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淑景殿。
湖畔绿树成荫,三五成群的水鸟在碧绿宁静的湖面时不时的低空掠过,荡起湖面一圈一圈的涟漪。清凉的微风自湖面抚过,顺着敞开的窗子钻入殿内,凉沁沁的让人心神宁和、通体舒泰。
雕漆的案几之后铺着厚厚的地席,长乐公主跪坐其上,手肘支着桌面,伸出一根春葱一般的纤纤玉指紧紧抵着额头,秀美紧蹙,头痛欲裂。
一身锦绣宫装的房陵公主浑然不见往昔的雍容华贵,虽然跪坐在长乐公主对面,却上身前倾双手撑着案几,任凭胸前两抹腻白高耸挤出一道沟壑,秀眸圆瞪,口沫横飞……
“你是傻子么?怎么能这般将自己的下半生轻易的交付出去?那丘神绩性情暴躁粗鲁顽劣,就是个浑人,你下嫁过去,岂不是将一朵鲜花儿送进野猪的嘴里?”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长乐公主极其无奈,叹气道:“姑姑何出此言?吾等天家女儿,又有何时能够自己选择夫婿了?现在父皇肯听从我的意见而不是随便将我嫁到塞外去和亲,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了好不好,还有什么可以挑三拣四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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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陵公主气得柳眉倒竖,爆了粗口,优雅仪态统统丢掉,嚷嚷道:“前几次被提议和亲的不过是皇族宗室之女而已,陛下可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去塞外吹风吃土,更别说你这个陛下的掌上明珠!”
长乐公主叹息无语。
房陵公主喘了口气,心情也平复一些,却依旧苦口婆心的劝道:“听姑姑一句话,现在立刻去跟陛下说你后悔了,取消这门婚事!女怕嫁错郎,一旦嫁错,便是一辈子吃苦受罪不得片刻欢颜!姑姑我有何尝便是水性杨花天生放荡?可是每日里面对窦奉节那个老王八蛋恶心得想吐,若非寻到一个意中之人贪欢寻乐,我都不知道哪一天会不会一狠心饮鸩自尽……”
说到此处,一双桃花眼水波盈盈,显然触动了心底最伤痛之处。
长乐公主抿着嘴唇,默不作声。
深深吸了口气,房陵公主伸出手去轻轻覆盖住长乐公主放在案几上的纤手,轻轻婆娑着,眼眸之中尽是爱惜,叹气道:“姑姑是心疼你,不忍你走了姑姑的老路,毁了这一辈子。”
长乐公主心底感激,反手握住房陵公主的手掌,柔声道:“姑姑莫要伤心……姑姑说的道理我也懂,然而咱们女儿家又能如何呢?今日拒绝了丘神绩,明日又不知要拒绝谁,拒绝来拒绝去的,找到一个钟意之人又何其难也?这都是命啊……”
“哼!跟姑姑面前有什么好伪装的?别跟我说你跟那房俊清清白白毫无瓜葛。”
房陵公主到底心脏强大,提起因她而死的情郎也只是伤心了一下,转眼便回复平静。
长乐公主俏脸微红,嗔怒道:“哪里有姑姑说的那般龌蹉?我与房俊自然是清清白白!”
房陵公主冷笑道:“身体上或许清清白白,可你敢对天发誓他对你毫无觊觎之心,你对他也毫不动心?”
长乐公主一张脸瞬间成了蒸熟的虾子,羞恼道:“没有的事儿!”
