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太过于残忍

凤明邪神色沉沉不语,只是将药膏涂抹在她血肉模糊的裂痕上,陆以蘅的眼角余光轻轻瞥了过来,撕裂的伤口因为粉末泛起酸腐的泡沫,她下意识的缩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想要极力避开这安抚救治,仿佛在躲避毒蛇猛兽——

她不需要。

凤明邪察觉了,翻手扣住纤细无力的腕节阻止她过多的挣扎,岳池正将重新备好的汤药端来,男人压低了声道:“桃花糕。”话是对着岳池说的。

岳池一愣,她的眼神挪到陆以蘅脸庞,有些迟疑:“王爷……”

“去。”

凤明邪不打算多作解释。

床榻上的姑娘显然已经嗅到了搁置一旁汤药的气息,她失神烦躁的扬手欲再次掀去汤碗,凤明邪早已料到,一把摁住她挥来的手掌压在头顶,另一手已经掐住她的下颌强迫那姑娘抬起头来正视自己,陆以蘅的双眼里除了愤怒别无其他,好像卯足了浑身的刺,用带血的眼神控诉眼前人为什么要救她——

为什么,还要救她!

男人轻叹口气,那姑娘的贝齿将干涸的下唇咬出了血,她的模样,不像是在怨憎凤明邪,更像是放不过自己。

无法原谅。

凤明邪的拇指摩挲过她的唇瓣将血色涂抹均匀,在他的记忆中陆以蘅向来是个胸有成竹志得意满的小丫头,如今苍白如鬼失魂落魄的样子与往日天壤之别,突地,男人指尖一痛,他眉宇轻蹙,陆以蘅张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凶狠的几乎不留一丁点儿的余地,牙齿磨破了皮肤刺入血肉时骨关生疼。

凤明邪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那双血红充斥的眼睛,眼底早已蓄满了泪水,可就是落不下来,陆以蘅心里的痛楚比身上承受的更令人难以自拔。

血渍的腥味渗透喉头,陆以蘅的眼神动了动,失神着缓缓松开了口,凤明邪一瞬抓住她的下颌,两指一掐就轻松打开了她的唇角,几乎是决然强硬不容人拒绝的就将汤药往她嘴里灌,陆以蘅的挣扎并不起作用,她痛苦的呜咽着喉管里湮灭的气息不断的扭头想要避开苦涩的药汁,汤水撒的满身满床,她呛得喉头不断作恶,好不容易饮下的三分全给一股脑儿的呕了出来。

不光她的意志在排斥,她的身体也在抗拒。

绝望在眼底如同溪流上闪烁的粼光一般淌过,凤明邪的指尖一颤,竟被这黯然神色刺到了心骨下意识松开了陆以蘅,男人有些颓然,这丫头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早已开始能够动摇他的意志和想法。

那装满眼眶却无论如何也掉不下来的泪水大概就是她最后想要保持的倔强和偏执。

然而,这股子逞强却会要了她这条苟延残喘的命。

凤明邪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岳池已经端来了云片桃花糕,只是踌躇着在门口犹豫不决了半晌这才缓缓踏进。

房内烛火昏黄,小窗闭塞,暖炉透过屏风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外面的风声呼啸着被阻隔,大雪纷飞。

手中的碟子里是从魏国公府中找到的所剩无几的桃花糕,岳池知道凤明邪想要做什么,可是陆以蘅身心俱废,这般残破的心智根本接受不了半点的刺激,这陆家任何勾起她回忆的东西都可能成为了断她最后一丝理智的锁链,那姑娘沉浸在自己的自责和世界中,她不想不愿不能醒来。

而凤明邪,要将这场梦打碎在她面前。

桃花糕的香气带着某种熟悉的旖旎,好像阳光徒然透过三月的树梢,一寸寸的落在蝴蝶翅膀一般的眼睫,痒痒的,陆以蘅恍然一怔,那扇斑驳朱漆的大门咯吱打开了,她看到温婉如水的陆婉瑜正在摘着头顶的桃花——

陆以蘅张着口,有些不敢置信的扭过头去看,玉盘小碟子精致极了,像是三姐姐递送上来最甜腻的那一口——

呯!

就在陆以蘅恍然失神的那瞬,岳池突然伸手将桃花糕盘扫落在地。

哐啷,瓷片破碎的声音如同顽石落下平静的湖面。

哐啷——脑海里有一个同样的声音被击起了,那些兵卒打翻了厨房里的糕点,他们不屑一顾的践踏在地,然后香甜的气息从陆婉瑜的袖子里滚落出来,满地都是血腥,她抱着一副已经凉了的尸骨坐在盛京城的大道上,孤立无援。

陆以蘅神色惊变,瞳孔猛然收缩,嘈杂的脚步,喧哗的人声,程仲棋的冷嘲热讽,刀子毫不留情的刺进了血肉。

喝!

