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蘅怔愣回神:“茶水的确是我送进御书房的,怎就不能猜忌是奉茶司动了手脚。”她下意识反驳。
“陆小将军,您可不能这么诬赖奴才呀……同样的茶水刚送过御清园,”小德子眼泪鼻涕一起下来,“这、这可是您央着奴才送茶,还……还把佩环送了奴才啊。”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玦,那是陆以蘅小布裙上的吊坠,平日里并不起眼,小姑娘下意识摸去,的确自己身上少了个坠饰——
小德子来送茶水的时候撞到了她,他是故意的。
看着那太监言辞凿凿声泪俱下的控诉,陆小姐您说为了凤小王爷想要见天子一面,说让奴才拿着佩环换两个小酒钱,奴才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啊,陆以蘅瞠目结舌,她俨然发觉这是场什么戏码。
根本圈套。
静嫔闻言更是怒不可遏:“陆以蘅——你果然是因为凤阳王爷被逐盛京之事怀恨在心!你、你该当何罪!”
“臣女没有谋害陛下,静嫔娘娘无凭无据莫要空口胡言!”怎么,就凭个小太监哭哭啼啼的,就要她陆以蘅担下杀身大罪?
“父皇——”御书房门外疾步冲进一个身影,正是东宫太子殿下,他焦灼激愤,脸色惨白,显然是接到通禀匆匆赶来,“这是怎么回事?”少年太子一瞧见自己没了生息的父亲,白日里还在书房谈笑风生,他脸色由白转青。
铁青铁青。
“说!”他厉声一喝,堂下人心惶惶。
静嫔移步莲花上前来,俏生生的站在陆以蘅跟前突然伸手抓起了陆家姑娘的手腕,烛光之下可见陆以蘅的指腹上沾染着些许粉黄汁液干涸后的痕迹。
是草头碱。
“不如,让陆小将军好好的解释一下。”静嫔的语调趋于平静甚至可以说柔声百转,在能够主持大局的东宫面前,她不再咄咄逼人。
陆以蘅眼睛一瞪,竟有刹那错愕失神。
什么时候沾上的?
她张口却解释不出字眼,头顶已经传来了震怒的发落——
“将陆以蘅压入天牢候审!”是明琛,他对于自己父亲的猝死有着极度的震惊和愠怒,帝王的薨逝对盛京乃至大晏的影响和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若真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个忤逆犯上的臣子竟胆大包天至此。
天下人,如何看待大晏明家!
皇室容不得这些丑闻传出去,甚至,今夜陛下的死也要被暂时封锁在御书房中。
陆以蘅一愣,这境地似曾相似,凤明邪站在重华殿的门口冷笑着——这场局终究还是算到了她的头上——
陆小将军咬紧了后槽牙眯眼,她看到神武卫踏进殿门,黑甲长剑、威风凛凛。
多好的一场戏啊。
殿堂中的每一个人,静嫔、明琛、小德子,还有那不见踪影的胡良泰和任老狐狸,究竟,谁与谁是一丘之貉。
可惜——她陆以蘅不是凤明邪,不忌皇家亲兄,不顾上下情谊,无牵无挂,所以,绝不束手就擒!
神武卫小将的手已经按在了她肩头,陆以蘅委身灵活一避,旋裙抬臂扣住那武卫的手腕向后一拧,那人猝不及防低叫起来,整个身体已叫那姑娘摔过了肩头,呯,跌在地上爬不起身。
众人瞠目结舌。
“陆以蘅,你抗旨不尊便是心中有鬼,神武卫,还不拿下这个忤逆奸贼!”静嫔厉声尖叫也是头一回看到有人敢在御书房中反抗皇家卫队的抓捕。
锃,武卫军冷锋出鞘,不敢怠慢。
陆以蘅踢脚一踹,就将方才掉落在地的长剑抓在手中,刀光剑影几乎在一瞬之间迸裂开,小太监们早已吓的两股战战、连滚带爬。
呼啸略过耳畔时陆以蘅已将裙角塞入腰带,长袖一敛回身“锵”地格挡住武卫的进攻。
“陆以蘅,你还能从这内苑逃出去不成?!”东宫见状忙不迭呵斥,魏国公府的姑娘就是这般脾性烈,这里是御书房是金殿,这么多眼睛看着耳朵听着,算有再大的冤屈也绝不可以公然反抗,否则,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现在的情况,自然要先将她拿下候审,是非真假,那是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事。
陆以蘅显然不听这些傻不愣登又狗屁倒灶的话,手肘狠狠撞在那神武卫的胸口,直将人击的闷哼着大退三步眼见要踉跄倒地,突地,身后有道人影托了那小兵卒一把,捉下他手里的三尺青锋,横剑就是冷风疾影。
简奕,神武卫之首简校尉,闻讯赶来横刀立马已钳制住了那人群中的姑娘,可男人虎口一阵酸麻触痛,顿已察觉下盘被裤裙横扫而过,简奕连忙退身险被踢翻在地,好个陆以蘅——倒不愧诗圣上亲封的正西小将军。
简奕的脸色变了三变,有敬佩有赞叹也有惋惜和不解的疑惑,他听说御书房出了大事,东宫要抓捕陆以蘅,到底能有什么事令向来温和的明琛和静嫔如此当机立断,这个答案简奕有,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长剑一错竟起花火。
简校尉目光凛凛,可以清晰看到陆以蘅近在咫尺的脸庞上没有惊慌愧疚,眼角眉梢都带嗤弄愠意。
他有那么一瞬,想起了身经百战却败在都察院的魏国公陆贺年。
身后纷杂的脚步意味着羽林卫长水卫也正如潮水涌来,陆以蘅即便再武艺高强也抵不住力气的消磨,她终会筋疲力尽被捕当场,没有任何开口辩白的机会。
简奕的牙缝里蹦出一个字眼,用着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
“走!”
