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要百口莫辩

小雪落进陆以蘅的眼睫刺痛了眼瞳也同样绽在她一夜未换的金红艳裳,就好像一团冬日里的轰烈火光,飒沓流星飞驰于盛京外的茫茫山道。

冷风刺骨冻得连呼吸都挤压着喉口。

可她一丁点也不想放缓了速度。

驾——

官道山路都早已没有押送马队的踪影,陆以蘅不知道自己究竟追赶了多久,忘记了疲累和饥饿,寒风穿过轻裳如同冰锥扎进皮囊,浑身上下打着颤连捏着马缰的手指都冻得苍白。

凤明邪离开了盛京城,带着流言蜚语,名为遣送,实为软禁。

她像是木雕一般站在玉璋山巅,看着蜿蜒曲折通向远方的大道,茫茫白雪终于覆盖了目之所及,胸腔中突然空荡荡的似怅然失落了重要的东西,憋屈压抑令人发狂。

她毫不知情连一个眼神一句话也未曾相触。

白雪落在发髻肩头丝毫不觉,呼吸都疲累地耗费力气,膝盖受了寒潮刺痛的彻心彻骨,如有一把尖刀硬生生的劈开了她的骨血。

“凤明邪——”她哑着声朝着荒无人迹处大喊,唯有回音层层叠叠。

山长水阔,已,千万阻隔。

陆以蘅头晕目眩,失神一刹松脱了缰绳从马背上翻身滚落下来,“噗通”溅起雪色。

松石后缓缓步出身影,似是知道难以劝慰又似是无法面对,只得等她失去知觉才敢上前,那人熨红官服上绣松鹤禽鸟,伸手将陆以蘅抱在怀中。

有些温暖有些疏离。

陆家姑娘昏昏沉沉醒来时便知自己身在国公府中,炭炉正暖,一旁燃着安神香,窗外天色沉寂看似已过酉时,脑袋沉重的仿佛灌了铅,张口想要喊些什么,喉咙却干哑刺痛的发不出声音。

驾马追赶了半日,自然风寒加身。

嘎吱,青鸢推门瞧见忙将手中端着的汤药搁置案几,张嘴就管不住的唠叨。

“小姐您怎能这么不要命的冲去城外,就算……就算急着想要去追小王爷的行队,好歹——好歹也要多添两件衣裳……”青鸢搀着陆以蘅靠上软垫,小将军脸色苍白有气无力,活脱脱成了真病秧子,丫鬟忍不住眼泪就往下掉,“先把汤药喝了。”

陆以蘅回来的时候,气若游丝、手脚冰冷,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青鸢都以为那是个冻僵了的死人。

陆以蘅嗓子疼的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只好比比划划。

青鸢忙按下她的手,心领神会:“是秦大人送您回来的,他叮嘱奴婢照顾好您还说您若是醒来,只要有力气定会不顾一切去宫里找圣上评理,”小丫鬟觉得秦徵真是个料事如神的活菩萨,说的一件件都像是陆以蘅会去做的,“但现在绝不能冲动……太后出了事,王爷又被遣封地,深宫内苑流言蜚语多如牛毛,一个不小小心龙颜震怒,您也在劫难逃。”

青鸢深以为然。

如今大街小巷平民百姓都对太后刚过寿诞就突然薨逝的消息震惊异常,谁不憋着心思暗中猜测太后的死和王爷有着非同小可的关系。

——听说了吗,当年的端妃就是当今太后害死的。

——太后对王爷视如己出怎会行这等下作事,分明是有人恩将仇报啊。

——先皇对端妃宠冠六宫,你听说过将情敌的孩子照顾的无微不至吗,再说以凤阳王和魏国公府的关系,以公谋私也未可知,魏国公当年与太后政见不同,说不定,小王爷在挟私报复呢。

茶楼酒馆里的谣言已经漫天横飞。

个个猜忌的有鼻子有眼,都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般。

青鸢索性将国公府的大门里三层外三层的锁了起来,去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只会叫人添堵。

陆以蘅明白秦徵和青鸢的顾虑,她深吸口气呛着声哑然道:“我不怕。”脑袋点地不过一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青鸢眉头一蹙忙安抚:“奴婢知道您天不怕地不怕,是担心王爷回凤阳这一路有奸佞从中作梗,但是,天子若有意图就该在盛京城里明正典刑而不是千里迢迢谴回封地。”

小丫鬟分析的头头是道。

陆以蘅微有诧异,她顿住了想要下榻的意图,膝盖因为扭拧刺痛令她浑身一个激灵。

“您的膝伤复发不可用力,如今深冬寒凛,若是病根再留岂不是浪费了小王爷当初在泗水寻来良药的用心。”

陆以蘅何尝不知,天子先夺靖良营兵权再借太后中毒众目睽睽之下扣押凤明邪回封地软禁,圣上意在试探,除了天潢玉牒以外的凤阳城如何自保。

“谢谢你,青鸢,”她指尖捂上唇角落下浅淡话语,“也谢过,岳池姑娘。”

