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深宫起夜宴

都御史程有则拿罗诏满门一十六人的性命威胁,他有什么办法——

去朝廷里告发程有则吗?!

拿全家的性命赌一赌吗?!

罗诏抓着枪头抵在脖颈上,死死盯着陆以蘅不依不挠:“谁不贪生怕死,我也无可奈何!”罗大人约莫这辈子没有这么大勇气和底气吼出这般与陆以蘅对峙的话,显然是无路可退,就像逼急了的兔子跳着脚宣泄所有的不满和怨愤。

陆以蘅抿唇缩手一把抽出银枪,侧锋将罗诏的掌心割出深深裂痕,血渍滴答滴答落在官服上,鲜红的很,她二话不说,反手挑枪刺断了绑缚顾卿洵的绳索,那男人几乎毫无神志,失去了支撑整个人瘫软下来,陆以蘅欺身上前一把托住了他。

大男人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肩背。

陆以蘅揽住顾卿洵的臂弯一摸,全是黏腻血污,连指甲都能轻而易举掐入皮肤,没有得到医治的伤口早就溃烂,陆以蘅下意识想要缩手又不得不拼尽全力扛起他半身,似是这般刺骨的疼痛惊动了顾卿洵恍惚的神志,男人低低抽了口气便知道是谁闯进了大理寺。

“阿蘅……”他了然,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我来带你走。”陆以蘅咬牙低声。

顾卿洵摇摇头几近颓然道:“走不了的……”他早就是个没用的废人在牢狱之中不见天日,陆以蘅夜闯王城,任安被逼卸任回府病逝,顾卿洵早已知悉这暗潮涌动的盛京城要天翻地覆了,他逃不掉。

任安死了,周大学士死了,宁二小姐也死了,顾先生突然不知自己为何苟活着,也许,他心底里还有个未了的夙愿,他想再见一见那个花间跃马的姑娘闯回盛京的那天就像一道明光,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

可,这也是他极不愿意见到的处境。

陆以蘅走不了,至少,带着他这么个废人,是根本走不出大理寺的,瞧啊,罗大人就站在面前,他的身后有着数多衙役,很快,五城兵马*营就会闻风而来,他们不是新君心腹就是榆阳侯的人马,绝不可能饶她性命。

顾卿洵吞了下嗓子里混着血腥的唾沫,感觉到半个身子依偎着她而渐渐有些温暖知觉,他似是嗔怼:“你是不是……傻?”他说,他想抬起手来,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陆以蘅一把按住他的臂弯,她眼里沁着水光可死死不掉下来半分眼泪:“顾卿洵你听好了,你不许你死,还不准你死!”她似是听出了男人口吻中消极虚靡的态度,她斥道,“我到此时此地未曾想过退路,别人可以不了解我陆以蘅,可是这些话若从你顾卿洵的口中说出,你就担不得当初药庐挂了整整十年的‘独活’二字!”

她发誓,出了大理寺第一件事,就是把那该死的匾额再挂起来——你听到了没有,曾经为谁不惜独活,如今为谁又愿一死方休——

没有区别,顾卿洵,我若没有退路,你也不许有。

陆以蘅沉声借力使劲一抬肩膀就将男人搀起身,因为重量压的她气喘吁吁:“欠你的命、欠你的情,我要他们加倍偿还!”要你亲眼看着,那些伤害了你的人,一个也别想从盛京城里安然而退!

陆以蘅不是什么良善好人,她就是个从尸山骨海里爬出来的小阎罗,说到做到。

顾卿洵微微一愣,他凌乱的长发散在眼前,气息里全是腐朽和作恶的血腥沫子,可是身边姑娘语气决绝就仿佛那张坚定不移的脸庞从未模糊过半寸,独活——他想,陆以蘅是明白他曾经的情义的,不拖泥带水,也不左顾右盼。

顾卿洵有那么一瞬竟觉死而无憾,却也,舍不得死了——他有知己有义友,慨当以慷、气冲霄汉!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好人……做的真差劲。”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顾卿洵却感动心疼的很。

“你是第一个。”陆以蘅瞪着他,将顾卿洵的腰身搂紧,小姑娘抬眼终于看向了脖颈伤痕累累的罗诏,“罗大人,我今夜要出大理寺,就必要杀出一条血路,你若拦得住,便能得到两具尸体交差,你若拦不住,便各看造化天命!”她也不多费唇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身不由己。

各安天命。

罗诏握拳,掌心的疼楚牵连到四肢百骸,陆以蘅没有杀他也没有以他为要挟,便是谅解了罗大人的处境,他敬佩这姑娘单枪匹马的孤勇和深明大义的抉择,可他,也要为自己全家一十六条性命和整个大理寺的声威负责。

