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与本王置气。
“属下不敢。”东亭忙低下头去,回口的很快。
“哈,亭大人可一点儿也不善掩饰。”岳池姑娘站在凤明邪身后摆摆手拆台,她这几天本就拧着心神怕陆以蘅一口气憋不过来,如今见那姑娘解开心结有所好转,正痛快的很,忍不住就调侃上了——这算算几个月没见到木头亭,嘴上自然饶不得。
东亭欲言又止,神色被树影遮挡瞧不清楚,然而这男人一碰上岳池的调侃就拘谨,他目光落在那踏着白雪皑皑风霜的凤小王爷身上:“王爷交出天潢玉牒后,若是陛下有心要对凤阳城不利,属下只是担心……”他没有说下去,这些年来九五之尊因为嫉恨质疑早就在凤阳成立了不少暗哨就等着抓这男人的把柄。
兄友弟恭这种事,东亭不信也不稀罕,天子原本还忌惮于小王爷手里的天潢玉牒,如今可好,凤明邪双手奉上,将来凤阳城的每一步更是如履薄冰。
东亭虽然欣赏佩服那陆家姑娘的作为但更多的是打从心眼里对那股子清高傲气的不屑感慨,这世道哪里是一腔赤诚就可以乘风破浪,陆以蘅的所作所为在动东亭看来,显得单纯稚气了些。
凤明邪斜睨了他一眼,雀羽长袍逶迤过鞋履的痕迹,这场大雪已停树梢霜雪被吹落脸庞发梢,他很清楚东亭自一开始就不觉得应该用一条皇亲贵胄的命,不,那是事关整个凤阳城的命去换陆以蘅的项上人头,九五之尊无法降罪凤明邪所以才拿陆以蘅开刀,显然高高在上的天子瞧见了那姑娘在凤小王爷心底里的特别之处。
“如今,他高枕无忧,难道不是做臣子的应尽之心。”凤明邪不以为意,既然天子耿耿于怀不如他双手奉上,积雪嘎吱嘎吱有着挤压的声响,他抬手拨弄着俏生生的梅枝,花瓣翩跹夹着小雪花从枝头落下,五彩雀羽在花灯万千流光溢彩中带着晨曦微绽的朦胧。
“喀”,梅枝徒被折断,暗香浮动,花瓣洒落在他的月色长衫上。
岳池微微一愣,小王爷不动声色甚至不多言的时候,便是有了“运筹帷幄”。
“王爷,您打算做什么?”眼见那男人没有朝着寝房而是径自走向府门,这天色渐明,主子还不打算好好休息片刻?
“啧,”梅枝轻晃,男人寥寥道,“自是要去算笔账。”
那偌大的深宫内苑安静了五天,是时候给床榻上那姑娘的伤心欲绝一份安慰了。
东亭并没有急着跟上去,他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浑然不觉一旁的岳池已经挨靠着在了廊下的积雪花枝目不转盯。
“亭大人是觉得,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还是为了这陆家小姐,不值得。”岳池“善解人意”,饶是你一句话,她都能给你分成四五六段来解读,东亭对陆以蘅的态度可没逃出岳池的耳朵。
这不,把木头护卫给噎着了。
岳池跟着这凤小王爷有数个年头了,打小就被安排入盛京城算是凤阳的一个小细作,对凤明邪的行事作为多多少少了解个七八,女人嘛,是水中月,是解语花,红颜知己谁没有那么四五六。
“小王爷喜欢她。”岳池俏生生的自问自答,谈论着凡尘俗世的情情爱爱丝毫也不羞赧,她大咧咧耸肩就好像在戏谑跟前这个一脸呆相的男人。
死板板的护卫咂嘴,他——他就是知道凤明邪对陆以蘅太过于关心这才心烦意乱:“哪种喜欢?”他杠了嘴。
“那种咯。”
“……”东亭白了她一眼。
“喂,”岳池眼珠子转转也学着凤明邪那般伸手“咔”的折了枝暗香梅花,戏弄的戳到男人脸颊逗弄,“难道将来王爷要娶亲,你还能拦着?”怎么这男人思来想去的都是自家主子的感情问题。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东亭难得跺跺脚脸色微微涨红,“王爷阅人无数,见过金枝玉叶,见过名门贵女,哪一个不是安分守己温柔可人——”为何,非得是这个从来不将权贵放在眼底里的野丫头,那不是纯粹——自讨苦吃吗。
自讨苦吃。
东亭实在是不能理解,或者说,他有那么两分在给自家主子叫屈抱不平。
以凤明邪的身份地位,想要个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怎么就栽在这小丫头身上,陆以蘅不是安生的主,将来会闯多大的祸,会惹多大的事,是不是还要凤明邪抵上一条命去舍生忘死的陪她。
