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千里遇故人

如今,还显得虚弱的神色衬得一身娇儿女装身形纤弱,才叫苏一粥恍然醒悟,这跟自己勾肩搭背的,到底还是个姑娘。

神色虽显苍然可眉清目秀如远山悠扬,一身荆钗布裙不觉得金贵,然骨子里倔带的骄曼皆被明光照彻,隐约透出几分疏漠淡然,叫人好不惬意欢喜。

“陆副将,不多休息休息?”

“没心情。”陆以蘅向来简洁明了,三个字可把苏一粥一晚上的憋闷也概括了出来。

是啊——章见知和林琼死了,谁还有心情倒头睡大觉。

“你的伤蒋军医嘱咐了要好生静养,昨儿小王爷可交代了。”苏一粥本还觉得奇怪,那千里迢迢盛京来的皇亲贵胄对陆家姑娘好似有着别样的关注。

昨晚上闹了刺客,苏一粥跟着衙役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府里兜了个圈,本还想去陆副将房里琢磨琢磨这事儿,可人还没到门口呢就叫邱廉给一把拉回去了。

当时邱廉的眼神就跟见了鬼似的:“小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大半夜的进人家姑娘的寝房,真当陆以蘅是你兄弟?

苏一粥后知后觉,摸着脑门一脸茫然:“这不,找王爷和陆副将商议两省政事啊。”他理直气壮的。

邱廉恨不得一拳砸上去:“你啥时候不能商议,非得挑这时机?!”没见到凤小王爷和陆家姑娘之间有着微妙的眼神,你现在闯进房里去,坏了好事,脑袋是不要了吗?

“嘿,这事还分先来后到、时间地点?”苏一粥没听明白爽朗大笑,惹得邱廉果断伸手就是稳稳当当的一拳,砸的他脑门嗡嗡响。

“二愣子!”邱参将低声咒骂,苏一粥懵圈着捂头就看到一个小婢女正窃笑着从房内跑了出来——等等,好像,苏一粥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盛京城里褒贬不一的魏国公府小姐,莫非当真和——和大晏朝最百无禁忌的凤小王爷假戏真做了?!

苏一粥“哎哟”一声大退三步,这才想起来,似乎在盛京城时也有所耳闻,魏国公府的境地际遇他知道不少,凤阳王爷明火执仗的事也知道不少,偶尔听风便是雨的传闻苏一粥从来没当回事,如今瞧来,那十有八九,还是真的。

啧啧啧。

哪怕现在陆以蘅站在苏一粥跟前,小将军打量她的神色不免都变了,变得很奇妙、很古怪,有迷惑,还有嫌弃——

等等,这个嫌弃是怎么来的。

你要说陆以蘅不漂亮吧,不,她稚气动人娇骄相宜,看着还挺叫人眼前一亮;你要说她美艳吧,不,她哪里及得上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细细想,这小身子骨的拳头一挥,得,连山中猛虎都不在话下的几拳打死了——不得了,谁人消受的起这般美人恩。

至于凤小王爷,苏一粥对他的印象似总停留在那个昏暗牢狱的夜晚,烛火明灭中五彩雀羽的昭彰来到恍然眩了所有的目光,眼帘下的挑剔细腻沾着活色生香,若说人间绝色,怕也不过如此,怎么——怎么眼光品味如此独特,偏偏就爱招惹这个不算讨人喜欢的丫头片子?

苏一粥突然对陆以蘅兴味的品头论足起来,看的陆以蘅浑身鸡皮疙瘩一哆嗦,总觉得苏小将军的眼神不怀好意了可又说不出的怪异。

“咳……”陆以蘅难受极了,清了清嗓子。

苏一粥就嬉皮笑脸的凑到她耳边:“陆副将,你这伤口还疼吗?”他意有所指,这话可不正是昨晚上凤小王爷同样言说过的,喏,外头伺候的小婢女听得清清楚楚。

陆以蘅霎没有预料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这该死的苏一粥竟也有心调侃,她脸色轰然一炸就跟个半熟的小虾似的,跺脚恨恨道:“苏将军,昨夜嵇阴大营突袭贼营,攻破五山小营,两座火营,哨塔少说七八有余,在厌湖劫得匪贼千余人,今日应都遣下了山来,你可有核实?”