各安天命,这话说的再好不过。

陆以蘅深深吸了口气,今夜月色恰好,而热血才正要开场。

大理寺的动荡并不能影响盛京城百姓的欢声笑语,皇城禁宫的夜宴早已至欢愉时刻,大晏丝竹与域氏歌舞还未曾满足众人挑剔的眼光。

那么聿江公主的献艺便是这夜最瞩目绚丽的焦点。

天之骄女沉鱼落雁,轻纱玉*珠覆面的朦胧与月色花灯交织成了一张迷幻梦网,纸醉金迷里所有的神志都只能焦灼在那玲珑身躯上。

虽说聿江二八年华却不那么娇小玲珑,与大晏姑娘有着极大的差别,曼妙有致风华绝代叫人一眼难以忘怀,举手投足便是眨眼间一颦一笑都能捕捉所有男人的心神。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新帝明琛,如同当初被杨皇后的龙女凌波舞吸引一般,九五之尊执着清酒却一口也没有饮下,深邃目光直直盯着宫娥舞姬中那最惹人的姿态,聿江公主眼角眉梢略显媚态却没有刻意勾人的神采,她并没有笑。

甚至,带着一些厌清。

偏偏是这与众不同的感觉刺中了新帝的心。

杨素嫦端端坐在一旁,像极了母仪天下的样子,她也年轻貌美万中无一,看着身边早已被吸引而去的帝王,心中不免讪笑,男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登上了龙椅便飘飘欲仙,不过女人嘛,三宫六院,她将来要忍受的还多着,区区一个聿江公主,不该放在眼中。

杨皇后轻轻吸了口气,尽量保持着最为宽容端庄的笑意。

座下的朱大人眯了眯眼,他是刚刚被提拔的户部侍郎,肥头大耳圆敦敦的,他瞧瞧杨素嫦的脸色又瞧瞧新帝的表情,胳膊撞了撞吏部尚书孙延平大人:“这位聿江公主一来,还未封妃就抢了杨皇后的风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聿江公主虽然美艳动人可才入宫就这么得青睐,势必要成为杨素嫦的眼中钉。

朱大人感慨,杨皇后这女人虽说家中势力庞大,就连新帝也是她父亲半个手扶持的,可偏偏,“太子妃”献艺时遇上了陆以蘅,如今又碰上个异国公主,听听——这域氏不同大晏的舞乐,曼妙玲珑的天之骄女赤足踩着那鼓点就仿佛在高吟一曲战歌凯旋。

壮烈又飒爽。

太辰园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男人,谁不爱这般美色动人呢。

孙延平挑眉,抿上口清酒也只有现在可以肆无忌惮的多看两眼美人:“杨皇后是杨皇后,公主是公主。”他意有所致,皇后的地位已经证明了一切,不需要锦上添花,天子的真心在谁身上根本不重要,如今为了两国和平结秦晋之好,当初不也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娶了杨素嫦,登基即封后已经给足了榆阳侯的面子,杨家平步青云不也建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皇后娘娘可绝不是眼睛里看到的那般温柔良善。

“说的是、说的是啊。”朱大人调笑附和,两人酒杯一撞品头论足的窃笑起来。

六部在任宰辅死后撤换了八人,物是人非,唯独这孙延平还霸占着吏部尚书的位置没有变动,两头倒墙头草的好处,这不就体现了。

任安的骨头太硬朗,撑着那一口气多少也是先皇帝赐予的,帝王薨逝后若还不愿意弯下膝盖便只能算做“旧主旧臣”,孙延平对任安本是十分恭敬尊重的,只可惜,脾性上,老头儿骨子里太倔,否则,现在的他理应是三朝元老。

孙延平一口闷酒下肚,许是满院的热闹却让他这看尽了两朝风雨和人心的老大人心头生出几分苍凉,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就好像他可以和这些新上任的达官显贵作倾盖如故的朋友一般谈天说地,人嘛,识时务者为骏杰。

突得,孙延平浑身一敛,眼角余光似瞧见了令他心神为之一撼的东西,那从花树下一掠而过的五彩雀羽。

“哐当”老大人蓦然站起身打翻了案上的酒杯,目光直愣愣的盯向海棠花。

“孙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户部侍郎不明就里,顺着他目光瞧去,只看到聿江公主的曼妙身姿和周围伴舞的美人儿如花蝴蝶一样围绕四周,他嘿嘿笑,“莫不是,老大人也春心动矣?”

是啊,谁不心动,他痒痒地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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