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兵卒不过是赫图吉雅的代替品。
苏一粥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北戎皇子,可从一个人的眼神举止却可以推断出这个人的生平经历,真正的皇亲国戚即便灰头土脸也遮掩不住眼底里曾有的矜贵傲慢。
少年人弄恼羞成怒手中力道一重,血痕立现在脖颈上,北戎蛮兵被风沙半遮的眼眸晶亮却毫不畏惧。
阳可山“啪”地按住了苏一粥的手腕,斗篷挑起的瞬间,大将军心中已暗叫不妙,他们一行快马加鞭绝不可能追不上,如果这只是赫图吉雅的迷幻阵故意引他们追出城,莫非——那个年轻的小皇子还在城中?
而拿个忠心耿耿的小马卒泄愤,实在有失风度。
苏一粥愤愤收剑入鞘,抬眼间见远处缓缓奔袭而来一条火光长龙,小将军心头大惊霎以为是北戎设下的伏击圈套,立身挡在阳可山面前大喝:“有敌来袭,保护阳将军!”
阳可山脸色肃然眯眼盯着火光,他嗅到风沙中带起的烟尘,提着的心放下了半寸:“是龙标营。”
那军队头阵上高高竖起的旌旗绣着黄绿龙纹,苏一粥脑中转弯恍然大悟:“那天天未明出营的就是龙标?他们连夜提前绕道转入大漠是为了拦截善膘营来的援兵?!”
阳可山深谋远虑,行军布阵从来不会只有一条路,他的算盘打的好,或者说是小王爷那天晚上高瞻远瞩,截断援兵、孤立雉辛,便要先派遣龙标营快马绕过大城。
“正是。”阳可山一手举起营旗,一手挥舞火把,与龙标营的人接头。
他们万人大军装模作样从大道慢慢悠悠进攻,一旦赫图吉雅有所求兵定会与龙标营相遇在山脊戈壁滩上,他们可会先有一场水深火热的抗争,即便大军不希望损失惨强攻雉辛也可以重创北戎三城的善膘营,可如今看来,似乎是阳可山打错了算盘。
龙标营整装和行军看起来并不像是经过了一场生死大战。
众人勒马赶至军前,龙标小将连忙下马相迎,风尘仆仆。
“大将军,咱们在戈壁上遇到了两支善膘营马队,约有五千人,可他们好生奇怪!”那小将不等阳可山问话,跪地抱拳,他的铠甲上沾满了黄沙,脸上一片干燥,这几日风吹日晒让整张脸都脱了皮,“他们打着善膘营支援的旗号将咱们来来回回引出二十里地却只守不攻,就跟个见了猫的耗子一样,末将几番追赶又怕是调虎离山之计,这才急急赶来!”
苏一粥的拳头砸在掌心:“他们根本就不是来救援的,不过是拖着你们待咱们大军攻城,可……可为什么不救赫图吉雅偏偏拱手相让一座城池?!”
苏小将军百思不得其解。
阳可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雉辛城之行太过于顺利,顺利的像有什么鬼魅在冥冥之中作祟,而赫图吉雅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们在来雉辛的路上可还见到其他的北戎骑兵?”
龙标小将起身回望一眼月下,肯定道:“没有,除了北戎善膘营,这一路上星月寂寂,连只骆驼都没瞧见。”他皱眉,身边几个小副将也七嘴八舌起来。
可不是,槐储城对雉辛那是见死不救。
听说槐储城守将与勒木沁本就是死对头,这可让他逮到机会了。
小兵卒们八卦之心不死,阳可山与苏一粥面面相觑,莫非雉辛城早就料到大晏可能伏击城后山脊夹道的戈壁滩,那赫图吉雅平若没有出逃,为何他们搜遍了全城也没有见到被重兵保护的皇亲国戚,难道——
阳可山脸色一变:“糟糕!”
中计了。
他翻身上马扭头就跑,苏一粥紧跟其后,雉辛城还如同他们离去时那般被大晏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俘虏的兵卒、马贼都被五花大绑的赶至了城西囚营,攻城初发时那冲出大门的北戎千人先锋队有大半都被俘杀,剩下的早已逃窜不知踪影,毕竟两军不宜在城门前缠斗,苏一粥等人急着杀进城里,谁也没有心思去管那些无足轻重的小兵卒。
无足轻重。
两人站在如今火光一片狼藉满地的雉辛城楼前,阳可山看过残垣、踩过灰烬。
“赫图吉雅有些本事,那小子跑了。”大将军咬牙恨恨道。
“什么?”
