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编剧与演员

“有什么好看的?站半天了。”一道慵懒的声音从旁边响起,那是她的助理,穿着宽大的针织卫衣缩在旁边的沙发上。

小助理原本在玩手机,抬起视线就看到女孩站在床边,于是她像只蜗牛出壳一般,将一双洁白的长腿从卫衣里伸出,上半身趴在沙发背上,凑热闹似的也看了看雨。

天彻底黑了下来,凝重的夜色既汹涌又沉凝,纷飞的雨如层层纱幕在黑暗中翻卷,动与静诡异地并存,状若天灾。

“这座城……不太对劲。”

女孩轻声回答,眸子里似乎有散碎的光,宛如凝聚的星空,望着深海般的夜雨。

“是啊,咱们还没来过这么偏僻的地方呢。”助理又无聊地缩回沙发,她似乎是会错了意,女孩没有回她的话。

把空调的温度抬高了一点,助理裹了裹卫衣,从墙角的小冰箱里挑出一盒冰激凌:“不过这片地方还挺好的,咱们在这儿等着就行,等拍摄时再去那片地方。”

“大概要多少久?”女孩收回目光,看向小助理。

“我刚才跟编导问过了,雨能停的话,他们明天早上去布景,下午开拍。”对方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回答。

“这么急?”

小助理咬着勺子嘟囔:“毕竟是联动节目啊,要照顾那几位大明星呢,人家可没心思到处玩,拍完就走了……不过这地方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咱们也赶紧回去吧?”

“急着回去偷馋?”迎着小助理期待的目光,女孩笑着问。

“哪有?”助理小脸一苦,“这座城真没什么好玩的。”

女孩无奈地收回视线,再次望向窗外:“那就后天走吧。”

“好!”小助理当即转喜,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我这就订机票。”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悦耳的铃声,吸引两人注意,随后是刻意保留机械感的稚嫩童声:

“您的外卖到了,请开门。”

“您的外卖到了,请开门。”

“我去吧。”

看小助理手忙脚乱地摆弄手机和冰激凌,女孩没好气地说了声,主动向门口走去。

……

异能契合度:63%

双子大厦。

这栋高耸宽阔的建筑,在夜雨里溅起一层细小的水珠,经过通明的灯火照射,像是一层薄幕披在上面。

对于这栋建筑,姜明多少有些心理阴影,之前来送餐时,顾客是在叶蓝笔记本里有记录的“失败编剧”,当时送单过程还算顺利,但没想到,他后续得到了一张和“编剧”有关的纸张,见证了两个古怪的故事。

一个是垃圾桶大叔,一个是诡婴,直到这时,姜明还不知道这个“编剧”的品性与能力,不知道他是记录了已经发生的事,还是一手促成了这一切。

好在,这次的顾客不是“编剧”,对方在a座,姜明要去的是b座。

b座,1507……没记错的话,“编剧”的门牌也是1507……

是巧合吧……姜明心里开导自己,却已经下意识地抽出了扳手。

为了方便取用东西,背包是背在雨衣外面的,里面基本没有什么怕水的东西,以防万一,姜明还把灵钱和黄纸符都转移到了雨衣里面。

“咚,您有一个订单已超时,请及时处理。”

“咚,您有一个订单一分钟后超时,请及时处理。”

“咚,您有一个订单已超时,请及时处理。”

提示音接连响起,姜明只能假装没听见,默默等着电梯门打开,一瘸一拐地提着外卖进去。

时间大概到晚上十点了,手机装在防水套里,操作很不方便,姜明懒得开屏去看,只是大致推测。

因为时间紧张,他下车后几乎时刻不停地跑动,尤其遇到没有电梯的楼房,穿着雨衣在楼梯上爬上爬下,身体会在几分钟之内经历冰冷到灼热的转化,从楼道跑到外面,又瞬间如坠冰窖,体力和精神消耗剧烈,甚至比腿脚伤痛更加折磨。

