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姜明总不至于被一栋老楼吓退,当即踩着厚厚的灰尘向上走,路过触摸开关时还多看了两眼。
他都多少年没见过这玩意了,一时间起了玩心,试着碰了一下。
灯还真就亮了,也是稀奇。
姜明自顾自地笑了笑,继续向上走。
楼层分六层,顾客就在第六层,姜明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一会就路过五楼、沿楼梯向顶层走去。
走过转角,映入眼中的竟然是一道铁栅栏,一根根粗大的生锈铁杆直通进天花板,像牢门似的挡在楼梯尽头处。
整个铁栅栏上,用暗红色的油漆刷写了一个巨大的“拆”字,还画了个圈。
穿过栅栏看,后面的墙体上画了密密麻麻的“拆”字、密密麻麻的圆圈,从暗沉到鲜红,像是有人以此计数、每天都要画上几个,逐渐画满了墙,之后又画到了门上、地砖上。
无数的红字交叠堆积,几乎将铁栏后的空间完全染成了红色,多余的油漆沿着铁栅栏流出来,如血般淌在楼梯上,干涸后又落了灰,暗红近黑。
姜明被铁栅栏拦住了,站在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有些疑惑。
这我怎么敲门啊?
稍加思索,他先试着拨打顾客的电话。
不出意外,依旧是一串忙音,于是姜明挂断电话,直接拍打栅栏。
“啪!啪!”
栅栏震颤的声音清脆嘹亮,很有穿透力,甚至有些刺耳。
“您好!福生外卖!”
用力拍两下之后,他大声喊。
过了几秒,没有动静,姜明又再次拍打栅栏。
换做一个正常小区,他大半夜里这样折腾,估计隔壁楼都有人会被吵醒、恨不得跑过来揍他,但现在,姜明等了半天也没人回应,甚至连诡物的注视感都没有出现。
毕竟也不是每座老楼里都死过人的,这栋楼里不光没有人,甚至连诡都没有。
“啪!啪!”
姜明第三次拍打栅栏。
这次,一股阴冷感突然出现,然后迅速变得强烈,他终于引起了某个存在的注意,而那股阴冷感的来源正是栅栏之后。
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红字在轻缓地流动,黑红、暗红、鲜红交错,像是凝固干涸的血重新流淌,又像是古怪的肉团缓慢蠕动。
“咔。”
门开了,在色块凝结的墙壁上打开一道缺口,却没有减缓空间里怪异的变化,反而涌出更加纯粹的阴沉,让气氛越发向着恐怖靠拢。
伴随着感知上的氛围变化,是现实出现的一股强烈腐臭,与楼下的一堆垃圾,但还要更加浓烈。
闻这股味道,就知道屋子里同样堆满了垃圾,但又不能露天发散,只能堆积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这让姜明想起了第一次进宿舍见到的景象,画面感十足。
在垃圾混合的复杂气味重,一股刺鼻的腥臊格外明显,除此外,还有一股特殊的臭味——
是尸体腐烂的味道……姜明大致地判断,因为这股味道他曾闻到过,这就是人生经验了。
稍微低头、把脸藏在头盔后面,姜明吃力地皱了下眉,过足足两秒才适应了这股气味,若无其事地抬头。
一个女人无声无息地从门后走出,她的体型臃肿,披散湿漉漉头发,隔着栅栏一步步蹒跚过来。
这形象完全就像是从恐怖片里爬出来的,处处透露着阴森和惊悚,但以诡物的视角来看就平平无奇了,姜明肯定不至于被恐惧干扰理智,迅速从背包里取出了餐盒。
“你这装备还挺齐全。”
对方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周遭的异常,和姜明搭话的语气就像一个普通的大妈。
姜明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把餐盒向前递:“您的外卖。”
“嗯。”对方伸手,在铁栅栏上打开了一扇小窗口,刚好能把餐盒接过去,顺便问姜明,“你们送外卖,一个月能赚多少?”
