吟,还是一个同在书院的伴读。
“这不能你说没有就没有吧陆副使,他出现在案发现场,这里是皇家书院,凭一句话可做不了主。”
陆以蘅当然知道兹事体大,她也知道不应该拦着所谓的“秉公”处理,但是这些人——这些人分明是在以公谋私,他们被自己这个小丫头“欺压”已久又早看不惯陆仲嗣这无用之人,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任由了去,怕是自己的大哥百口莫辩,等不到水落石出。
东书院内气氛凝固,一厢哀嚎一厢对峙。
“这里——出了什么事?”清清朗朗的声音落近,灯花之后,来人正色凛然。
神武卫忙躬身退避:“秦大人。”
秦徵一瞧这人还不少,他刚去六部送完批复的折子正要折返文华殿准备回府,路过东书院时听见了里头吵吵嚷嚷,要知道这书院落了太阳后向来清净的很,所以,他好奇进来瞧瞧。
结果,这儿,正出大事。
皇家伴读林贞大人莫名其妙的死了,而所谓的嫌犯正是这位带人巡视搜查的陆副使的大哥,耐人寻味。
“通知大理寺。”秦徵不多话,宫廷内苑出了命案,不管涉及大小,先通知大理寺可没有错。
旁人领命不敢怠慢。
“先将这杀人嫌犯拿下。”秦徵指了指陆仲嗣。
陆仲嗣顿时双腿一软痛哭流涕:“阿蘅,我没有,我没有啊,你相信大哥,大哥真的没杀人……”秦徵怎么说也算是名义上的“妹夫”,一句话能顶旁人十句,偏偏不给任何的情面。
“秦大人慢着,”陆以蘅心有所忌,“即便要拿人也不急在一时半刻,我想听一听,陆仲嗣的解释。”至少,要让陆以蘅先弄明白了来龙去脉,也好想清楚怎么将自己这傻大哥拉出火坑。
陆仲嗣哽咽着声,呜呜咽咽哭哭啼啼的,没一点儿大丈夫的气魄和胆识,秦徵就没阻止。
于是陆家老大哥瘫在地上,看到林贞趴倒的尸体就觉得瘆得慌,忙撇过头:“我说的都是实话,前几天新到了《羽宁摘记》分册后就送往了各宫各殿,今儿个回来我有心瞧了两眼就上瘾了,一直、一直在东书院中,方才乏了才小睡片刻,谁知道——谁知道就给拖了出来。”
“我没有杀林贞大人,他是东书院的皇家伴读,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平日里我对林大人更是敬仰有加又怎会去残害于他,不信——可以问问曾夫子,他、他一清二楚。”
陆仲嗣的眼泪鼻涕一块儿淌下来,他忙抬手就着袖子一抹。
“我、我若是当真杀了人,为什么还要在东书院里等着给抓?!”再傻的凶手也没必要在犯罪现场睡觉吧。
“兴许这就是你刁钻之处,反其道而行罢了。”一旁有人七嘴八舌。
陆仲嗣急得就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他脸上是泪痕,手心里却是热汗,腿脚呢,正僵得冰冷冰冷,恨不能抓着那小侍从的衣襟好好的理论上一番。
秦徵自然也将他的话都听进了耳朵,他没着急断言和下令,因为陆以蘅已经蹲在了林贞的尸体旁,好似在就着月色仔细观察那尸身上的情况。
衣物并不整洁,看来是跟人有过拉扯,兴许是夜幕微凉,月色下可以隐约见到衣物有着细密的水渍,花丛树影下,难免沾染露水。
“陆副使,还有何质疑?”秦徵昂起头,他对尸体可没有半分的兴趣。
陆以蘅抿了抿唇角,陆仲嗣可怜巴巴的祈盼着她,可她只能摆摆手,在大庭广众之下拦了神武卫和秦大人两回,事不过三,她不能再为了自己的大哥而逾矩。
“阿蘅,你要救救大哥、救救大哥啊!我没有杀林贞大人!没有!”陆仲嗣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乎响彻了东书院,只是这人还没拖出去,就叫门口的人给堵了回来。
琳琅花灯长长的好似漫漫游龙,前前后后跟着不下二十多个宫娥太监,不光神武卫的小将们一愣,就连陆仲嗣都怔了神,膝盖一弯,统统跪了下去。
