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苦了。
人生那么漫长,有些责任只有一人能够承担,而有些路,也只有一人不畏孤寂,独自砥砺前行。
陆婉瑜最后握住自己的手不知是因为温度还是热血才显得那么发烫。
陆以蘅心头泛酸:“谢谢。”
“啧,”岳池知她忆起往事,摆摆手,“我听不得这些话。”她嫌弃极了,说到底自己是凤小王爷的身边人,就是个不成材的小奴婢,哪来小姐少爷对她感恩戴德这道理的,岳池生就艳丽分外妖娆,唇角轻咬、眉梢一蹙都叫人觉得是自个儿说错了话。
陆以蘅低声一笑,岳池已经将清粥汤水都递到了她手中,跟个小管家似的看着你催着你,她却食不知味:“我……我什么时候可以……”
“不可以。”岳池晃晃手指,已然料到那小姑娘想说什么,“不许想、不许做,王爷说你半步也不准离开这府邸。”她还双手一叉腰,喏,君令在身。
陆以蘅并没有多少失落,只是眉宇间忧思困扰,她很焦灼无法安心:“可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大哥还在都察院……”她说着手里的汤勺又要搁下,魏国公府的事陆仲嗣虽身在牢狱也一定听闻了,大哥会如何想。
“陆仲嗣已经被转入大理寺,案子在重新彻查。”岳池叹了口气,若是不告诉她,她能自己把自己给憋死,如今的魏国公府中陆以蘅只剩下了陆仲嗣,要爱要恨,皆由她。
陆以蘅的手一顿:“什么、意思。”她没反应过来。
“眉佳的死不是他造成的,他也没有行玷污之事,如今都察院没资格审这案子了,大理寺在全权负责。”岳池一边说着一边指尖点了点陆以蘅的小碗,好像在说,安心乖乖用膳。
陆以蘅不敢置信,分明已经到了定罪的阶段,分明程家都认定了他们必死无疑,分明自己都上了刑台了,这昏天黑地的几天下来,情势急转,究竟——
究竟,自己是怎么躲过了天子的斩立决,究竟,陆仲嗣是怎么从都察院洗脱了嫌疑。
“你是说……我大哥,会无罪吗?”她问的小心翼翼,生怕听漏了一个字眼。
岳池看那姑娘担惊受怕的眼神心头感慨,她听到身后的木门有轻微合开的声响,突得笑了起来:“也许,你可以亲口问问。”
陆以蘅抬眸就看到男人正拂落肩头细小雪花,殆尽一身的清霜潋滟,岳池姑娘识趣的退出了门去。
咯吱。
好像悄悄封闭了一寸光阴。
“小王爷。”陆以蘅轻唤。
凤明邪歪了下脑袋,拂袖落座床沿,眼底稍显的疲惫悄然掩去倒是放柔了神色将榻上的姑娘打量一番。
神色虚弱见不到两分活力,眼睛的红肿还没有消退在苍白的脸上显得突兀,浑身上下都快裹得跟个小粽子似的,偶尔染上斑驳血渍,哪像什么名门贵女,这可是提着刀杀人不见血的小阎王。
喏,小阎王这回是差点儿见了真阎王。
“岳池说……大哥的案子要重审,是、是您帮的忙吗?”
可想而知,陆仲嗣“犯案”如此久没有人能够插手,而能数日之内扭转乾坤的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再无其他,凤小王爷花了多少的时间和精力来找出所谓的“证据”在堂上翻案,陆以蘅不知道。
男人抚额时细碎的憔悴反而叫他如今温软的眉眼更加柔和,凤小王爷从来没有半分的锐利和犀绝,他从来就像是个金银玉珠里堆砌出来的皇亲国戚,如今却为了自己数番千里奔波。
陆以蘅的心胸中萦绕着一种古怪复杂的情绪,不知是悲是喜,堵得满满的叫她无法呼吸,似从他眼角眉梢的细微触动和只言片语中都能感觉到的体贴和眷宠,无从闪躲却也难以坦然承认。
“陆仲嗣若是正人君子,自然白璧无瑕,若他行了苟且之事,便是本王,也饶不得他。”男人的指尖抵在她的碗底,清粥小菜该进膳了,陆仲嗣的案子能不能翻全在于那“败家子”有没有做过恶事。
凤明邪如同随口。
陆以蘅将清粥舀尽,床榻上的六幺伸了个懒腰听到了凤明邪的声音,这不,从被褥中探出小脑袋一溜烟的窜进了他怀中就勾着金丝绣花不肯撒爪,好像在邀功讨赏,瞧啊,它可是一步半寸都没有离开过床榻上的姑娘。
凤明邪会心一笑揉了揉六幺的鼻尖,猫儿乖巧的磨蹭着呜咽。
房内沉静,暖炉中的炭火正旺,烛光一瞬一瞬的跳动游走在金丝银线上绽出不为人知的流光,陆以蘅没有像往常那般抬着头,她低垂眉眼似是没有勇气看那男人。
“我是不是,添了很多的麻烦……”她嘟囔着声,小心翼翼更心知肚明,魏国公府和程家的水火不容,不是几天就能轻易平息干戈。
“如果是,你打算如何?”道个歉陪个礼?凤明邪瞥眼。
陆以蘅沉默了。
许久许久都没有声音。
男人叹了口气,伸手抬了抬她一直低垂的下颌,指尖顺着削瘦虚弱的脸颊轻触,肌肤上有着箭矢划过的小伤口,冰冷冰冷:“本王还是喜欢你伶牙俐齿的时候。”眼前这个背负自责愧疚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陆以蘅与那个眉眼间波澜不惊面对腥风血雨也一样可以昂首挺胸的姑娘实在大相径庭。
他喜欢那一颦一笑艳若朝霞,也喜欢那指天誓日还能啐着唾沫的不屑一顾。
陆以蘅的眼神晃动对上了男人慵懒却清澈的目光,她被烫到了,忙缩了回去:“我记得,刑场上的一切……”她低声,“您是怎么,救了我?”凤明邪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将她带走,那便是“劫法场”,于情于理都不能也不应该发生。
男人云淡风轻,挑眉轻睨:“这天底下,有本王不能做的事?”
