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若是知道东窗事发,第一个该死的是谁?
是他们这些命如草芥的地痞,达官显贵可不会承认自己与流氓打了交道,朝廷里也不想知道自己的官员干了什么肮脏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活口变成死口,然后,盛世太平。
倘若那被关在大牢中的刘猛当真因为陆以蘅的威逼利诱在江维航面前屈打成招,反将他六疤指拖下水,将这些年达官显贵怎么勾结黑市买卖,放款收息的事给抖了出来,那掉的,是谁的脑袋。
六疤指的脸色变了,的确是慢慢的变了,连神色都凝重迟疑了起来,如今那个被孙成旭收买坐实陆婉瑜偷*人证据的刘猛,反而成了陆以蘅的突破口。
“六爷您别急,您南浦区有兄弟一百八十二,拖家带口谁不是讨个生计,心照不宣便是。”
陆以蘅着实很会说话,恩威并济、软硬兼施,狠狠给你一巴掌再指引条活路。
“你想怎么样?”六疤指权衡利弊,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手指顺着扇骨慢慢滑动,似在思虑。
“我大哥在你这里丢了手指,我三姐因你险丧性命——”陆以蘅歪着头。
“呵,与老子何干,收买刘猛污蔑陆婉瑜是姓孙的要和你们过不去,”六疤指话出了口才觉自己也着了道,言多必失,“你也说了‘收人钱财,不过替人消灾’,咱们是地痞流氓,不说官场话、不做官场事。”
既然能收孙成旭的银子,自然也能受陆以蘅的要挟。
陆以蘅点点头,六疤指是个聪明人:“孙成旭觉得我们陆家好欺负,但他看错了我,”小丫头的拳头在袖中捏得咔咔响,她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小老头儿走去,“我陆以蘅脾气不好、护短,尤其护我陆家的女眷,他敢逼得我三姐悬梁自尽,我就要叫他身败名裂。”
六疤指那尖下巴颤了颤,没敢接话,这小丫头一身是胆,敢作敢为也敢当,别人阴谋诡计,她一样要人暗箭难防。
地痞们诚惶诚恐,想要上前拦着那姑娘得寸进尺却又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跟散了架的泛疼,她进一步,他们只能齐刷刷的倒退一步,六疤指不耐烦的咂嘴,摆手让他们全都滚开点儿,这说明——六爷,妥协了。
“您渡船码头六十六位劳夫,我想烦请他们,帮个忙。”
小姑娘的声音落在灯花满地的巷子里,清清脆脆。
大晏王都盛京城,从来不缺少新鲜事。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孙少爷的家门口熙熙攘攘里三圈外三圈的堵满了人,吵的孙府仆从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外头都是些什么人?”孙成旭听到了吵闹,不耐烦的把身边的小厮往外推,示意出去瞧瞧。
小厮探了回来满头是汗,反而更不解:“少爷,他们、他们说来讨债啊。”
“讨债?讨什么债?!”孙少爷啐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这辈子只听说别人欠他孙成旭的人情,没听过孙成旭欠别人的银子,“是不是你们招惹了什么地痞流氓?”
“怎、怎会,他们口口声声说得可是找少爷您的事啊,哎哟,今儿个孙延平大人不恰好要来府上探望,这、这还得了?!”小厮话没说完,屁*股就狠狠挨了一脚。
“狗屁,你少爷缺那点银子么!走,出去瞧瞧!”
孙成旭抬手一挥,领着家奴们气势汹汹大开府门,这光景孙少爷自个儿也没料到,还真是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闹场子的,看热闹的,指指点点的,谁是谁啊都瞧不清。
“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在我们孙家府邸闹事,是不知道孙延平大人是谁吗?!”孙老爷子虽然不住在这里,可盛京城谁不给小孙爷一个面子,家奴们叫叫嚷嚷的忙着赶人。
“滚,我孙家见不得你们这些狗东西。”孙少爷可不想当天桥上的猴,整日给人当戏耍,“去去去!看什么看!都给我打出去!”
