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北戎的意

听起来似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陆以蘅却觉出些坎坷味,再爱的女儿,最后也只能沦落到远嫁他国和亲之途,域氏想要交好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仍为聿江公主惋惜。

“你……你就是陆以蘅吗?”小公主坐的端端正正,提到这个名字眼睛发亮,更是娇艳明媚,“我听父皇说过,大晏朝的征西小将军替我们域氏收复了尚诸台。”

她忍不住多瞧那荆钗布裙的姑娘几眼,这样不拘小节英姿飒爽的模样气度,饶是锦衣玉食的小公主也艳羡的很。

聿江说道此处不免眼底徒增伤感,她是个和亲公主,身不由己,在内苑深宫里听着叱咤风云的传闻,她也会想,如果——如果自己不是皇家儿女,又或者,自己也这般武艺高强、技艺出众,是不是,也可以像陆以蘅这样为自己的家国手握长枪抛洒热血。

然后,她的父亲告诉自己,你若想为家国出力,就嫁给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

和亲,成了聿江公主最后能贡献的力量,微薄又无奈。

陆以蘅对小公主并不排斥,相反,这娇滴滴怯生生又不矫揉造作的模样极是惹人疼。

“想学吗,我教你,喏,明湛殿下也是我不成气候的徒儿。”陆以蘅滴溜溜转着手中的茶盏,夸海口的时候真是毫无廉耻。

凤明邪闻言蹙眉:“别把人家小公主给带坏了。”

一个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一个是十八兵器样样疏通,回头,这文邹邹的公主翻江倒海起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哟,小王爷心疼啊?”陆以蘅装腔作势的掐着嗓子。

凤明邪觉得这姑娘无时无刻不拿自己消遣:“不,本王心疼夫人太过劳累。”

他求生欲还是很强的。

陆以蘅的脸没红,聿江公主倒先羞怯起来。

娇弱姑娘虽不善习武可酷爱读书,只是凤明邪一个月内难得回府却总觉,府内的气氛变的怪怪的。

聿江不再怕生早和陆以蘅打成了一片,只是手里头整天抓着的的书叫凤明邪愁眉不展。

《王侯二三事》。

这不就是陆以蘅日前刚翻完的花册子?

“都说的什么?”男人不置可否,对于风花雪月的情事没半点儿兴趣,怎么姑娘家一个个的都瞧入迷了。

“异国传来的小抄本,听说都绝版了,”陆以蘅抢回本子津津有味,“北魏贤王谢*非予叱咤风云的一生,我倒是喜欢极了他家那个小姑娘。”

生死同随,相濡江湖。

凤明邪挑眉,就这?她怎么不瞧瞧自己的男人何尝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小王爷将肩上覆着的雀羽长衫抛至榻上,眼底略显疲累,陆以蘅已经心领神会的搀了他的臂弯,手指不着痕迹搭上碗口脉搏,脸上忧色顿显。

“太医的话您不听,我的话您也未必听。”陆以蘅有些气恼可又舍不得在这难得相聚的时候发了脾性,这场大晏举国上下的变动以来,凤明邪似没有一刻是安稳舒心的。

她将他的衣袖撩起,臂上可见增了数道新伤。

那是为了去除体内游走不定的银针时用匕首割开的痕迹。

“您这几日又病发了?”陆以蘅急切道,“这才过去多久?”

从凤阳城至现在,半年不到竟复发两回,顾卿洵旁敲侧击的说着,王爷太过劳累,不能再这般废寝忘食。

可是,凤明邪置若罔闻。

“治世阁难道是您摆着瞧的,就不能让他们做几回主?”陆以蘅这话转口就来,那么多的大学士不能为君分忧,那还当个什么大学士,“明湛也该是时候独当一面了。”总不能一直跟在后头做个小尾巴。

她很清楚凤明邪的用意,殿下有着过人的才能才情,兴许能成为大晏朝的,新帝。

“再等等。”凤明邪轻声安抚着陆以蘅,再等等——等这些朝臣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等明湛在多生出一颗帝王心,该有狠厉自也该有仁义,等——

凤明邪咳了声。

陆以蘅这怨怼都快从肺里给气炸了出来,心知他不爱听唠叨,叹口气索性转了话题。

“您一声不吭的把聿江公主掉包了,域氏怎么交代?”大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今三四个月过去了,域氏定十万火急的想要知道前因后果,尤其是自家的小公主安危如何。

可不是,宠冠六宫的身份,一朝不慎,皇帝老子就驾崩了。

“容本王再思虑思虑,”凤明邪难得没有当即给出答案。

陆以蘅狐疑,小王爷犹豫不决的时候只能证明他有了新的猜忌。

“您在等什么?”

