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管闲事。
这四个字已经呼之欲出了。
邱参将吹胡子瞪眼的憋在气头又觉得和他较劲是辱了自个儿的身份,任宰辅临行前可是密密嘱托,一定不能闹翻了天还得多管制着这姓苏的,小猛虎凶着呢。
得,凶不凶他看不出来,眼睛倒是长头顶去了。
参将大人拍案而起:“小将军你的人到了两省境内还有千余的兵马等着统筹调配,你怎么说也得给府衙里的大人和都统还有当地的王侯将相示个意,打个招呼吧!”上上下下两省里也有不少的武将,你说来这里剿匪却不和他们通个气,有这样做朝廷和地方之间联系人的吗,“好歹,这泯地还有个西川侯呢。”
你不能屁都不放一个吧。
邱参将实在是搞不懂这小子脑中在想什么。
苏一粥摇头晃脑的:“您是来这儿游山玩水,还是来杀人放火的?”要他苏一粥个个行文通告再端茶送水给每个门路讨个好不成,笑话,“那西川侯建过什么功,立过什么业,小爷瞧他不上。”
邱参将当时那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连陆以蘅都怕他这么一口气没顺下去,就两腿一蹦了。
这不,苏一粥打完了人又笑嘻嘻的:“邱参将,您是有所不知啊。”
“有何不知!”
苏一粥将案几上堆叠的几日探下的军情军报往邱参将眼前一推,大约是所有人都傻了眼,都说朝廷里那是折子最不能信,来了偏隅要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些个匪贼哪里像是什么过街老鼠,根本就是光明正大胆大妄为,群山连绵之中辟了山岭建了七八个城寨,互通信息以烽火为号,还时不时的打劫过往商客,原本四通八达的山路后来不得已封了,导致两省的山城水路和经济都受了不少牵连,你以为的乌合之众竟如此有纪律有组织还井然不紊。
这制不住就只能任由发展,当官的人扛不住上头的施压下头的叫苦,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收下银子昧着良心,挨到了告老还乡便是大家的福气,你若是心里头还想着怎么把这只硕鼠给连根铲除了,瞧一瞧,盛京城里的林贞大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恶徒的手,拿捏着你全家老小的命脉。
什么莫何、顺宁、什么偏安一隅,早就是贼寇们取之不尽的享乐地。
邱参将看着白纸黑字额头上的汗一滴滴的滚落,这剿匪是任重而道远:“那咱们更应该联合知府衙门把这锅汤水给一并端了。”闭门造车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就想凭着手里几千人打通十万群山不成。
“邱参将还未明白,知府衙门,不可信。”陆以蘅解释,这一点上,她和苏一粥有同感。
“衙门不能信,那咱们还能——”邱参将的话顿在口里,这就是为什么苏一粥不愿将人手营地都暴露在两省官员的眼皮子底下,等等,这小子是在暗指府衙里早已被渗透了贼寇的势力,所以这么多年来,不痛不痒的蒙蔽着朝廷的眼睛,他们这些所谓的剿匪大军指不定还是送羊入虎口,“这不可能,刘德轩大人台阁生风,若不是手中无兵权他定是第一个赞成扫山剿匪之人,张敬大人当年可是上过战场的,随军征战下来的副将岂会惧怕匪贼?退一步,西川侯是因为先帝招安时爆发贼乱,他一马当先杀了八百贼寇拿命换来的功勋,人头可不会说谎!”
一个个高位厚禄者都是对家国有功劳之人,他们不能信,那谁还可以相信?
也许两省府衙中的确有人受了贼寇的淫*威而不得不被迫行事,可你要说这些人和匪贼狼狈为奸早成了一丘之貉来欺压百姓故意瞒报,这他是万万不信的,大晏律法当朱九族,头顶的刀子可不和你开玩笑。
苏一粥只是轻蔑冷笑着摇摇头,对,不欢而散。
上一回至今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这两人的脸色就没再对上过,无论邱参将问什么,他都是无可奉告,还别说,连陆以蘅也插不上个话,因为苏小爷谁人都瞧不上。
今日,又是因为什么?