陆以蘅摇摇头:“您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凤明邪满不在乎的话,她从来不信,男人不愿意说,她不会逼问,但是能从天子的旨意下将自己救下并没有掀起轩然大波受到牵连上瞧,必是花了许多心血。
凤小王爷不可能靠一句话就解一个死囚的罪,他究竟与天子做了什么交易筹码,陆以蘅不知可也懂得内中含义。
凤小王爷倒是愣了愣,好个知心达意。
她的手指在被褥下轻轻的搅紧:“刑场上不止有九门巡防,”她在回想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醒来时的悲痛充斥全身几乎让她忘记,兵荒马乱时——花奴的舌头,程敏的恶毒——尸体喂狗了!那个女人在生死关头的叫嚣彻底激怒了陆以蘅,那支箭矢就这么毫不留情的刺进了程敏的心头,紧紧绞动,恨不能叫她也尝一尝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陆以蘅闭眼半晌才睁开,“苏一粥说,那是北戎刺客。”
小将军救下罗诏时朝着刑台上的大喊,凤明邪的不动如山,顿蔓延的猩红就落在了脑海里——凤明邪当时受了伤,热血就洒在自己脸庞,陆以蘅突得缓过神来。
“您也受伤了!”她急道呛声,下意识就要起身攀上男人的肩头,可一动,小腹就因为用力挤压疼的倒抽口气,那是被程敏的匕首刺穿的地方,她颓然无力的倚靠回枕上动弹不得。
凤明邪“啧”了声满是怪责:“半死不活的,就别挂念那些小伤,”他从来都对自己的伤痛不屑一顾,“石将军已将刺客全部诛杀,据说是在硒鼓钟楼潜伏了半个月之久。”
陆以蘅的指尖压着唇角,怔愣了下:“我、我回城还不足一月,陆仲嗣案发是无人可料,除非他们能未卜先知。”她接话的很快。
“聪明。”凤明邪咋舌赞赏极了,小姑娘的脑袋瓜转的挺快,“回府前本王去找过石海,大理寺正打算将刺客全部填埋。”
“您……您去查过那些尸首了?”陆以蘅眼底有着小小的惊讶波澜,她和凤明邪在回盛京的路上共同面对过那些蛮夷,就好像是互相心照不宣的秘密,皇室旧年的恩怨,两族百年的因果。
男人点头:“奇装异服,狐面作盔,的确是北戎的行头,然而,他们额头的三尾狐王血中并没有白硫石的痕迹。”
“白硫石?”
“北戎原是草原游牧,后学城防建营开采山地,因为地理环境,北川虽地广却并没有连绵十万大山,开采矿石更比不上大晏,白硫稀有且开采不易,他们喜欢研磨成粉混在狐狸王血中涂抹额上代表效忠听命于王庭贵族的誓言,暴晒三日后血痕中会隐约显现鎏金色泽。”这一点并不容易察觉。
陆以蘅轻抽口气:“莫非……那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刺客……您、您可知道他们是谁,受何人指使?”她有些焦灼,一着急就拧着眉头捂着唇角细细咳嗽。
“不知,”凤明邪无意隐瞒,不确定的事便不能信口胡诌,如今也不过是一种推测,“圣上原本对北戎近月来的行径保有质疑,况且,金殿上朝廷耳目太多,是时候‘清理门户’。”那些小侍卫,不管是外族也好内臣也罢,作着鹰犬却阳奉阴违,无论为谁效忠都难容于九龙圣颜。
天底下只有一个君主,便是当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