他说走,那瞬,臂弯一松,简校尉脚跟半退,猛地将力道往回收纳,陆以蘅的剑顺势划过了校尉的臂弯,血痕立现,众人惊呼大喝,陆以蘅清楚,简奕是在给她逃脱的机会,小将军头也不回跃身便窜入了廊下。
简奕按住伤口喝道:“神武卫听令,搜索禁宫,长水卫、羽林卫入轩阳殿、安和殿,捉拿忤逆犯上陆以蘅!”他义正辞严丝毫没有一份心虚。
众军声声不歇随着灯火明灭似要震慑九重天。
陆以蘅穿过花廊树丛只觉心跳如鼓耳膜刺痛,明明入了小春日可三月的寒凉刺的人脊椎发憷,额头和后背不由自主冒着汗,冷汗,今夜深宫变故,她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
远远地还能听到神武卫纷乱的脚步和兵器甲胄相撞的琳琅声,他们正恨不得一寸一寸将整个皇宫翻找过来,这场猫抓老鼠,一点也不好玩。
她没有一时间去整理御书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突地,肩头被人轻轻一触,陆以蘅反射性下意识的长剑“喀”已架在了来人的颈项,她屈指痕痕扣住那家伙的手腕。
似只要有一份的不轨,就能人头落地。
那人吓的低呼,竟然是个小丫鬟。
“陆、陆小将军……”她战战兢兢可以感受到剑锋的冰冷。
是宝鸳,那个司制坊中为她挑选胭脂水粉的伶俐丫头。
“你在这儿做什么?!”陆以蘅不敢放松警惕,压低声轻问。
“奴婢……奴婢是来、是来帮陆小姐的……”宝鸳脸色惨白试图轻轻推开陆以蘅的剑,她还来不及多解释就听得廊门外响起脚步和呼喝,是神武卫,宝鸳不由分说拉起陆以蘅的手,“走,这边!”
她将陆以蘅扯进偏僻宫道,一转角竟觉冷气森森,陆以蘅恍然大悟,这里是奉宁殿,是那个冷宫,不远处就是当初东书院案顺藤摸瓜找到的案发现场。
冰窖。
宝鸳轻车熟路,这儿常年没什么人至,窖中寒冷交人忍不住直打哆嗦,这条路并不长,陆以蘅不知道的是,冰窖的另一头连通的竟是浣衣局。
寂寂宫墙外正停靠着两辆水车,上头搁者木桶。
宝鸳推搡了陆以蘅一把:“委屈陆小姐,暂且入桶一避,方孝会将您从西直偏门送出皇宫。”方孝是个大太监,掌管着浣衣局内百八十个宫婢。
陆以蘅拽住了她的衣袖,目光似不解的询问为何宝鸳要帮她。
“奴婢不知道深宫内院发生了什么,可是,陆小姐绝不是什么犯上忤逆之人。”宝鸳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有着今夜万里霜雪的明澄,她是个小丫鬟,却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
小宫娥替陆以蘅掩盖上木桶招来了几个小太监吩咐着将浣衣局的水车送出宫门。
轱辘声渐渐远去,直倒看不见灯花敏感下的身影,宝鸳深吸口气转身,从这儿透过宫廊檐角望去,似有火光映透了半边天,小丫鬟惴惴不安拧着帕子直绞手——
也许,今夜要从这篇明光火色中破出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宫廷水车走走停停所幸没有遭遇拦截阻碍,陆以蘅听着车轱辘咯噔咯噔沉闷刺耳,木桶中的空气令人难以呼吸,她并不知道水车走了多久直到木桶外传来清晰的叩响。
咚咚咚。
陆以蘅一愣,“噗通”先开桶盖却已不见那几个运送水车的小太监的影子,这是西直门外的小林,转过两个拐角就能到达西市街。
突地,西直宫门轰然大开,一列马队驾星而驰,火把咧咧随风吹拂,那是长水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