苏一粥被她突变的神色一骇,言辞凿凿中顿条件反射似站得直挺挺一本正经:“大营众贼已被擒拿,贼首伏法,半山逃窜的如今正由邱参将带人上山搜索,”他回到一半儿才觉得不对劲,“等等,你是主将还是小爷我是主将啊!”他伸手下意识就在那姑娘额头一点,唠唠叨叨着自己怎么险些给唬住了。

陆以蘅笑吟吟的:“走,咱们上山瞧瞧!”如今这些参与偏隅剿匪的领头人从各怀心思成了无话不谈。

府衙到林山不间歇的皆是三大营的兵卒,闹腾得整个顺宁不得安宁,不少百姓正蜂拥赶来府衙,这点陆以蘅还觉得奇怪。

“哦,那是卓知府昨晚拟了布告,奉小王爷的意思要归田还民,”苏一粥解释,这些年不少富甲仗势霸了农民的田地,“只要拿着当初的田契、地契来报,经查核实便当日退还。”一开始不少老百姓都呈观望状态,毕竟莫何顺宁就是天子的话都可以斟酌三分,如今突然说要退田还民,谁信?

卓远派了几十人大街小巷的叫唤这才将消息散了出去——对,就连张敬张知府都被“拖下水”——

老头子一早上给那知府大人备好金锣,说着,顺宁是您老的地界,作为顺宁最大的父母官您应一马当先的去布告,老百姓才会信你啊——

张敬当时气的是吹胡子瞪眼,可哪里奈何得了卓老头,只好跟个当街叫卖的小贩似的,敲锣打鼓去“宣传”。

“糟老头子挺会磕掺人。”陆以蘅听罢笑的是前俯后仰。

从半山腰望去可见这山底的城郭繁荣无暇,一片大好河山、人间百态,却只是乌烟瘴气下的缩影。

苏一粥挥手示意正在山上搜索的行队去往雾鸣峰。

“这次剿匪算得上成了大半,”小将军拍拍甲袍,只要到此为止不往下查,匪贼们已经束手就擒,官吏们也抓了不少贪赃之徒,“你我这也是,‘功成名就’啊。”他话是这么说却全全然是自嘲。

陆以蘅无奈苦笑,这“功成名就、凯旋而归”失去了初时的风发意气,反而生搬硬套的叫两个人都膈应。

如今两省各派遣旱营两千精兵与原本剿匪大军所剩的三千人正漫山遍野逐步的搜索,以免有未察的小城寨成为漏网之鱼,除了被押解下山的草莽匪贼外,还有不少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百姓。

“这些大多是被贼匪抢掠之人,还得登记核实后遣送回家。”临山的镇甸饱受侵扰,不少良家妇女被奸淫掳掠皆是常态,穷苦人家告官无门便是妻离子散、白首难送,而过往的商客们若是没有打点好这一行路上的官衙,就免不了在官道上也会遭受打劫,更别说你要走那捷径山路。

陆以蘅不禁顿足,有老有少、喜怒枉然——若不是她亲眼所见,怕难以想象山高皇帝远的十万大山处究竟能嚣张狂放到何等境界。

她长长叹口气,正蹒跚行过身边的老叟脚下石子打滑险些绊倒,陆以蘅忙不迭搭手搀扶,才发现那老头儿年过知命,一条腿瘸着一只眼瞎着,手心里抵满了老茧。

老叟心慌忙爬起身道谢。

陆以蘅摆摆手,前头就传来了苏一粥的叫唤:“陆以蘅,可快些!”怎么磨磨蹭蹭的。

陆家姑娘忍不住腹诽都当将军的人了,性子急躁没点儿沉淀,她正要快步赶上,臂弯突的一紧被形容枯槁的手给死死握住了,正是方才那位老叟。

他浑浊的眼睛下意识的瞪大,在陆以蘅脸上不断探究打量,甚至伸手不置信抹了抹摸眼角,老人家的手心带着几分发烫颤抖。

“陆、陆以蘅……”他干瘪的唇角动了动,“你是……你是陆贺年的女儿吗?”他似好半晌才问出那么一句。

“正是,老人家,认得我父亲?”陆以蘅诧异,极是莫名。

老头子舔了舔干涸的嘴角,抓着陆以蘅的手霎然松开,像一瞬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陆家的幺儿,你是陆家那个送回南屏的陆以蘅……”他不知是激动还是感慨,一时之间无言开口。

“老头儿,你是谁?”苏一粥跳脚奔下山来闻言和陆以蘅对看一眼,怎么这千里之外的荒山野岭里还有人是故交?

陆家姑娘名不见经传,自然不是人人识得,可是她的父亲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南屏陆家魏国公,深受先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倚重,若说起往日昌盛,那也算得上是占了半部分的大晏风华录,而后所牵扯的密案也是人尽皆知。

老叟话不多,陆以蘅索性将人给请去了顺宁府里。

清茶淡茗,这才知道,原来老叟姓孔名评,年轻时便是陆贺年手底下的兵卒跟随他出生入死,十年前因为受了重伤离开战场回到老家经营小本生意,由于脾气倔强不满给莫何顺宁的府衙上交过路打点而遭了贼人的抢掠,随行的八个侍从都被残忍杀害,他如今半个瞎子又是瘸子实在无法和贼人拼命,这不,当牲口似的给关了两个月才知道朝廷里派了剿匪大军,如今,是来救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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