贴身的衣物早就已经湿透了,皱巴巴地粘在身上,姜明也分不清有多少是渗入的雨水,有多少是汗浆……正如以往的经验一样,雨衣的主要作用不是防雨,而是防风。

细微的喘息中,电梯门开了,仅是静止这一两分钟,姜明就感受到一股窒息般的闷热,他把胸口的拉链扯低了一点,拽着雨衣领口来回扇风,这才走出了电梯,寻找顾客的门牌。

但,就在他迈出电梯的一瞬,兜里的某个东西忽而开始变化,过程悄无声息,但他60%档位的感知依旧有所察觉。

脚步一顿,下一刻,姜明就想到了那件东西,心中悄然发沉。

将外卖放在地上,手伸进雨裤里面,吃力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这纸被汗浸得有些湿,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在展开之后,上面的字正在悄然变化。

“三:说来有趣,我最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邻居,有趣到我很是遗憾,直到这时才遇到了这个家伙。

“我们同住在双子大厦,有着相同的门牌号,却分在阴阳两面,就像我们的工作,我是个编剧,而他,是个演员。一个喜剧演员,失败透顶,他想将快乐带给观众,却将一切都演绎成了悲惨。

“唯独关于‘欢乐’,人们的态度是很苛刻的,戏里戏外皆是如此,人们也许会为演员的悲惨而心生怜悯,但他们不会因为你的努力而展露笑容……即使他们会,那也不过是嘲笑而已,反倒不如没有。

“但在另一个角度,欢乐确实能靠悲惨来达成,人们的欢乐常常依附于毫不相干的痛苦,这位邻居……他是个天生的喜剧演员,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把幕后的生活搬到台前。

“他短暂的一生满是坎坷,但在生命的最后,他终归收获了一分幸运,毕竟我是个成功的编剧。

“在我的帮助下,他完成了一生中最盛大的、永恒的表演,他不光让观众露出了笑容,也收获了属于了自己的欢愉——

“我并没有教会他什么新奇的技法,只是教会了他成为一个观众,教会了他欣赏别人的痛苦。

“没错,不论是他还是我,谁也无法摆脱那种劣根:让欢乐根植于毫不相干的痛苦。”

姜明停下了脚步,不是在读完之后,而是读到了确切的某个字眼:

“我们同住在双子大厦,有着相同的门牌号,却分在阴阳两面”

也就是说,他的顾客正是纸条上记录的人物,这编剧可真是够离谱的,隔着一栋楼都能作妖。

另外,姜明还得到一个重要信息,就是“编剧”这次不是一个纯粹的记录者,他明确写出了自己发挥的作用,帮助喜剧演员完成了永恒的表演。

至于这个表演究竟是什么,姜明看不出头绪,但他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等下……姜明眉头微皱,觉得这四个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喜剧演员……在叶蓝的笔记本里:

“喜剧演员,无论他付出多少努力,也永远无法逗人发笑。

“线索一:他的死亡,是永恒表演。

“线索二:台下坐着观众,笑得很开心。”

没头没尾,还是一贯的谜语人风格,也不知是叶蓝刻意改成这样,还是她摘抄时就是如此……

姜明收起了纸条,握着扳手寻找1507的门牌,至少在感知中,目前还没有发现异常,但他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危险随时会爆发。

出于谨慎,他将手伸进雨衣的内口袋,打算掏出纸钱佩饰摇响,可就在这时,楼道里的灯灭了,陷入一片漆黑。

“哈!”