很健谈的客人。
“一万左右吧,努力点或者经验足能更多,玩命跑能到两万。”姜明随口回道。
“才赚这么点?那就好……”臃肿的中年妇人脸上浮现满意的神情,露出一嘴黄牙。
我招你惹你了……姜明莫名其妙,表面上还是很礼貌地笑笑,转头就走。
“哎,等会。”
中年妇人连忙把姜明叫住了,迎着他疑惑的目光,妇人从兜里掏出一张钱来,“你去帮我买包烟,就在小区门口超市。”
你这小区连人都没有了,哪还有超市……姜明用不到一秒的时间回忆,确定来时路上没有看到超市一类建筑。
“我这大半夜不敢出去,你帮我跑一趟,剩下的钱都给你了。”妇人见姜明不情不愿,又额外说道。
“……行。”
姜明答应了,从铁栏窗口接过钱,手感潮湿,皱巴巴的。
他原本以为这个铁栅栏的作用是关住里面的住户,现在从妇人的话判断,好像是她自己安装的。
想来也是,独自一人住在这种地方,确实会缺乏安全感,万一有个猎魂人什么的刚好游荡到这边,顺手就给抓走了。
不对啊……
姜明看清手里皱巴巴的钱,一下子没心思乱想了,趁妇人还没回屋把她叫住:“姐姐,你说的超市是活人开的还是死人开的?”
对方被姜明问得一激灵,倏地转身看向他:“……当然是活人开的!这大半夜的,你胡说什么呢!”
妇人的表情变得很难看,脸色发白地看着姜明,像是被吓到了。
明明自己是副吓人模样、屋子里散发着诡异的气味、楼道里阴森骇人,妇人对这些泰然自若,却被姜明的一句话吓得神经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您得给我活人花的钱啊。”
姜明无奈地解释,把那张钱顺着铁栏塞了回去。
湿皱的钱轻飘飘落地,正面朝上,与现金有几分像,但明显不是。
纸面上的图案模糊扭曲,说是假钱都很勉强,但凡是张灵钱也好,可姜明也没感应到灵能,总之就是一张废纸。
“这……怎么回事?!”
妇人张大眼睛,露出眼白上猩红的血丝,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一张“钱”。
她赶忙从兜里又掏出一把钱来,但那一把钱同样变得模糊了,只剩下几个拼凑的色块,就像是孩童的涂鸦。
“怎么回事?我的钱怎么变这样了!”
妇人臃肿的身体颤抖着,失声大叫。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废纸,浮肿的手颤抖得越发剧烈,直到抓不住那几张纸,扑簌簌地抖落。
与此同时,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爬过姜明的头皮,他猝不及防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杂乱的灵能在中年妇人的身躯中升腾,就像是越发不稳定的能量团,随时可能爆炸。
墙上密密麻麻的红字蠕动着拼凑,像是变成了一张张脸,逐渐散发出怨气与仇恨,颜色深浅不一的“脸”在墙上浮沉,像是光暗在轻轻闪烁。
“……一旦意识到死亡、恢复痛苦的记忆,他们会爆发出远超寻常诡物的怨念,进入失控状态,以后如果遇见这类‘人’,一定要格外在意……”
木玲的话在脑海里回响,无比真切,就像是在耳边。
悄无声息,手表上的数字跳了一下。
74%
“我知道了!”
姜明脑海里的思绪迅速闪烁,中年妇人却忽而大叫,猛地抬头瞪着姜明。
她的表情努力维持着理智,但那就像是一张面具,完全掩饰不了下面的癫狂:“你是拆迁办的!你们想把我吓走,白拆我的房子!”
“啊……啊?”
“你别给我装傻充楞!”
中年妇人冷笑,惨白的脸上涌现出诡异的猩红,就像是一颗灌血的气球,
“你回去告诉他们!拆迁费少一分都不行!以为找个变戏法的就能把我哄骗走?呸!”
腥臭的口水被她喷出了几米远,噼里啪啦打在铁栏上、穿过铁栏落在楼梯上,吓得姜明匆忙躲避。
“别说是偷摸换钱这种小把戏,就算你当场变成诡,我也不会搬走!”