比如,一场东风。

“北戎。”凤明邪响指半叩,自负笃定时的笑意如春风鉴月。

北戎?

域氏和北戎什么关系?

陆以蘅莫名其妙,可事实证明凤阳王爷料事如神。

大半个月后,北戎新可汗赫图吉雅竟派遣使臣送来文书,要求,修好和谈。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修好和谈。

“嘿,那小可汗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异想天开,想要修好,先将方姬之地重新划分,咱们再和谈。”

一大清早,治世阁内就吵成了一锅粥。

“还别说,兴许是上回叫陆家姑娘和阳将军给打的嗷嗷叫,学乖了,”项检小学士摸了摸下巴,他是新晋的文华阁大人,年轻气盛,“边关不宁,苦的是百姓,他们若是有心修好,咱们也互相给个台阶下。”

毕竟——大晏需要稳定民心,而北戎需要休养生息。

众人闻言有点头有摇头,目光纷纷瞥向后头正半倚在木凳上瞌着眼迷迷糊糊的尚大学士。

对,就是那个成天动不动背地里把凤明邪骂个狗血淋头的老大人。

尚学士年纪最大、资格最老,身为任宰辅的老同学,不少人都得给他三分脸面,项检小学士就拽了拽那老头子的衣袖。

“大学士、大学士,您可有什么想法?”

尚学士睁开眼还打了个哈欠,仿佛压根没将这些吵吵嚷嚷的话听进耳朵:“老臣能有什么想法,”他砸巴嘴,“北戎又不光是来议和的。”

他嘟囔。

“此话怎讲?”那文书翻来覆去不就是想要重归于好吗。

老头子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盛夏的暖阳余辉带着些许晚来秋意的萧瑟,他瞥眼看向了治世阁角落里的人。

那人沉默寡言仿佛有着一股子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高,三个多月来,几乎没有参与任何的朝政议事,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秦徵。

对,咱们明玥公主的驸马,本是个天生我才能力挽狂澜的大人物。

“秦大人,我老头子口渴,你来教教这些小学士。”他点名道姓,现在的年轻人心比天高却好高骛远,看到什么就以为是什么,国家局势哪是你一双眼瞧的明白。

秦徵神色一动,他本捏着毛笔的手顿了顿没有急着开口。

这男人曾也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晋王幕僚、东宫拉拢,为李太后分过忧,为先皇帝解过愁,哪一点提出来不比这治世阁里的人有分量。

他该是这个朝堂最能倚重的人,却偏偏,在凤阳王爷“谋反”之后,一字不坑。

好像,决定做一棵随波逐流的芥草。

几位新晋的小学士都有些茫然,他们虽然曾经听说过秦大人的名讳,可这个闷葫芦身为驸马就趾高气昂从来不与他们议政,怎么,就他是清流,其他人都是泥浆不成。

久而久之,众人也当瞧不见他。

小学士们见秦徵不言,纷纷摆手道:“尚大人,您提他作甚!”

言下之意,他懂个屁。

秦徵的镇纸“喀”的一动压住了那正在描摹的字帖,挺身时有一缕秋意微光落在眉眼,端方如玉。

“赫图吉雅是个小老虎,他能花这么多年拔除前太子和自家兄弟的屯兵暗哨,一心想要称霸北戎二十八部落的人,登位后第一件事,竟是修好。”

他寥寥几句,却道出始末。

可笑,也不可信。

众人一听颇有道理见解,瞠目结舌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听秦大人的意思是……”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别有所图,那是在文书上没有写出来的,作为臣子,你要看清白纸黑字,也要看清那些意有所指。

众人抓耳挠腮不思其解,纷纷嘟囔着,可要将这些小心思都禀告了凤阳王,否则贸然下了决定恐怕着了道,毕竟北戎那些蛮子宵小多的是鬼蜮伎俩。

尚学士“哎呦”怪叫,揉了揉因为坐姿而发酸的老腰,懒洋洋道:“用不着咱们多嘴多舌。”

那九龙御座下的男人,早就已经看的透彻。

凤明邪。

尚大人向来看不惯小王爷的招摇过市、忤逆弑君,杀了皇帝不说,自个儿还要矫揉造作的不上位,他摆的什么洗地模样?!

话虽如此但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深思熟虑和千谋万算,莫说平乱三个月的雷厉风行,就是大晏朝上下的流言蜚语都没掀起半点儿风浪,不光是有过人的智慧可以做到。

尚大人不耻,却不得不心生敬佩。

他倒是想知道,凤明邪在面对北戎、域氏和大晏时,会做出什么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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