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安市，远离市区的偏僻之地，有一块荒草丛生的地界，在夜色中放眼望去，地面上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踪迹，但在远远的半空，倒是有一道高架桥横过，给单调的荒野添了些不同的气息。
半块月亮像是刀切一样整齐，淡薄的云围成一片灰影，没有星，微弱的光亮洒在草尖上，给整片荒野笼上一层神秘的氛围，远处的树林是一大片模糊的轮廓，完全看不真切。
弯折的道路到荒野就断了，一群人聚在某个转角处，旁边还停着一大堆电动车，车灯的光交错照亮了这些人影，他们明显地分成了两批，多数的那群聚在一起抽烟，看起来有些紧张，时不时瞟向少数那几个，那几个就随意许多了，至少都没穿制服，坐在一块闲聊，其中某一道声音格外清晰，分明清冷悦耳，却在讲着口味粗重的内容，时不时还要冒出两句脏话，反差相当违和。
一个不到三十岁、面带凶相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数了数人多的那群，而后向那道声音的来源走去。
说话的是个稍显娇小的女人，穿着束身的白纹黑袍，长发扎成马尾，身后背着一柄小木剑，随意盘腿坐在路边，白嫩的手搭在膝盖上，指尖还夹着根烟。
“所以说找男人就是麻烦，很多表面上不错，脸蛋好看，肌肉也匀称，脱了裤子裆里没货……”女人大大咧咧地说着，丝毫不加遮拦，旁边几个男人老实地听着，但眼神很不安分，大有跃跃欲试的模样。
“那简单，”面带凶相那男人走了过来，佯装随意地开口。
“但你太丑了。”
迎着男人错愕的眼神，女人提前说道。
不顾突然尴尬的氛围，她抬起烟抽了一口，这才换话题，“炮灰够了吗？”
“一共九个，不然就再等等，凑个整数，”男人商量着说道，“这地方不对劲，我总觉得心里没底。”
“等什么，直接找附近的站点，要个人过来。”女人姣好的俏脸上露出一股不耐烦，把烟头按在地上捻灭，而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
“好，我去问问。”
男人应了一声，走到不远处去打电话了，女人旁边则有个矮瘦的家伙小声开口，“大姐，咱就这么喊那群人炮灰？不怕被他们听见？”
“听见怎么了，难道他们自己不清楚？”女人抬眼瞥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敢来参加悬赏不就是赌命的吗，要是能安稳完成任务，我当然也不为难他们，照数分给他们奖励，但要是遇到了麻烦，当然先让他们送死。”
……
“……你昨天跑了众包？那应该知道，有些单子不会派发到骑手手里，而是等骑手主动接单，这类订单普遍收益很高，但相应的风险也很大……只是说不确定性，有可能简单轻松，也有可能会有丧命的危险，所以学会判断就很重要。”
站点里，郑宇耐心地给姜明解释，还不时用纸笔写写画画，姜明则是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听着，记下他说的内容。
他有种预感，这是他回归正常生活的重要步骤。
“一般在送单之前都要查一下相关资料，了解可能遇到的诡物、诡域，还有形成原因、大体实力之类的，大概就能估算出悬赏的难度，但是这个办法也不够准，像之前的李大龙，算是既有经验又有天赋的，结果还是看走了眼，你刚开始接触风险肯定更大。
“不过，要是让我选，我肯定还是选悬赏，咱们这行本来就是又累又危险，为的不就是多赚点钱嘛，要是每天十点贡献混日子，都不如找个商场当保安去。”
郑宇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认真道，“但对于你来说，更好的建议还是换个工作，你才这个岁数，干点啥不好啊。”
“我哪有那本事啊。”姜明低叹一声，解决了生存威胁之后，他的首要目标又回到了初衷，就是挣够足够的生活费，能够独立地生活下去，不依靠父母给钱，才能不听从他们的安排，这是他从没改变过的想法。
