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不烂之舌。
只要任宰辅还未坐镇堂中,欺上瞒下、暗中阻挠的事还少吗,推脱一句公事繁忙,这盛京城里大大小小的繁杂就焦头烂额更别说全国各地上报的水力、赋税和灾患,剿匪?
剿匪不过是顺手的一提,就算排个高低贵贱,也得老老实实等着。
秦徵眯了眯眼,议事堂内来来回回折腾了几天也没个所以然,美曰其名从长计议,可谁不知道那是在拖延时间,他琢磨着那些紧绷脸色对峙的大人们,悄悄的退出了堂外。
苏一粥并不是个会铤而走险的人,相反,这个人虽然年轻可老谋深算,但一个谨慎之人若被逼到了绝境上,恐怕会无所顾忌,小将军不愿放弃山中遗卒更不愿意朝着贼人们低头,尤其——
尤其还有个不按出牌的陆以蘅。
秦大人快步离开,秋风将他的长袍吹的猎猎作响,尽管对两省如今的剿匪大军面临的情况知之甚少,可从乐逾府传来的消息可晓,苏一粥的确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那么陆家姑娘呢,倔起来时怕苏一粥都拦不住,贼人越是嚣张猖狂,他们越恨不能使食其肉、啖其血。
卑躬屈膝、低眉顺首,不存于他们的字典里。
秦徵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只是眼底花色一亮,斑斓的彩蝶就落在了跟前。
明玥公主。
她跳这脚就拦住了自己的去路,好像掐算这时辰正候着秦徵。
“秦大人这么急冲冲的,是要去哪儿?”明玥的声音娇俏,仰起头时阳光顺着眼睫落下,美丽极了。
可惜,秦徵的眼底从来不入半分。
男人躬身行礼,疏漠冷淡:“公主殿下金安,微臣有要事在身,不便相陪。”他并不想与这娇蛮的姑娘理论,甚至没等明玥示意就直起身子偏转脚步,擦肩而过。
“晋王哥哥不在御书房偏殿,”小公主没急着去追,反而捋着自己的金丝袖口漫不经心言道,“秦大人是想找他商议剿匪之事吧,午膳过后,他已经出宫巡察去了。”明玥对近日朝廷里的风声所有耳闻。
秦徵顿了顿脚步,旋身时宽大的衣袍敞开秋风的角度,男人面无表情不喜不怒时总有着几分潇潇落木的清雅,他想也没想,掉头转向。
“你现在出宫去找任宰辅,明儿个就会有人弹劾你,擅离职守。”明玥哼笑了声,歪了歪脑袋的模样几分灵巧又咄咄逼人,珠花下的剪影五彩斑斓。
果不其然,秦大人的脚步终于被逼停了,“啪嗒”,他背对着明月,一动不动。
小公主看着那僵直的颀长身影,想了又想才软下了口吻:“本宫可以帮你,救那‘未婚妻’。”她说的很轻。
秦徵“噌”的转过身来,那眼中不知是惊还是喜,是憎还是厌,又或者是小公主这般几近戏弄玩笑的话语叫秦徵没由来的迷惑了。
“微臣只是为晋王所思。”他拱手忙将脸色的失措掩饰,凝神敬道,小公主“未婚妻”那三个字点名了是在说秦徵救人心切不过是因为担心着陆以蘅。
“好好好,”难得小公主不为难他,“你是为了晋王哥哥着想,可若是这些话从你的口中说出,不免叫晋王质疑你对其不忠。”明玥折下裙边花圃中正疯狂生长的杂草,折折转转的饶在指尖,“他是什么人会不知道你的心思,想要避开秦大人的求见那是易如反掌。”秦徵怕是连半个字眼都休想在晋王面前抖落,不管你是为家为国为民还是为了那个未婚妻。
秦徵因这话噎了声,目光不由自主在眼前这小公主身上打量,似乎在揣测她的用意和居心。
明玥被瞧的不自在,老实说,咱们秦大人鲜少会拿正眼多瞧她,小公主羞赧的轻咳了声,双手叉腰娇嗔道:“怎么本宫在你的心里就是个不知好歹、蛮横无理、心胸狭隘的小人吗?”