姜明条件反射般低喝一声,灯光重新出现,却已经换了个颜色,从温暖柔和的橘黄变成了冷冽纯粹的白色。

抬头四视,周围的景象完全发生了变化,他从楼道来到了一间卧室,光线来自头顶的吊灯,那灯的形状像个倒挂的气球,画着一张朝下的小丑,正笑得开心。

诡域……姜明立刻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心中一紧,重复刚才的决定——摇响纸钱佩饰。

对于“编剧”这个神秘又强大的家伙,姜明心中带着足够的忌惮,呼唤两诡婴过来,不光是为了破坏诡域、解决喜剧演员,如果他顺势发现了“编剧”的敌意,就干脆在今晚做出了断。

有一个“道士”没抓到,异能罪犯团队的首领也没线索,他既不想再多出一个可怕的敌人,也要做好解决敌人的准备。

“叮铃……”

纸钱碰撞发出玉质的声响,向着神秘的远方飘扬,做完这件事,姜明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收起佩饰观察屋子里的状况。

卧室的布置简单又杂乱,床上散着两本书,《喜剧演员速成》和《表演进阶》,床头柜上堆叠的书更多,《话剧入门》、《彩色幽默》、《霸道观众爱上我》、《逗笑观众的一百种方法》、《最新笑话合集》,诸如此类。

“……”

姜明随便拿起一本《彩色幽默》翻看,第一页里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大笑的男人,但不知为何,姜明总觉得那笑容并不欢乐,反而有些勉强,还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恐惧——姜明很确信,因为他非常熟悉这种情感,即使他没在恐惧时照过镜子,也能判断出照片里男人的眼神与自己相似。

在照片上面,写着一行黑体的大字:痛苦与欢笑。

奇怪……姜明心中疑惑,翻到了第二页,目录。

“第一章:痛苦与欢笑”

“第二章:痛苦与欢笑”

“第三章……”

姜明慢慢皱起眉头,这一页里几乎没写其他的字,每一章都是同样的标题。

再往后翻,第一章,标题如旧,下面是内容,依旧是重复这五个字,密密麻麻写满整页,在其中嵌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一个女人,她坐在椅子上,头发凌乱,眼睛惊恐,却带着显眼的笑容,与第一张照片很是相似。

但除此之外,照片还展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在边角处,姜明发现了一小截绳子。

绳子……看走势应该是把女人捆在了椅子上。

姜明又看了另一页,又把后面全都翻了翻,确认这本书里通篇都只写了五个相同的字,其中时不时就会插进一张照片,照片的主角永远是面带笑容的人,但笑容全都透露着一股不真实感,就像是面对着生命的威胁、努力挤出来的一样——

恐怕不是“像”,拍照者似乎没有刻意避讳,照片里时不时就会出现刀子、绳索、钝器,那些人身上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伤口,甚至被挖去一块血肉、被戳瞎眼睛……

故事的脉络似乎很简单,几乎不需要怎么推敲:这家伙疯了,因为没法逗笑观众,所以采取了很极端的策略。

姜明很自然地联想到了纸条里的文字,“我并没有教会他什么新奇的技法,只是教会了他成为一个观众,教会了他欣赏别人的痛苦”,

在诡域里,这本古怪的书大致可以看做精神的映射,顺着这个思路,这位演员已经被“编剧”洗脑了,对欢乐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误解。

看着一张张血腥的照片,姜明甚至能脑补出那个演员拍照时的模样,必定带着疯癫而狂热的笑容,毕竟“谁也无法摆脱那种劣根”。

只要我成了观众,我就能逗笑观众了……姜明默默合上了书,重新整理思绪。

这个故事在逻辑上说得通,但并不完整,只是如此的话,“永恒的表演”又该怎样解释呢?这一条同时出现在了编剧纸条和叶蓝笔记本中,应该意有所指才对。

是因为喜剧演员死后变成了诡物,可以永远不停地创造“欢乐”,所以称为永恒?

或者,是喜剧演员变成了观众,其他人的痛苦都成了喜剧,而痛苦这件事必定永远伴随着人类,所以是永恒的表演?

是否太深奥了点……姜明及时将思绪勒住,不打算想到太深奥的层次,这并不是他看不起“编剧”的水平,但他确实看了“编剧”的两个故事,知道他的风格没有那么隐晦。

姜明放下书本,将视线移到其他地方,除了凌乱的床铺、床头柜,还有一个衣柜,但更吸引人注意的,是挂满墙壁的“画”,确切说,是更大的黑白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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