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又两日行路,车马飞驰,距离江陵已不足三百里路程。

江陵本是水乡,鱼米富庶,是北昭最为重要的粮仓所在,却成了今年闹旱灾最厉害的地方。

原以为只是气候变幻难测,路上暑热弥漫也一如所想,可直到踏入江陵百里,才觉此前热气不过尔尔。

就连驾车的马步子都减缓下来。

“吁!!”

车架惊动,拂涯未察,肩膀猛地撞上车壁。相南稳身后急忙转身去扶她,“痛不痛?”

“不妨事。”拂涯皱眉,“石清?”

“大人恕罪,”石清跳下马车,“有个孩子突然冲出来摔在马前。”

那孩子毛发枯燥,满脸泥垢干黄,因为瘦削,衬得那双眼睛越发大。

“大人,给口吃的吧,我们三天没吃东西,我弟弟要死了……”豆大的泪珠砸落,汇入泥沙,只是瞬息,消失了无痕迹。

小孩伏地叩头,地面尘土震动,鲜红色沾染黄土,抽噎声不断,“求求大人,救救我弟弟,小黎贱命愿意做牛做马,求大人赏口吃的……”

石清用力将她从地上带起来,小孩被迫起身,露出血肉模糊的额头和淌血的脸。

相南掀开车帘一角。

马车不远处流民迁徙,他们干瘦如柴,双眼失焦,衣衫褴褛脚踩草屐,麻木无力地远离焦土。

攥着帘子的手绷得发白,相南茫然回头,“拂涯……怎会如此?”

“民生多艰,”拂涯轻垂眼:“本就如此。”

石清抓着那孩子不知所措。他见惯生杀,落剑无情,可剑锋所向总是为恶者。这孩子瘦弱如干草,拎在手里几无分量。泪珠血水混杂下落,那样大的眼睛,混沌暗淡没有分毫的求生欲。

约莫是瞧见此番求救的结局,挣扎都弱,只是无声地哭。

石清头大如斗:“大人……?”

可马车里没回应。

旱灾比预计严重不知多少倍,如今缘由不明,暑气能将滴落的眼泪蒸为水汽,她若下令逗留,不知又会有多少人在不知觉处死于荒野。

“影卫听令。”

马车外回应震荡:“在!”

“剩一顿口水粮,其余散尽,先顾老幼病弱者,若有抢夺,不必手下留情。石清石影,驾车向前。”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有条不紊朝围观的流民而去。

石清将小孩递给旁的影卫,刚驱马要走,马车里传来声音:“等等!”

帘子被撩开,相南手里抓着一只纸包冲方才那小孩招手,“过来。”

抓着小孩的影卫一顿,越过他望见马车里的国师大人,见她不加阻止,便松开拉小孩的手。

相南揉揉小孩乱糟糟的头发,将纸包递给她,“是些油炸的东西,太干了,眼下没水,不到万不得已别吃,记住了吗?”

眼泪滚落砸在手里,小孩哭出声,又想往地上跪,被人扶住了。

她又哭又笑:“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大人是好人,会长命百岁的!”

相南拨开她额角沾血的碎发,低声道:“不谢我,谢国师大人。去吧,再往前走,会有条河,带着弟弟平安走过去。”

相南松手,小孩退开两步,又跪在地上,哭着叩首:“谢谢国师大人!”

未起的躁动都湮灭在国师和影卫的名声之下。惊惧不复,泪水满盈。

“谢谢国师大人!谢谢国师大人……”

马车往前,弥漫肆虐的干风中,传来后面齐声的道谢,经久不绝。

以他们的脚程,三百里地仍是直到次日破晓才抵达。

江陵城是北昭南境最大的城池,往来鱼米经贸沟通络绎不绝,太守府也坐落其中。

石板铺就路面,边缘仅余的泥缝干裂,经风吹过,勒出触目惊心的纵横。

马蹄踏过石板路,相南撩着车壁轩窗的帘子,侧身让出空间,让拂涯看外面的景象。

一行人直奔太守府。

尚至中途,却见摊贩支架零落,红巾之下,露出的双腿干裂,血色凝固绷解,碎在木板之下。

拂涯眸光微动,便见他抿唇盯着那具死尸沉默不言。

“拂涯,”尸骨消失在视野中,相南问:“往年北昭,也会如此吗?”

“不曾。”拂涯道:“点面旱情严重程度不同,不像自然之力。”

“人力可做到如此地步?”

“不知,先去太守府看看。”拂涯微顿,探手蹭他的眼尾,“小猫,你心太软了。”

国师府马车有镇妖麒麟的图腾,实在过于好认,方至太守府门前,便有小厮前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高瘦身影草草披衣匆忙赶来。

马车驶过府门,拂涯和相南从马车下来,那人影便抢上前来,嘴角挂着两个燎泡,语气激动险些落泪:“大人!下官可算将大人盼来了!”

今日初入夏,南境便热得大不寻常。

太守管辖郡县民生,暮春农忙结束,可初夏雨水延期不至,今年沟渠河道水位不涨,自然也就无足够流入农田用以灌溉的水。

禾苗迟迟不生,南境农民耗费心力引水,无数沟渠纵横,其中纠纷苦楚艰难,却不足够他频频往上京去文书。

直到近两月,暑气暴涨,河流干涸,大暑、立秋后暑气不去,农田禾苗枯死作烬,年迈老者行于长街,一旦闭眼则再无醒时。

邻近郡县皆有妨碍,可就以江陵城为最甚。

百姓生活本不易,赋税交过,捱到如今,本该农忙收获,却因恶劣天气一无所得。

江陵开仓放粮仍旧无济于事,流民迁徙,背井离乡,不至生处便曝尸荒野。

饿殍遍布,民哀民怨四起,凭他一太守的本事要破此局绝非易事。

只是往上京去了无数书信,两月来杳无音讯,直到近日才借镇妖府之途径通达圣听。

陈太守日盼夜盼,嘴角燎泡消了又起,眼下见了国师大人,只差抓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书房去商议。

可一抬眸,望见不明天色和众人的风尘仆仆,到底冷静下来。

“大人匆忙而来,先入府休整,江陵暑旱事已至此,不急于这一时。”

三百里路本不至于耗他们一个日夜,但越靠近江陵马力越弱,尤其流民甚众,拦路之事频起。

都是无力百姓,总不能用太过凶戾的手段。并之国师府威名,好说歹说才辟出道路于今晨抵达。

一行人散尽口粮,路途迢迢几乎水米未进,再强撑不过涸泽而渔。

拂涯不与太守客气,颔首又吩咐:“将东西梳理清楚,三刻钟后将旱情如实呈报。”

当今陛下勤政善听,国师大人名声凶恶,但细思而来,她掌管镇妖府两百余年,不知于无人知处护佑多少处地方太平。

何况此前诸方势力博弈夺权,天下民不聊生,今上即位不过一年,国库民生尚非安稳,远不至天下太平的地步。陈情的文书若抵达这二人手里,京城不可能毫无反应。

陈太守再糊涂也明白自己送出去的文书恐怕有去无回,找到镇妖府实属无奈,出于谨慎也绝不可能再将事情叙述得过于具体。

拂涯和相南在客房简单修整,三刻钟后出现在太守府书房中。

陈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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