“小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里头的秦徵和陆以蘅忙迎了出来,这个盛京城中,能唤声“王爷”的人,兴许不少,可要人跪下来恭恭敬敬低眉顺首唤“千岁”的,也就只有一人了。
凤明邪。
凤小王爷。
真是奇了怪,这晚上饶是什么人都到了场,凤明邪那一袭月白的长衫曳着五彩雀羽,花丛流泻的月光都成了点缀陪衬,他没叫平身,自是没有任何神武卫胆敢站起身来。
来龙去脉一两眼就能瞧个明白,出了人命案子,秦徵要交托大理寺也是情理之中。
陆仲嗣惊慌失措,秦徵故作高深,陆以蘅按兵不动,哪个人都不敢出声。
凤明邪懒洋洋的摆手:“胡太医,你倒是上来瞧瞧。”
这不,立马有个老头儿蹲在了尸体旁。
“本王今日无事恰好陛下闲情逸致相邀了几局出宫晚了,没想到,东书院也会发生这般匪夷所思之事。”凤明邪才一掸长袍,已有宫娥搁下了椅子,男人款款入座。
对,小王爷坐着,你们只能站着、跪着。
胡良泰是太医院的院首,虽未必在月色下能辨得清时辰,可大致估摸不会有差:“回小王爷的话,以林贞大人的尸冷和尸僵程度来断,死亡约在五六个时辰。”这地上还有一滩不大不小已凝固的血迹。
“五六个时辰……”一旁的小将士掐着指,见缝插针,“今日午休陆仲嗣可一直都在东书院,嫌疑最是大,他若说不知不晓,谁也不信。”
“你别血口喷人,”陆仲嗣双眼发红,“东书院虽然平日人少,可、可晌午也不光只有我一人啊!”午休时偶尔有老夫子和小学士们进出,怎么就变成他嫌疑最大?
“那些饱读诗书者,会是杀人凶手吗?”那头冷飕飕的讪道。
陆仲嗣有口难言。
陆以蘅不理会那这些无稽嘲弄,对着胡良泰一拱手:“胡太医,您可能悉知林大人的死因?”
胡良泰眯了眯眼,轻轻翻动了林贞的尸体:“林贞大人腹部遭到了重创,大量失血,极可能就是死因。”
有人给林贞的腹部开了一道口子。
陆以蘅定定道:“您能确定吗?”
胡良泰皱眉不耐:“陆副使的意思是,要老夫在这里验尸不成?”直观的死亡原因一目了然,但陆以蘅的追究的确叫胡良泰有了些许迷惑,他眼神看向那好整以暇的凤明邪,这里大大小小一堆人,最有说话权的男人,却没有开口。
不说话,就是默认。
胡太医没法子:“去,拿灯火来。”他无奈道,光靠月色可验不了尸。
不一会儿,小宫娥们就取来了琉璃灯,胡太医将林贞尸体上的衣服裁开,众人不免倒抽口气,这尸体穿着衣服倒不觉得,脊背上竟坑坑洼洼的有着多处淤血淤青。
胡良泰一瞧也目瞪口呆,忙拿着灯火上上下下仔细检查:“是新伤,有人曾重重的殴打击伤了这位林贞大人。”
“我的大哥不会武艺,又如何与这位伴读斗殴致死。”陆以蘅捏紧了拳头,这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秦徵闻言却没什么神色变动:“致命伤不见得是重殴,陆副使,结论不要下的太早,胡太医虽说这是新伤,也许是一日前、也许是两日前,也许与他的死根本毫无干系。”兴许是这林贞此前与人结怨大打了一场,他本人并不是因为斗殴而死。
胡太医却“哎”了声,将手中的灯火低低的拉近了地上的大滩血渍:“这血色暗红甚至略带淤黑,怕是死后所为,腹部的口子极可能是迷人耳目。”方才月色之下未能分辨血色故而妄言是一刀致死,胡良泰虽然自视不轻,但面对人命案子还是有一说一,不予隐瞒,毕竟眼前站着的几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善茬。
陆以蘅眼睛一亮:“胡太医,您确定林贞是死在五六时辰左右,身体重伤淤血极可能是殴打致死,而腹部那一刀并不是致命伤?”
“陆副使若是质疑老夫,老夫可以听一听你的高见。”胡良泰并不愿与陆以蘅过多纠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在这里大放阙词指挥他做这做那,仵作这份工作通常是大理寺的下人们干的,他胡良泰照顾的从来都是皇亲国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