妇人骂骂咧咧地推开门,又掀起一股冲天的臭气,姜明刚好借此看到了室内的景象,视线迅速凝固在墙角、看到墙角里瘫坐的一个“人”。
尸骸已经在墙角腐烂了,与众多垃圾堆放在一起,它变色的血肉像烂泥从身上脱落,在地上汇成一滩,半边脸都露出了白骨。它的一只手摊在地上,掌心放着一把刷子,一条小臂搭在油漆桶上,手掌凝固在了红色的油漆里。
尸骸的衣着与中年妇人相同,只是要更加邋遢破旧,仅是看到第一眼,姜明就心生一股奇特的确信,那就是中年妇人自己。
而那中年妇人却像是看不见这一切,或者说,完全把尸骸当做了无差别的垃圾,嘴里碎碎念着钻进了屋子,在里面一通翻找。
“我是变不成诡,但你可能要变成诡了……”
姜明握紧扳手,眼睛隔过铁栏盯着房门,一步步退下楼梯。
没走两步,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手机还没有提示订单完成。
赶忙掏出手机确认,果然,订单状态依旧是“配送中”。
这……
姜明思绪犹疑的一瞬,中年妇人的声音忽而响起。
没有了先前的癫狂,也没有一点活人气,阴恻恻地从屋子里飘出,又像是从耳边响起:
“我是不是……死了?”
没有一点反应的时间,紧接着,一股独属于灵能感知的动荡瞬间爆发,宛如一颗炸弹在失控,恐怖的能量几乎毫无征兆地出现,并且转化为明确的威胁与无差别的攻击性。
墙壁上的红字人脸开始扭曲,像是血在溶解滑落,它们无声地张口呓语,汇聚成滔天的怨气,从抽象涌入现实、化作一股阴冷的风在空间中呜咽。
“咕……”
一滩油腻从半开的房门流出,蛮横地将门框挤压变形,逐渐挤出一大团肥肉,姜明此时已经接连又退了几步,但还没有抵达转角,整个门就连带着墙壁被撞毁,一个近乎房间大小的怪物完全挤占了楼道——
它近乎就是一大团蠕动的脂肪,像污泥一样把各类垃圾卷积进体内,身上生出了上百根手臂。
手掌接触到地面,就会像虫足一样支撑身体移动,逐渐把身体正面、一种类似于“头”的东西转向姜明。
姜明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怪物的头正是原本中年妇人的脸,但此时已经完全嵌在了油腻的脂肪中,只剩下失去理智的仇怨与恶恨,它的身躯整个贴在铁栏上,几十只手紧紧地抓着栏杆,紧盯着视野里唯一的活物——那个小外卖员。
“我的、拆迁费!”
伴着一声尖锐的怒吼,整个铁栅栏被它蛮横地挤压、撕扯,最终在刺耳的哀鸣中脱落,嵌入墙壁的部分还拽下几块水泥,引得楼道中烟尘弥漫。
“咕……”
怪物肥硕的脂肪像洪水似的沿楼梯涌下,它密集的手臂在地面上、墙壁上交替,迅速把身体抻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丑陋“蠕虫”,缓缓爬过楼梯拐角追向姜明。
——姜明早就跑了。
……
办公室里依旧明亮洁净,但有一点不同,仅是多了些轻柔随意的交谈声,相比于往常就足够称得上喧闹了。
代替了整面墙的落地窗前,一群员工零散地站着,大多是些青年男女,间杂几个中年人,上了些年纪的倒是没凑热闹,依旧在工位上偷闲。
穿着黑裙的女孩静立在窗边,纤巧的双手捧着保温杯,平静地欣赏窗外的夜景。
她是最早站在这里的,之后,她隔壁工位的青年也过来了,和她随意闲聊,再之后又来了一个男生,之后办公室里的男男女女就都来了。
外面还没有下雨,但天明显地阴沉了,无星无月,黑暗与厚重的乌云重叠在夜空,浸染了灯火通明的城市,光影与色彩碰撞、形成了任何大师都无法成就的杰作。
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清凉的夜风带着潮湿吹过,吹走了心里郁积的烦闷。
她是很喜欢雨雪的,没有枯燥死板的阳光,雨天的清凉、清新、甚至潮气都格外有趣,尤其是夜里的雨,细密的雨线在繁华的城市中笼上一层迷蒙的纱,晶莹的水珠反射着璀璨的霓虹,如梦似幻——今天当然也没有改变她的看法,甚至因为近期的生活琐碎,她比平常更期待一场雨来冲刷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