陆以蘅用膝盖都能猜到。
大军驻扎山中已换了三个营点,可苏一粥似是没半点要和那些贼寇们正面交锋的意思,邱参将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苏小将军却整日里声东击西刺探敌情,派了一十二路小队进山可又不给任务,好似在山里玩捉迷藏。
“小将军,末将请命带五百人上山,您若是想要摸清贼寇的城寨消息,末将可以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给您清扫过去!”那七八的城寨情况还不明朗,甚至连他们消息互通的方式,山中烽火设置点都还没摸清,邱参将却忍不住了。
“何必打草惊蛇。”苏一粥淡淡一言,不急不躁,“噗通”跳上椅子将案几上的书本往脸上一盖,像是听烦了教书先生的唠唠叨叨,索性假寐。
简简单单几个字就把那参将给憋的双手都捏成了拳头,可苏小将军没自觉:“陆小姐,没事的话你也请回营吧。”
瞧瞧,苏一粥自打出了盛京城就没唤过陆以蘅一声副将,而是,陆小姐,他压根从头到尾没将她当成是自己的同僚同袍,而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回自个儿的营帐去种花浇水他都懒得来管,只要别在这儿添乱子。
陆以蘅叹了口气,苏一粥这个人和她有几分相似,对谁都有防范对谁都不置信,朝廷派了剿匪的大军,八千人,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心腹,邱参将是任安的人,说的好听是帮衬,难听一些就是将他的言行一字不漏的举报给朝廷,打小报告嘛。
呵。
至于陆以蘅,就更别提了,给他苏小爷配个副将,哪怕来个文臣也好过送来个姑娘,虽说这丫头还是个什么校武试艺的魁首对皇家忠心耿耿,可会打架又什么用,一身忠义是不差,苏一粥喜欢有头有脑心思缜密,而不是一个漂亮的绣花枕头。
真是圣心难测啊。
“啪嗒”,苏一粥覆在脸上的书本子就被人拂开了,烛光落在他微有错愕的脸上,正是陆以蘅双手环胸倚在案边。
“苏小爷,恰好,本姑娘有几句话想向您请教请教。”
她说的也很古怪,不叫他苏将军,反而叫他苏小爷,索性自称一声姑娘,你怎么来招,我就怎么对招,咱们都不兴朝廷里的那种循规蹈矩。
那头的邱参将一个头变两个大。
苏一粥愣了片刻,从盛京城到偏隅,这姑娘的话极少,偶尔他和姓邱的吵吵闹闹,她不做和事佬反而就那么站在一边看。
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琢磨什么,久而久之,苏一粥都快把她当成空气了。
“泯地的库营六个月前收了三百匹骏马,朝廷里早就有明文规定,王侯不可私征军马,这不免叫人质疑西川侯拥兵自重,可偏偏上个月上报的批文里却没有这批马的报告,”真是耐人寻味,陆以蘅敲了敲案几踱步来到营帐中所挂的两省地图前,指尖从椠河划至卢御沟,“这一片是西川侯所掌地域,朝廷里丢失的封疆大吏折上白纸黑字写着半年前贼寇掳杀商队甚至闯入边城抢掠女人财物,可西川侯却对此不闻不问不了了之。”
她说话的速度不快,可是一字一句都好像证据确凿。
邱参将目瞪口呆,他不知道陆以蘅这姑娘从哪里打探来这么多他闻所未闻的消息。
“而两省那么多的官吏竟都视而不见,区区一个偏地侯爷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置百姓若无睹,视朝廷如无物,显然,知府衙门里的门道多着,”陆以蘅挑眉,仿佛就在说,两位大人再品品,“众所周知,元妃的祖籍就是偏隅,她的三姑六婆八大亲戚但凡沾了光的都鸡犬升天,在两省里占了不少的官职。”
陆以蘅没有说下去,而是俏生生一笑,指尖“啪”的就点在了地图的中央。
“等等,陆副将,你是在说元妃和这偏隅匪贼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邱参将听出来了,“荒唐!可笑!”
一个深宫内苑的妃子离这儿千百里远,她怎么可能和一群贼寇有关系?!
苏一粥的反应比邱参将冷静多了,他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陆以蘅,好似在琢磨这姑娘说话的意图:“这就是前几日*你派了三十人下山的缘由?”
陆以蘅颔首:“苏小将军探军情,那么末将只好探民情,毕竟剿匪成败不靠高*官靠百姓。”
“说的好。”苏一粥笑了起来。
邱参将斜眼睨这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人,心里不知为何反而升起股寒凉,一个欲盖弥彰想要翻天覆地,一个暗度陈仓欲深入宫闱,他们仿佛是各怀心思和目的却都借剿匪唱一出自己的大戏,朝廷,已经管不住一飞冲天的心。
西川侯、元妃、知府衙门、封疆大吏,一个个的都等着粉墨登场。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