“她不值得。”东亭想了许久,终于尘埃落定,他就是见不得自家主子为了一个女人千里霜雪刀山火海还不得一份真心。
岳池愣了愣:“亭大人,您逾矩了。”小王爷喜欢谁愿意为了谁舍生忘死,那是主子的事,作为属下就应该分忧解难,而不是来置喙主子形事作为、教唆主子为人处世。
东亭懊恼的捏紧了拳头,抿唇不语。
岳池“噗嗤”又笑了,她拍拍男人的肩膀替他拂落雪花,就好像站在那盛京城最为繁华的阅华斋前,她笑迎八方来客时的轻佻慵懒伸手就去摩挲男人的下颌胡茬:“亭大人,您这模样口吻不是太过青涩就是个十足木头。”
岳池在风尘里打了几年滚,逗弄男人她得心应手,指尖顺着下颌游走到颈项,再轻飘飘的戳戳胸膛,眉眼弯弯却好像方才哭过,眼角泛红多得是惹人风情,东亭那么一瞧还真有些架不住的踉跄一步。
男人清了清嗓子一把抓下那女人不安分的手却又被温度烫到般忙松开,喏,比姑娘家还要害羞,他索性撇头透过朦胧窗花看到房内的烛光跳动:“我总觉得陆小姐是个……口是心非、言不由衷的姑娘。”
凤明邪的撩拨示好似乎都没在她心底里生根发芽,不光是因这云泥之别的身份,更是因为陆以蘅的态度——她的心里,陆家是一切,是她可生可死镌刻在骨子里的深爱和忠诚。
岳池好似就喜欢看东亭面对自己时的不知所措,她也不逼得紧,提着裙摆擦过雪层,附在窗花旁,薄纱隐约可见:“木头,你不懂女人,”岳池眨眨眼,“一个姑娘家在男人面前笑过、哭过、打过、骂过也恨过,甚至气恼怨憎想要杀了他,那便说明,她的心里,有了这个男人。”因他笑,因他哭,因他矢志不渝、死心塌地。
岳池的目光有一瞬变得极是温柔缱绻。
凤明邪为她拆了那根骨,她便要成为那个男人的骨,从此往后,能为凤小王爷可生可死、可爱可恨的,皆是陆以蘅。
她值不值得,那个男人,很清楚。
东亭迷惑的看向身边女人,他不明白为何岳池会有些几近羡慕的情绪。
“傻木头。”女人轻轻嗔笑。
凤小王爷的“不顾一切”里,也许不单是“喜欢”,还有,恕罪。
她没有说话,只是和那木头肩并肩,似要等一场天光大亮。
这几日盛京城里沸沸扬扬的自然是凤小王爷不顾九门巡防重兵把守和天子旨意,执意从法场将陆家那个死囚给“劫”走了。
可不是,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整个东市口一团乌烟瘴气,也不知道是哪来奇装异服的刺客。
陆姑娘的脑袋没有掉,可刑场却鲜血横流。
说起那一天的东市口实在是惊心动魄,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谁还记得——老百姓们可不都忙着抱头鼠窜保小命呢。
九五之尊最近的头疼病没有减轻,得,更重了,早朝下了甚至连挪个脚步都不乐意,汪公公在一旁好生劝慰这才将天子请回了御书房休憩。
可帘一掀,书房正侧却落下一缕月白长衫,金银织花美不胜收,胆大妄为在九龙至尊的书房懒洋洋斜躺在长榻,好似睡得正香甜,看得出来,男人很是疲累,一手搭在额头,长袖遮掩了半张脸庞,呼吸轻弱。
汪公公一瞧,哎呦喂,心险些跳出来,风口浪尖的小王爷,怎么在这儿明目张胆的睡大觉呢!
“小……”老太监忙想上前叫醒这混世小魔王,手臂已经被身后的九五之尊扯住。
“嘘”,天子示意汪公公噤声退出御书房去不要吵醒了凤明邪,反将自己身上正披着的金龙绣花狐皮大氅解下轻轻盖在熟睡的人身上。
汪公公在殿门口回眼也是唏嘘不已,虽说皇家兄弟间偶生嫌隙,可毕竟凤小王爷是当今天天子唯一的至亲,他的随心所欲还不是天子一手给纵容出来的,再不可开交也能一笑泯恩仇的不是。
老太监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
九五之尊轻轻给自个儿的兄弟掖好袖角,正要收回的手腕就被男人扼住了,凤明邪的眼睛还没睁开,声音却先流落出来:“臣弟,多谢皇兄关心。”到了现在,还不忘在众人面前演绎一番兄友弟恭的爱护表象,戏码谁不会,众人只道九五之尊心胸如海,而凤小王爷恣意妄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