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铉哑声,“拂涯……”
“闭嘴。”国师冷声呵斥,手中灵力暴躁。
若不是当今天下纷乱不平,便是她亲手将人送上这天下共主之位,她也能一掌劈死这不知死活的孽障。
床上之人显然回神,她抿唇红了眼,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陛下,这是……”
在床上与她百般厮缠的人对她视若无睹,眼见国师出手,那妖再装不下去,菲薄鲛纱披了与没披无异,掀了被子转眼要夺路而逃。
黄符结阵,霎时落地,刚飞掠下床的妖怪被死死镇在地上。
拂涯立于阵外,“谁派你来的?”
妖力混乱,阵中妖怪忽而勾出笑意。殿中纸页无风凌空,白纸化刃,飘扬如密集箭雨!
气刃割破手指,血色纹路随着阵法蔓延,蓝焰为心的火苗猛然钻出,大阵中忽起滚滚浓烟,烈焰遍布阵法走线!
钟铉见此人果真是妖,面色已然大变。
——能轻易收住妖气的都不好对付,要么是实力过强,要么便是天生如此,极易混入人群生事。
此妖两月前才进宫,彼时国师仍不知去向,他乘马车出宫,在长街遥望国师府。
回宫时,天色晦暗,他偶然撩开车壁上帘子,见到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背影。
原来不是,可她的脸和身段步态都像极了那个人。
他沉溺于床笫间的厮磨,却也深知这份龌龊只能藏于这方宫墙,在他足够与她并肩之前,绝不能见天日。
可如今瞒无可瞒,她亲眼撞破他的妄念。
她在和大妖斗法抽不出心神,钟铉唇角几番颤动,最终一言未发。
玄心殿门被人撞开,影卫蜂拥而至。
石清石影分立于阵前,手中刚运力,抬眸时猝然望见阵中大妖的模样,动作微滞,旋即垂了眼皮压住变幻眸光,一丝不敢再看。
后头的影卫握着剑要往前冲,石清冷喝道:“不许上前,护住陛下!”
国师在宫中闹了番大动静,众人摸不着头脑。本就不是寻常时候,再看皇帝那张阴沉得宛如被人挖了祖坟的青脸,宫里丫鬟太监夹紧尾巴做人,这事根本不敢议论,恨不得赶紧将其平静揭过。
镇妖府牢房中,缚妖索因挣扎越缠越紧。
斐曳穿了身和影卫制式差不了太多的衣裳,负手在牢房前转悠,眯眼道:“画皮?”
画皮为妖,但真要论起来,并不严格属于妖界。
这种妖修行之道诡谲,最喜好剥人皮再行替代伪装,身上人皮越多,修为则越高强。
但此法修炼违背天道,是以世间画皮妖极为罕见,所见不是极为弱小,便是能与天道抗衡的凶物。
而他们剥下来的人面能根据需要随意更换容貌,因着画皮下手荤素不忌,只要有人形都能成为其捕猎的对象,因此无论是人界灵师还是妖界各妖都对其深恶痛绝。
倒不想今日叫他见到了一只。
只是这妖被抓回来的地方特殊,斐曳瞄见地上那张血淋淋的人皮,糊成一团露出一角,他正觉得眉眼熟悉,后衣领便被人不客气拎住了。
“别碍事,滚出去。”石影毫不客气。
斐曳磨牙假笑。
若不是相南回了妖界又跑回来,他能憋屈至此帮镇妖府驯妖?简直荒谬,这人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如此不知好歹!
石清懒得搭理这两人。
——二人两看相厌,偏偏狐妖在石影手里吃过亏,见了人便阴阳怪气,一天一吵、三天一动手,闹腾得要死。
甬道光影明暗,石阶上有人下来了。
影卫行礼,“大人。”
斐曳不情不愿颔首,倒是与他们站在一处安静下来了。
“还没招?”