“那些冲出城中的敢死先锋队。”阳可山眯了眯眼,星空之下一望无垠。
“您的意思是,他……他混在那些先锋队中令咱们误以为他们只是耍花招拖延时间而急于攻城,那小皇子趁乱跑了?!”苏一粥大惊失色,城楼上的万箭齐发不长眼,北戎的兵卒都疯了不成,不,应该说,那可真是位心狠手辣的小殿下。
所有人都以为身为下任小可汗的赫图吉雅定不会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是北戎的心骨,故而必有大军驻守将他保护的滴水不漏,而他呢,反其道而行,做最危的事,行最险的诏!
“小爷这就带着怀容营追去,定要将他擒拿回来!”苏一粥咽不下这口被戏弄的气。
阳可山已经拦住了他:“追不上,入了戈漠,就是他的天下,不过……”大将军唇角了然微勾,“他还失算了一步。”
那消失在黑脊山脉戈壁下的马队疾驰如飞星。
挣脱了城门前恶斗的骑兵们听着夜风中传来的尖锐啸声渐渐从四面八方汇合到了一起,粗略一瞧足有数百人,他们熄了手中的火把,高声吆喝着身*下的骏马。
苍穹星芒成为了最后的明灯,他们并没有点火把,凭借的不过是多年在大漠中驰骋的经验和对路途的熟悉。
马蹄翻飞,马声嘶鸣,领头之人带着前锋急转弯刀,突得骏马成群厉声尖啸,前蹄子纷纷蹶起,后腿似踩踏到了柔软的沙地“咯噔”支撑不住冲*撞和力道带着腿骨被猝然折断的声响,紧接着,“呯呯呯”数声,连人带马猝倒在地——
后方紧跟着的马儿大惊失色,主人忙勒挺缰绳,才见月光之下竟有数道粗制绊马绳绑缚在两边石岩枯树上,飞沙闭塞了众人的气息带着隐约的血腥,宝马良驹因为疾速而被绊马绳硬生生折断了马腿,不少人脖颈子一拧,便当场没了声息。
有人埋伏在此!
马队中发出阵阵惊呼,那是大漠中的北戎语,所有的马队突然兵分两路朝着左右侧翼奔去,显然,前路有绊马绳他们不敢贸然疾驰。
可马儿还未抬起蹄子撒开了跑,突地膘肥壮硕的马身一歪,挣扎嘶鸣着纷纷跌进了戈壁滩上早已挖好的陷马坑中。
血腥顿在上空翻涌。
这些陷马坑并不算深,是临时起意所挖掘,然底下埋了尖锐树枝和打磨过的锋利岩石,马肚子一陷落就被割开了口子肠穿肚烂,哀嚎着挣扎却越陷越深,掉进坑中的北戎兵卒有一大部分几乎是被自己的骏马在剧痛慌乱之下踩死的。
所有人惊恐出声,不敢轻举妄动,殊不知这周围究竟还埋下了多少的陷阱。
呼啦——
隔壁滩的风岩背后落出了一大片的火把光晕,不远不近的,就这么看着。
两军对峙。
沙漠月色如流水。
这突如其来现身的大晏军队让这支从雉辛城逃出生天的北戎马队惊慌失措,可偏偏,那精锐并没有发动攻击,就这么等着、看着,像是一种无形的施压。
火把映红了半边天,也同样映出了他们高高悬挂在旗杆上的人头。
勒木沁。
血淋淋,经过几天的风吹日晒,几乎叫人辨不出。
北戎兵卒倒抽口气,他们大多都是雉辛城戍边人岂会不识这是自家的首领,眼底里里惊恐愤怒一瞬充斥血海滔天,竟有几分敢怒不敢言——殊不知在此处埋伏的究竟是大晏边防营中哪一支小队。
“赫图吉雅,”山上传来的声音清亮亮的,在大漠里似能沿着月色延绵千里,是个姑娘,她缓缓从沙岩后踱步而出,面对这穷凶极恶的北戎马队从容自若,“能从阳大将军和苏一粥的手上逃出生天,你本事不小,只可惜过不了这武怀门。”
她的目光扫过底下一众北戎兵卒,他们灰头土脸,人人都半身铠甲手握大刀,腰际捆着一圈暖融融的兽毛,他们的脸庞在月色下一模一样,你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赫图吉雅,可你知道,他就在这数百人之中。
藏匿身形。
北戎军中微微有些抽气喝叹,大约是没有料到这半路杀出的拦截程咬金竟会是个小丫头,没听说大晏的边防营什么时候来了个姑娘。
陆以蘅不慌不忙,她知道绊马绳、摔马坑和勒木沁的人头已经暂时先将这些人给糊弄住了,她还有时间来找出那位从来没有与大晏人打过照面的皇亲国戚。
“北戎人生性狂野粗蛮喜爱驰*骋戈壁大漠,但今天不是你们恣意快活的时候,只要在场的兵卒缴械投降,就不会有任何人再多流一滴血。”
陆以蘅的话说来慢悠悠,似在轻描淡写的劝降,可她清楚,意不在降,而是,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