陆以蘅倒抽一口冷气,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整个身体突地从床上弹跳起来,跌跌撞撞朝着岳池狠狠扑了上去,形同枯槁的双手已经掐住了那女人的脖子,小姑娘的眼睛就好像嗜血的野兽,看到到半点属于人的身影与灵魂。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她尖声厉叫,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小兽试图保护自己而逼不得已的去伤害他人,撕心裂肺。

痰血从咽喉里不断呛出,她刚从鬼门关一趟来回根本没有多少的力气,牙齿将自己的下唇咬的血肉模糊,就好像早已断了气息却从地狱里爬出来要将人生吞活剥了的恶鬼。

“你们都该死!全都该死!”那些折磨陆家,将他们的快意建筑在魏国公府的痛苦之上,那些奸佞小人,一个个的,全都该死,该下十八层地狱!

死——她要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的脑袋从脖子上被砍下来!

砍下来!

她大惊大怒过后,身体和精神都无法支撑这排山倒海来的悔恨和片段,噎着气瘫倒在地,凤明邪眼明手快忙将她揽进了怀里。

她像是难以呼吸的鱼,张着嘴,拼了命的想要汲取一口空气。

岳池被吓坏了,脸色苍白,那姑娘扑上来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想过要躲开,脖颈子被带血的指甲擦伤,岳池看着陆以蘅奄奄一息筋疲力尽的模样,她心痛的捂着嘴角不让嗓子里呜咽的哭声流露。

太残忍。

凤明邪,太过于残忍。

不给失去所有的陆以蘅一丝一毫躲避的机会,血淋淋的要她再承受经历一回。

陆以蘅的眼睛盯着散落满地的桃花糕,她没有力气站起来,浑身伤口的撕扯开裂已让衣衫浸透,她痛的血流如注。

“她们都死了……为什么她们都死了……”陆婉瑜、张怜、花奴,明明什么坏事也没有做,明明良善温柔、善解人意,可是那样的人却没有好结局,“死的不应该是她们……应该是我。”是陆以蘅——如果陆家有人罪孽深重,有人必须要受到惩罚,那么那个人就是陆以蘅——如果——如果她没有一意孤行要回到盛京城来重振陆家门楣,也许、也许就和程敏说的一样,她们即便生活在泥潭里,可再苟延残喘也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而,陆以蘅,将她们推入了万丈深渊。

小姑娘的手紧紧攥着凤明邪的衣衫,岳池再也不忍心看下去,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冲出房门。

“阿蘅。”男人沉声轻唤,怀里的姑娘瘦削娇小,那神采飞扬的模样似乎也随着阳光远去,枝头的小黄鹂被锁住了咽喉,再也没有俏丽歌声,“梦该醒了。”

该醒了。

陆以蘅哑着声满目苦痛,眼神缓缓挪到男人的脸庞,颤颤巍巍的手抬了起来将领口的金色盘扣打开,散落的长发顺着纤细的颈项落在锁骨上,好像天星洒下光华。

“凤明邪……”她似回了三分神志,指尖却往下将轻衫系带解开,单薄的衣衫顺着肩头滑落,累累伤痕暴露眼底,“你喜欢我吗,”她颤着声轻问,眼睛却闪躲着不敢再看,裸露的身体打着寒颤强掩衣衫尽褪的羞耻,“……你还要我吗。”她咽下嗓子里哽咽的气息,眼中没有欢喜没有感情,就好像在谈论一桩生意、一笔买卖。

凤明邪怔住了,陆以蘅在做什么?!

“我要他们,都罪有应得。”

她斩钉截铁,那些人说的没有错,陆以蘅无权无势想要头顶青天一双手来平反陆家冤狱、重耀陆家门楣,绝无可能——整个盛京城的魑魅魍魉早就潜伏在角落里等着你自投罗网,纵陆以蘅能有千谋万算也绝对抵挡不住宵小的暗箭伤人。

唯一的办法,就是取悦权贵。

哈——陆以蘅只觉得心头有种极端的苦涩自嘲在骨子里蔓延开来,她曾经最为不屑鄙夷的行径现在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做不到将那些奸佞绳之以法便只能依靠更高的权力。

她不愿,却不得不。

“啪”,正要解开盘扣的细弱手腕被男人掐住了,那力道很大,陆以蘅不觉得浑身的伤口疼却能感觉到从那温热手掌底下缓缓渗透进来的,愠怒,凤明邪退开了身,看向这姑娘时没有半分的情愫。

“陆以蘅,你怕是疯了。”他淡淡道,甚至眼底里有着不愿流露的厌憎和失望。

一身傲骨赤忱的丫头竟被逼得妄想用身体来达到目的换取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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