语气虽然坚定,心里却是真真发虚。
何止是房俊对她有觊觎之心?便是身体也算不得清清白白了……
房陵公主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难堪,便温言道:“听姑姑的话,没错的。丘神绩是个东西,长安谁人不知?那就是一个残酷暴虐混蛋,跟他那个食人心肝的老子一个德性!这等残忍之徒,如何能够成为良配?其与房俊之差距,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长乐公主又不吭声了……
房陵公主循循善诱:“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天下之大,唯独房俊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夫婿,是这样吧?傻孩子,对于咱们皇室公主来说,又何必非得占有呢?衣食无忧、富贵终生,我们不需要男人照顾自能活得很好,只需要一个钟意的情郎来填补心里的空虚就行了,不至于每一次半夜醒来都泪湿枕畔孤枕难眠,能够有一个强壮的胸膛去依靠,那就足矣。你莫怕陛下知道了会怎样,你终究是他的心头肉,房俊亦不是杨豫之那般随便就可以杀了的……”
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若是杨豫之能够有房俊能力和背景,即便是被窦奉节撞破了两人的姦情,又岂敢说杀就杀?
若是长乐公主当真与房俊有了私情,李二陛下固然愤怒,可是为了大局着想,终究也会不了了之。
李唐皇家的闺女,只要追寻自己的本心就好了,名节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说到底,李唐骨子里流着鲜卑外族的血,疏狂放荡,对于汉家儒学的那一套并不甚在意。
长乐公主面红耳赤,被房陵公主说得浑身燥热,什么孤枕难眠,什么强壮的胸膛……这都说的什么呀。
然而羞涩了一会儿,身体里的热血却又渐渐冷却下来。
自己之所以决定下嫁丘神绩,可不仅仅是因为自己……
若是不能消弭绯闻的影响,便不能促使父皇打消将房俊贬斥出京的念头,正是因为自己愿意下嫁丘神绩,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于易储之不满,使得父皇心存愧疚,才能导致父皇更改易储的心思。
若是自己当真与房俊暗通款曲……
说也不知道暴怒的父皇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俏脸上的红润渐渐褪去,长乐公主长长吁出口气,收拾情怀,将一切奢望尽皆放下。
天下之大,所有世家门阀的女儿有哪一个可以在自己的终生幸福上有发言的权力?就像是一件件精美的玩物礼品一般,伴随着或是政治或是财富的交易,埋葬了自己的人生。
世家门阀尚且如此,更遑论皇家?
她的第一次婚姻便是政治的延续,长孙冲固然天资俊秀,可若非父皇为了巩固与长孙家为首的同盟关系,自己也未必就能下嫁长孙家。
现在自己的第二次婚姻,依然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只不过其中的内涵却愈发深邃复杂。
与其说自己答允下嫁丘神绩是为了以此像父皇表达自己对易储的不满,实则更多的却是对于命运的妥协,是面对终不可能得到的幸福所表达出来的自暴自弃……
长乐公主目光幽幽,从敞开的窗子望着不远处翡翠一般的湖面,心底里亦泛起阵阵涟漪。
那家伙是否能懂得自己的无奈和凄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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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整座骊山草木葱郁,生机盎然。
李二陛下骑在马上,慢悠悠的策骑而行,沿着水泥铺就的山路缓缓上山,沿途欣赏着路边田野中的景致,农夫耕作其间,水渠之中流水潺潺,一派宁静祥和。
远处的山上树林茂盛,景致幽然。
如此良辰美景,李二陛下卸下了一腔烦恼,心情畅快,手里的马鞭狠狠的抽在胯下的骏马身上。骏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沿着山路纵情驰骋。
身后一群禁卫急忙策骑跟随,唯恐出了岔子……
一众骑士风驰电掣一般驶上半山腰,越过一道石桥,这才减速缓行。
到了房家的农庄门前,李二陛下甩蹬下马,仰头看了看不远处那一溜儿架构宽大窗明几净的学堂,冲着门前的房家仆役摆摆手,示意其不必入内通禀,便背着手慢悠悠的向着学堂踱步走去。
尚未到得近前,便听到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声音稚嫩,却洪亮清脆。
国之基石,在于教育也。
李二陛下信步来到明亮的玻璃窗前,探头向内一瞅,便瞅见一身常服面带惬意笑容的房玄龄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之后,手里捧着一本书卷,脑袋微微摇晃,正听着面前一个稚龄童子背诵奇怪的课文。
“一上四去五……二上三去五……二退一还八……”
李二陛下愕然。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