石清道:“不曾。”
“继续剥,”国师淡道:“将其身上人皮层层剥尽,焚后入土。”
“你敢!”牢中头上血肉白骨狰狞的大妖蜷缩在地哑声怒喝。
“这天底下,还真无我不敢之事。”拂涯道:“入了镇妖府的妖族生死不由己,画皮修炼不易,剥尽人皮,你还剩什么?你若想求死不得苟活下去,镇妖府定然成全你。”
牢里尖啸嘶吼声能刺破耳膜,影卫手里拿了尖刺遍布的烙铁进牢房,斐曳脊骨发麻,尾巴隐隐作痛。
他扭头看那道离开的身影,真心不解,猫妖殿下究竟是缺了哪门子心眼,居然看上这么个凶残至极的人形杀器。
狐妖不懂,但大为震撼。
好好的九尾灵猫殿下,年纪轻轻不能说是被情爱蒙蔽双眼,那双眼至少得是在当初逃命时一并被毒瞎了,否则这看人的眼光怎么能如此……匪夷所思。
斐曳一言难尽收回视线,旋即又一言难尽地看牢房里给人上刑的影卫。
不怪机敏如他都栽到镇妖府手中,这群人手段之残忍和熟练,已经不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两日后,镇妖府地牢。
“我说。”奄奄一息而被迫吊命的画皮妖又被剥下一张人皮,白骨裸露,她不住颤抖,终于妥协。
石清收了剪子,“去叫大人。”
国师大人自未正入了镇妖府,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去。
夜色已深,相南坐立难安,修炼则心不静,提笔练字又觉烦躁,干脆披了大氅去前院。
月色如银,满地白霜。
檐上积雪厚重,白日化过的雪水在夜里冻结,冰棱折着微弱的烛光。
国师府大门开了,相南靠在廊下,从雪地收了视线,抬眼便见她衣衫单薄、混不知冷从外面回来。
分明是他盯着暖和出去的,忙到深夜,回来又成了这德行,披风都没挂。
她中血毒两百年是冷惯了,说什么衣装单薄轻盈,易于行路和感知异动。
措辞好听,就是任性罢了。
相南抿了下唇,却只是抱着手炉塞她怀里,又将大氅解了裹住她,“还顺利吗?”
银月如盘,打在寒冬的月光都停滞,凝在如远山青墨的俊逸眉眼中。
长指将绳结系紧,俏生生的蝴蝶绽放,见她不说话,相南抬了眼皮,难掩担心,“有变故?”
她仍未言,似乎良久,只往前小步错开鞋尖,亲密隐匿的距离里,温暖吐息于冰天雪地间化雾,大氅里探出手勾住了他的腰封。
清冷眸子中寒潭深邃无澜,却有暗涛无尽涌动,难抑而出的微波于隐晦烛光下布满他能懂的情念。
相南眼风飘了飘,瞥见她身边的两个影卫,耳根微红小声道:“有人。”
直觉自己多余的石清、石影、银瓷立马转身就走,“没有。”
“……”
这样的距离,她微仰脸望着他。
喉骨轻动,相南捏着她的下巴,俯首吻她。
清浅的触碰辗转,鼻尖蹭过,相南低声问:“不高兴了?”
一手环住他的腰,没着落便挂他腰封上,她靠在他肩上,许久,忽然道:“等此间事罢……”
“嗯?”她欲言又止,相南揉她长发,“想做什么?”
“没什么。”拂涯抬头,去牵他的手,“累了,回去睡觉。”
相南掐着国师大人的下巴左右看两眼,心事没看穿,倒是见她照旧那副生人勿近的小模样,便是这张清冷的脸,霜雪冻红了鼻尖,仰眸由着他闹。
心中酥痒,没忍住又歪头亲下去。
“抱你回去?”
她轻眨了下眼,“想背。”
相南怔然,旋即失笑,“遵命。”
大氅裹住两个人,裙摆被他妥帖拢在肘弯里,下巴抵在他左肩。
拂涯半阖眼,呼吸在雪天里化作雾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