青鸢了然,陆以蘅自然猜的出,她一个小丫鬟怎能说出这般安抚人心的大道理,定有名师岳池告知,毕竟凤阳王一出事,他们便心知肚明。

只是陆以蘅这风寒症足足五日,才好了些许,荆钗布裙的姑娘收拾一新。

进宫。

内廷侍卫没有多加阻拦,太后大丧宫内一片哀戚,偶有路过的宫娥太监在陆以蘅身后窃窃私语。

汪得福拦住了她想要踏入御书房的脚步。

“陆小将军,您还是请回吧,”汪公公的手中是正要去重暖的茶水,显然,天子正在里头,“陛下不见。”

老太监愁眉苦脸,这几日谁都过的如行刀山火海,九五之尊自打夜探大牢被那百无禁忌的皇亲国戚气得在床榻过了数日,汪得福可半个字也不敢问,陆以蘅现在最好不要出现在男人面前,尤其,用膝盖想也知,她是要求情。

呵,现在谁将“凤明邪”那三个字抖落,谁的脑袋就得跟着一起掉。

“是所有人都不见,还是,单单不见我?”陆以蘅并没有失落和意外。

汪公公赔笑,答非所问:“太医三天两头往御书房跑,太后这事儿一出,陛下更是形容枯槁、憔悴不堪。”你们呐,就都别来给他添乱。

陆以蘅想了想,便应声退身,转角并不出宫,而是缓步沿着御清园小道,这儿曾是元妃喜爱至极的园子,红白梅花交相辉映,再过些日子,落花凋敝,冬日渐行。

只是还没转出园,就瞧见落英交错中一众女眷宫娥相携而来。

竟是明玥静嫔等人,自然还有那“准太子妃”杨素嫦,想是刚从重华殿来,明玥神色悲恸,太后打小就宠她,寿诞那天因为正在坐月子吹不得寒风她与秦徵便没有参与这盛事,如今反而成为了挂在心头的遗憾,听说小公主得知太后薨逝哭的不省人事,第二日醒来便急着进宫。

明玥怀念旧事抽抽噎噎伤心欲绝,杨素嫦和静嫔忍不住劝慰,是啊,公主要保重身子,您还有孩子要照顾,别让太后在泉下不安。

几人唉声叹气的,就与陆以蘅撞了个迎面。

明玥眼睛通红顿神色紧敛,那架势就仿佛看到了仇人一般,牙关紧咬:“陆、以、蘅,”这三个字恨不得一刀一刺,“你来做什么。”

“重华殿,祭太后。”陆以蘅双目正视、问心无愧。

明玥性骄蛮横,冷笑着已站在那姑娘面前,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退缩一步:“本宫倒是想知道,魏国公府的人,究竟有何脸面踏进重华殿,父皇告令说太后是中风猝死,可转眼就将小皇叔遣出了皇城,本宫不傻,天下人也不傻。”

明摆着就是凤明邪与李太后之死有关却又不能公开这皇家的丑闻罢了!

魏国公府,究竟是同谋还是知情隐瞒,就不得而知了。

陆以蘅的嘴角微微紧抿,是啊,瞧瞧九五之尊这步棋下的多好,表面上似是在为自己的兄弟包庇掩盖罪行,实际上将一个置喙的罪名交由天下人来猜忌着以讹传讹,凤小王爷,百口莫辩。

妙极。

明玥看到陆以蘅眼底一闪而过的愠怒竟觉快意,这姑娘从踏进盛京的那一天就宠辱不惊,谁也没能打动那颗石头做的心,除了,凤明邪。

“公主莫要说气话……”静嫔一瞧这火苗不对,便想息事宁人,她的指尖刚触碰到小公主的肩头就被明玥闪躲开了。

显然,不想领情也不下台阶。

“静嫔娘娘别偏心,”杨素嫦尤会察言观色,她看起来温温柔柔娇弱似花,可每一句话都能恰到好处激发明玥的怨憎,“公主虽已不在内苑可终究是皇家人,心底里爱着敬着太后,如今老人家意外,此悲此痛她自然感同身受。”

言下之意,您身为皇家的媳妇儿就该一致对外,而不是站在这里当什么和事佬。

杨素嫦与明玥同仇敌忾,然她对李太后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只是对那天寿诞献艺自己被抢了风头无地自容倒是记忆犹新。

尤其是凤明邪站在陆以蘅身边,言行举止皆为她挡风遮雨的模样,叫人生厌,如今,你的男人自身难保,瞧你,还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昂。

“陆小姐,怎不说话了。”哑巴不成,杨素嫦挑眉。

突地,破空声啸过耳畔,呲——竟是一支银色利箭堪堪擦过“准太子妃”脸庞,扎在两人之间那梅花树枝上,如同无形的警告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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