看姜明这模样，郑宇也暗自摇头，之后继续给他介绍：“还有一条规律，贡献值越高的悬赏，难度和危险就越高——这看起来很明显是吧，但是非常不准，只能做大概的判断而已，毕竟要和诡物打交道，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另外，骑手等级越高，可以选择的悬赏就越多，你现在才二级，可能选来选去都只有几个危险的悬赏，不如等升级之后再说，最好先别接悬赏，从二三十贡献的合作单开始送起，多找找规律方法……”
说着话，郑宇忽而抬头，看向门外。
“郑宇啊，你赶紧瞅瞅有没有空闲骑手，靠外环线近点儿的……”
有些短粗的站长匆匆赶了回来，还带着些许的酒气，进门后抬头看向郑宇，却猛然停在了姜明身上。
愣了一下后，站长才开口：“你搁这儿干啥呢。”
“我来问问蹭单的事儿。”
“那正好，”站长几乎没有思索，立刻安排道，“有个队伍缺人，你赶紧过去吧，就差一个，晚了就没了。”
姜明闻言有些兴趣：“在哪？”
“外环线上，你先去，我一会把悬赏调给你。”
站长随意两句打发了姜明出发，旁边的郑宇张了张嘴巴，最后也没有说话，闷头继续工作去了。
……
出门后不久，还没有离开天井街，姜明的手机就发出了轻响，提示订单入手，这次的声音与往常不同，是格外悦耳的“叮”的一声。
姜明心中升起几分新奇，低头查看手机，与此同时，冰冷的声音也开始读出订单信息。
“悬赏任务，合作单：
从，无名坟，
到，（信息已隐藏），
贡献值200点
派发时间：35-07-27
剩余时间：14小时
订单状态：未取货
您的负责部分：取货
您的分配收益：30贡献值”
在悬赏下方，还多了一个“联系队长”的按钮。
30贡献？乖乖……姜明不由得咋舌，仔细看了两遍确认，之后再确认一眼订单的总贡献，高达200，这数值先前只在骑手小镇里看过，在此之前，他送过最大的单子才10贡献而已。
不愧“悬赏”二字啊……心中感慨，姜明仿佛接触了新世界的大门，按着订单上的地址加快赶路，离开天井街、穿过老城区、到了市区边缘，一路横穿大半个商圈，甚至路过了通往死生行的岔路……这路线怎么有点熟悉啊。
姜明仔细看了看周遭的环境，抬头远远地眺望，看到一辆车的灯光横在半空，下方是一条幽黑狭长的弧线，像是一道无限延伸的桥。
姜明恍惚记起来了，他曾经来过这里送餐，那地方好像就叫无名坟，他还帮忙对抗盗尸来着，背包里的骨链就是那天入手的……
“久远”的记忆慢慢复苏，姜明心里顿时有了底，他和那一村人完全算得上战友，还是说得上话的，这次任务应该没什么难度，30贡献值已经到手了。
上次来送餐，这次来取餐，难道是那一村老小再就业了？
心里轻松地想着，姜明又加快了些速度，赶着过去收钱，循着熟悉而亲切的路面七拐八拐，很快接近了定位地点。
……另一边，一群人继续打发着时间，女人散发灵能惊跑凑过来的蚊子，低头看了眼时间：“怎么来这么慢啊。”
她也懒得和这群人多聊，一地歪瓜裂枣，还不如赶紧收工去酒吧里转转。
“来了。”
面带凶相的男人抬头看向远方，正巧见一道光亮迅速接近。
姜明也看到了他们，把车子在路边停好，下车小跑过去。
“跑悬赏的？”
男人问道，声音里既没亲和也没疏远，就像在对一件死物开口，但配合上他天生的凶相，倒是有几分严肃。
姜明却因为兴奋没有察觉，反倒觉得人家很专业，连忙点头：“无名坟。”
男人抬手指了下不远处、但明显分隔的九个人：“跟在我们后面，听安排。”
“好。”
姜明乖巧点头。
正想往男人指的方向走，在这时，抽烟的女人也站起身来。
“赶紧走吧，这么久才到，这都半夜……”视线随意扫过新加入的“炮灰”，女人忽而定住了身子，一双水灵的眼睛缓缓睁大，满是不可思议。
姜明也看到了对方，头盔下的五官慢慢拧了起来，同样难以置信。
他认识这个女人，虽然接触只有短短的两面，加起来都不到十分钟，但对方的性格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甚至他到现在还记得她的名字，苏落。
“是你呀。”苏落立刻换了一副语气，完全不在乎周围错愕的目光，迅速收敛起了大大咧咧的站姿，变成一副少女姿态……但手里的烟头还没来得及扔，在黑夜里是很明显的一颗红点。