府中家奴们得令纷纷抡起了棍子要来驱赶看热闹的盛京百姓,顿时孙家门口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突得嘈杂人群之中缓缓让出了一条道,家奴们才冲上去叫嚣却被那高头大马一脚给踹翻在地。
“哪来不长眼的!”家奴凶神恶煞,这脑袋一抬,舌头都打了结,“江、江大人……”
江大人,盛京府尹江维航。
前有两三衙役开路,后头还洋洋洒洒跟着小队,男人正骑在黝黑骏马之上,衙役们已经一把擒下了这个不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厮。
江维航年纪不大不小却不苟言笑的很,一双眼就似鹰眸,淡淡瞅过来就能叫人惊得毕恭毕敬,乍一看,你会觉得这定是个严掌大晏律法的酷吏,一丝不苟容不得半分瑕疵。
孙成旭一瞧忙上来跪叩:“江大人您来的正好,这些个地痞流氓一大早就来孙家闹事,下官肯请将他们一并捉拿回府尹大牢,好好的严刑拷打审问一番。”孙小爷话虽是这么说,可心底里就差骂娘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叫江大人给撞了个正着,自然,要先发制人。
“孙少爷。”头顶的声音几分冷清又疏漠,晴天日宴下倒像划破天际的银雀。
江维航没开口,反倒是他身后有散漫的马蹄落出,踢踢踏踏,如同踩踏在众人心头。
陆以蘅。
她个子不高,身形娇小,银鞍白马上轻装敛袖、明眸如灿:“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将人拿进大牢,昨儿个的孙少爷可不是这番做派。”昨天侮辱陆婉瑜的时候,将那女人扣在门口,任由众人在“奸夫”面前百般羞辱、当面对质,怎么今儿个事情到了自己的头上,就迫不及待的要撇清。
“陆以蘅,你——”孙成旭脸色微凝就好像恍然大悟,讪讪笑起,“昨儿个你三姐出了事,你想替她讨公道不成,江大人,这小丫头与我孙家素来成见颇深,您何必要听她三言两语?”江维航怎么和陆以蘅同行而来,他不得而知,但多半是嚼了舌根,“陆以蘅,你该在神武当差,何故离宫,不知这是重罪吗!”
神武卫当值者,没有上谕不得擅自离开深宫禁城防卫,陆以蘅这丫头平白无故跑出来,怕是在江维航的面前倒腾了什么幺蛾子。
“今日,我陆以蘅是奉了简校尉之命随同江大人来巡防街市,去往九门兵马巡捕营,岂会是故意跑你家门口抓你痛脚来,你莫自己做了亏心事,却往我们陆家头上扣,你就是扣,也该有点儿眼见力。”她没把话说完,这盛京父母官还在呢,孙小爷是在说我陆以蘅和江大人串通一气故意找茬吗。
这黑帽子挺大,小姑娘坑的是光明正大。
江维航一直没有说话,他向来沉默寡言、吝啬笑意,只是听着陆以蘅一番意有所指,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这两日陆家和孙家的非议绯闻闹得是漫天飞。
“孙小大人,你可是个盛京八品,言行举止还请慎重。”江维航面无表情。
“江大人所言极是,”孙成旭忙点头称是可偏生又看不惯那小丫头片子如今狐假虎威的劲头,“这分明是宵小们聚众闹事,我孙成旭可不是陆家那败家子。”
陆以蘅闻言眼睛眯了眯:“那就劳请尊驾睁大眼睛瞧瞧,这些人是地痞流氓吗?”她昂首挺胸,束起的长发迎风微漾,小丫头高扬声线,眼睫下藏着三分傲然凛凛,“今儿个一早八街六坊三十二所铺子一纸状诉告到了江大人府上,江大人一查才发现你参与了南浦城区不少的商铺买卖,孙小大人,你可要知晓,大晏朝有着规矩,在朝为官者不得经商从商。”
她不再称呼他为孙少爷,而是改口,孙小大人。
陆以蘅的话还没说完:“不光贪商,你还参与了渡船码头杂役工人们的抽成,克扣利钱,私停南运货船!”
她轻声一喝,晴天之下当如一道霹雳,盛京城不少的富商子弟大捞油水,可爱财也该取之有道,仗着自家那点名望和声威偷鸡摸狗,莫不视王法为无物?
孙成旭的脸色一瞬之间惊变无数,他似乎连自己都没有办法消化这一切,陆以蘅在说什么?
说他官商勾结,不光买卖铺子还扣下了南方入北的船务,指使从中克扣工人们的利钱?!
“你——你说什么?!”孙成旭跟见了鬼一样的跳起来。
陆以蘅不慌不忙从怀中摸出厚厚一叠“状纸”:“船坞渡头六十六位工人全都有据实画押,你认是不认?”
如同一个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孙成旭的脑门子上,晕头转向、神思恍惚,这不明不白的事态发展的比他想象的不可预估,借口——画押——认罪——顺理成章的出乎他意料。
“这、这都什么狗屁东西,我、我孙成旭凭什么要认罪,我没做过,认什么罪!”孙少爷的脑中一片空白,像极了昨天手足无措的陆婉瑜。
男人看着那厚厚一叠所谓六十六人的画押,看着江维航一脸正色并非玩笑的模样,还有陆以蘅信誓旦旦、义正辞严,看着——看着周围所有人异样眼神、窃窃私语,他突然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张无法挣脱又百口莫辩的,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