“不敢。”秦徵回神忙道。
“陆以蘅本事好能力大,本宫技不如人自叹不如,可如今剿匪事关一方百姓安宁,我可不想父皇回宫还得大发雷霆。”上回东宫在祭天遇刺九五之尊怒上心头砍了几个小将领,这回指不准又要祭旗,小公主虽然养尊处优,可不喜欢这些个见血的事儿,“再说,晋王哥哥向来拿本宫没辙。”她扭捏了下,偷偷示意的眨眨眼,喏,晋王若是要责怪那就全怪在明玥身上就是。
秦徵一愣,好似突然发现小公主也有懂事长大的一天,她竟然不为争风吃醋的夺宠而是将家国民生之计放在了首要,尤其,还为他秦徵心心念念着想,秦大人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他想起在尚宫局的那天,明玥哭的像个泪人儿,低声下气的拽着自己问,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本宫为了你万事做尽,怎么,就入不了你秦大人的眼呢。
秦徵心头如同被石块狠狠的砸到了,不知是痛是骇,眼前的小公主还是以前的那个,笑起来春花灿烂明媚交织,可又蓦然间,不再是从前任性惘然的脾气。
倒是惹得他心胸不知味的有些梗塞。
“那就,有劳公主殿下了。”秦徵袖中的拳轻轻一握,眼底里不再是那般疏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色,而是沾染了两份的感激之情。
他的脚步转过花圃,小公主还依依不舍。
“碧贞,备轿出宫。”明玥笑吟吟的,好像见到了秦徵对自己少见的释怀情绪惹的整日心情都能开出花来。
她身后的大宫女反而犹豫道:“公主,您真的要去找晋王?”碧贞以为,自家主子只是为了在秦大人面前博好感才故意那么说的,有些话,不用当真。
“为什么不?”小公主撅着嘴眨着眼睛不明白碧贞的意有所指。
碧贞四下里张望,把明玥拉倒一旁附耳道:“陆以蘅他们剿匪若是这次出师不利,大不了陛下再派旁人去,可姓陆的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回了盛京定然是要领罪的,兴许——兴许再过个几日,陆以蘅连盛京城都踏不进了。”碧贞言之凿凿,偏隅的贼寇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草莽恶寒,落在他们手里就是九死一生,如果朝廷迟迟不派援兵,陆以蘅能有多大的胜算逃出生天?
她瞧着自家公主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模样,跺跺脚,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陆以蘅若是死了,秦大人还能拒绝陛下的赐婚吗?”
明玥怔了整了整好似碧贞的话醍醐灌顶,转而,她“噗嗤”一笑,在那小丫鬟的鼻尖屈指刮过:“傻瓜,”公主殿下花枝乱颤,“这个时候我什么都不做固然无过,可做了,就是大功,无论陆以蘅生死。”她轻轻咬着齿间吐字清晰,“她,必须要活着回到盛京城。”
明玥昂起头,眼底里是大宫女看不明白的,某种势在必得。
“有一份大礼,她最好,亲眼目睹。”小公主的笑失却了方才的温暖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尖酸恶意。
碧贞了然。
这几日下来,飞往盛京城的庭寄只多不少,可从都城派往乐逾的加急却慢慢吞吞。
拖延再三后,府衙中的度日如年不过是煎熬的开场。
乐逾的知府卓大人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你以为他定是耳聪目明、鹤发童颜,不,他就是个“老糊涂”,怀里揣着这大半个月来陆陆续续送达的回折塞给苏一粥。
喏,苏小将军,朝廷里的回复可都白纸黑字写着呢,你别急、你别冲,有什么火对着我这小老头儿发起来也没辙。
卓知府再过两年也该告老还乡了,这个节骨眼上,他是最不希望任何人闹出事来将自己给推到了风口浪尖,怎么莫何顺宁剿个匪贼还能把乐逾给搭进去。
苏一粥呢,开始几天还抱着回折上上下下一个字都不敢漏,可时至今日,他冷笑着“刷刷刷”就将折子撕了个粉碎,惊的一旁的邱廉和周叶都来不及阻止。
“苏一粥你这是做什么!”邱廉怒道,私毁朝廷文书,你不要命了。
“做什么?”小将军拳砸案几,“咱们在这儿等了半个月,就为了等朝廷的再三拖延吗?!不给兵、不送粮,他们——他们是打算逼死了咱们不成!”苏一粥看明白了,这盛京城里现在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呢,要弄死你们几个千里之外的蚂蚁,那是轻而易举的。
他们要做什么?
显然,要逼得苏一粥和陆以蘅,缴械投降呢。
“兴许朝廷也难做,乐逾的兵营不是早就归去了……”
“难做个屁,”苏一粥打断了邱廉的话,他不爱讲大道理,惹到了他头顶上,没有什么是一把刀扛不住的,“小爷这辈子还没这么窝囊过!”报仇心切、救人情切,可那些千里之外的人呢,他们高枕无忧坐享其成还不够,偏要踩踏在死者的失身上要白骨累累为他们的阴谋诡计来歌功颂德,“邱参将——”
小将军冷笑着一把抓过邱廉的衣襟。
“既然朝廷不给咱们兵马,那么,小爷们自己去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