“……你抽烟吗？”
“不抽。”
姜明平淡地回答。
对于苏落手里的烟头，姜明只是惊讶，并没有特别意外，这人的性子乖张，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从自己入职开始，几乎接触的每一个同行都在抽烟，包括站长和郑宇都是，只有冯吉是例外，他是个暑期工，比自己年龄还小。
话虽如此，他的成长环境还是偏传统一些的，看一个女孩抽烟还是不太习惯。
有那么一瞬间，姜明都想转头躲开她……但30贡献值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而且从两次简短的相处来看，这女人虽然行事古怪，但并不胡搅蛮缠，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你怎么来这儿了？”
姜明想着的时候，苏落已经把烟头按在衣袖上掐灭，然后攥在手心，她的黑袍也不知什么材质，并没有被烧出窟窿，只有一点轻微的痕迹。
“来赚钱。”
姜明无奈地说道。
苏落闻言微微皱眉，狐疑地打量姜明：“第一次悬赏？”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地方，反倒是越发正经了，姜明也就没多少抵触，点了点头。
“一会你跟着我，别乱跑。”
说这话时，苏落虽然算不上严肃，但已经很认真了。
“怎么了？”
姜明初来乍到，只是从她的状态看出有些蹊跷，具体也不清楚。
“回头你就知道了。”
微不可查地瞥了眼周围，苏落没有多说，眉头轻轻一皱就重新舒展，抬高起声音招呼众人，“快走吧，耽搁不少时间了。”
说着话，她就率先迈步走向荒野，姜明仔细想了想，还是赶紧跟了上去。
不知为何，自从苏落和自己说完话——其实是在说话的途中就开始了，周围的人看他的目光都隐隐有些不对，变得极为复杂，有羡慕，有嫉妒，有疑惑，有轻蔑……总之就是相当复杂的情感。
甚至在那面露凶相的男人目光中，他恍惚察觉到了一瞬间的杀意，虽然他此时契合度高达82%，不能确认那种感觉是真是假，但足够他小心翼翼地跟到了苏落旁边。
于是，一行人走过了最后一段路面、踏进小腿高的荒草，向着远处的树林进发，凶相男人和另外三人走在前方，苏落和他们并排，但互相有些距离，方便和姜明交流，另外九人则是落后几步，紧张兮兮地跟着。
一路上，苏落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的森林，小脸宁静平和，这副模样倒是很像个女人了，但见识过她另一面的姜明毫无兴趣，他一直在想苏落的话，猜测会发生些什么。
猜不到，不过姜明还有另一件事疑惑，想来也许有关。
“苏落。”
“嗯？”女孩立刻从安静中惊醒，期待地看向姜明。
“你分配的贡献是多少？”
“75.”
“这么多！”姜明惊诧地睁大眼。
“贡献值只是一部分，还有其他奖励。”苏落很得意，“我的异能是灵武，很稀缺的战斗人员，这次只是顺路赚点，平时出场费还要更高。”
“那其他人呢？”姜明连忙追问。
苏落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四人，抬手指了指面带凶相的男人：“那个是付浩，灵能是明觉，一种独特的感知能力，很适合探险，分配50贡献。”
之后指向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那是灵耳，新升的灵安者，算是付浩的徒弟，分35.”
最后是低矮瘦弱、高大壮实的两人：“小猴和大牛，两个临时找的普通异能者，都是比较实用的能力，每人20.”
“那我们呢？”姜明连忙问，这四个人就把订单的200贡献分配完了，他和剩下那九个人的份额从哪来？
“你们……”苏落拖了个尾音，轻轻一笑，“总得活下来再说吧。”
姜明一滞，随即，恍然与惊奇同时浮现，在眼中逐渐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