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羡道:“有,房俊说,别管是谁家的子弟,书院的原则是择优录取,谁说话也不好使……”
“呵呵。”
李二陛下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一声“呵呵”让李君羡有些抓瞎,弄不明白是欣慰欣喜,亦或是讥诮嘲讽……
伴君如伴虎啊。
再一次的,李君羡涌起激流勇退的心思。
他崇拜李二陛下,愿意效忠君王,甚至愿意为了陛下舍弃性命,但这并不表示他愿意待在“百骑司”大统领这个位置上提心吊胆,随时随地都要揣摩上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向往的生活,是塞外驰骋跃马横槊,金戈铁马沙场争锋。
胜,名垂千古光耀当世!
败,喋血疆场马革裹尸!
那才是男儿汉大丈夫快意恩仇的生活方式……
只不过他也知道,坐上这么一个位置容易,想要下去也很容易,但若是想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当真是难如登天……
皇家秘辛都在脑子里,哪一个皇帝能够心大的任你离去?
李二陛下倒是没有注意李君羡的异样,自语道:“那厮不是一贯自视为太子的肱骨,不遗余力的帮助太子笼络人心、拉拢人脉么?这次居然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到底是在他心中书院的地位太高,绝不容许任何人掺砂子,还是主动拉开与太子的距离,做给朕看呢……”huci.org 极品小说网
陡然之间,李二陛下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李元景的事情,自己便瞻前顾后多方考量,现在轮到房俊又是如此……
曾几何时,自己果勇英明、杀伐决断,哪里有这般前后思量、犹豫不定的时候?
难道……是自己老了?
这个念头自心中升起,令李二陛下悚然而惊。
越是尊贵之人,便越是怕死,尤其是天下至尊的皇帝,试想一下,手执日月、君临天下的至尊权力在手,尚未过期,人却死了……这是何等遗憾、悲哀?
所以古之帝王,多有迷恋长生者,求仙问道、欲求长生,闹出不少匪夷所思、啼笑皆非的故事,似乎再是英明神武、杀伐果断的不世帝王,亦要在这件事上狠狠的栽上几个跟头,一世英名沾染瑕疵。
他不忌惮有人在他面前谈论生死,一句话便能够断绝一个人的运道?
简直荒诞可笑。
但没人在直面生死的时候,依旧泰然处之,毫无波动。
联想到自己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精力亦是越来越衰颓,李二陛下心中着慌,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陡然问道:“金飚门外那炼丹的番僧,如今在何处?”
上一次患病,朝中大臣尽皆将罪名扣在那番僧脑袋上,认为是其所炼制的丹药有毒,这才导致他病重不起。
但李二陛下自己不那么认为。
炼制丹药所需的各种药材,尽皆出自皇室内库,最是安全无虞,炼制出来的丹药顶天毫无用处,其会有毒?
不过舆情汹汹,朝臣、宗室尽皆反对自己服食丹药,况且服食之后也确实没见到什么效果,李二陛下便将那天竺番僧驱逐,此事告一段落。
这个时候难免又想起那番僧好歹活了二百余岁,每日少有进食,三餐都是以丹药清水果腹,看上去其所炼制的丹药、修习的法术纵然不能使人成仙成圣,但延年益寿还是可以的。
反正就算吃不好,也吃不坏……
李君羡想了想,道:“陛下说的是那天竺番僧那逻迩娑婆寐?上次被陛下驱逐之后,此人无处可去,城内各处寺庙不知其根底,更不知其因何获罪被驱逐,兼且此人秉性孤傲,并不受人待见,是以无人收留,现在于天台山下、麟游镇外,结一草庐而居,生活困顿,却并无埋怨,每日里要步行数十里去水墨山汲取泉水,以医术诊治病患、换取食物,倒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
进则脚踏青云,退则山泉幽居。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的确是得道高僧……
“将其带往九成宫,择一处僻静的殿宇予以安置。你亲自去,消息绝对不能外泄,否则唯你是问!”
“陛下……”
李君羡心中一紧,便想要劝谏。
上一次服食丹药差一点酿成大祸,满朝文武齐齐进谏,这才迫使李二陛下驱逐番僧,戒绝丹药。如今这才过了几天,您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关键是您吩咐我去办这事儿,一旦以后消息泄露出去,我岂不成了奸佞的典范,举世骂名,遗臭万年?
李二陛下眼珠子一瞪,呵斥道:“朕自有主见,无需赘言!另外抽调‘百骑司’的精锐,再过几日朕去九成宫避暑,汝随行护驾。”
随即,见到李君羡欲言又止,他又说道:“此事要绝对保密,泄露出去一丝风声,朕唯你是问!”
李君羡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末将遵旨!”
还有什么好说的?
自己就是皇帝陛下一个鹰犬爪牙,又不是朝堂上那些个德高望重、一身正气的大儒,办好皇帝交代的差事就好……想管也不敢管。
待到李君羡退走,李二陛下又将内侍总管王德叫了进来,吩咐道:“稍后去通知各位宰辅,明日朝会之后,去往两仪殿,商议书院官员书吏、任职教官的人选。”
“喏!”
王德赶紧应下。
眼下谁都知道书院乃是陛下施政方略的核心,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帝国军政两方面的少壮派都将会出自书院,这些人会构建成强大的影响力,足以影响帝国的国运,轻忽不得。
教官的铨选、学员的选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可以想见,明日的两仪殿上,必将上演一出唇枪舌剑、明争暗斗,朝堂大佬们都会为了那几个教官的人选寸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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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敬宗最近很烦躁。
他是个功利心很重的人,作为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陛下的潜邸功臣,如今却仅仅只是一个黄门侍郎,排位甚至还在褚遂良那个马屁精之后,当年咱跟他家老子称兄道弟,这就是个侄小子啊,成天依仗陛下的宠信趾高气昂,对自己耀武扬威的……
瞧瞧当年的那些个袍泽,杜如晦、房玄龄就不说了,先后成为宰辅之首,陛下的肱骨、左右手,圣眷优隆、简在帝心。孔颖达、颜相时、姚思廉尽皆家学渊源,功成名就,成就一代大儒。于志宁更是成为太子之师,异日成为帝师,一个“太傅”大抵跑不了。
活着的就这么几个人,自己是最差的一个。
这让人情何以堪?
挥手将侍女尽皆赶走,干脆开了窗子,盘腿坐在地席之上,就着桌上的酒菜自斟自饮,每饮一杯,就叹一口气。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当年长孙皇后葬礼上自己笑得那一下,惹毛了李二陛下,使得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厌恶不已。
倒霉催的,就算那欧阳询长得再是丑陋,自己为何就非得笑那么一下?
一失足成千古恨,时不我与啊……
又想到朝中即将开始庭推“贞观书院”教官、书吏,心底愈发郁闷。
谁不想进到书院里,踏上这条通天之阶?
如今除去陛下铁定担任“贞观书院”的大祭酒,以及房俊会担任陛下之外实际掌权者的“司业”之外,其余名额尽皆未曾确定,想必定有一番争夺,这个时候谁也不会轻易放弃。
许敬宗对这个差事觊觎已久,钱财送出去不少,然而收到的反馈却着实难以令他开心。
只要能够成为书院的管理者,将来就将拥有整个帝国军政方面大半官员的人脉,这等诱惑,谁能拒绝,谁愿意拱手让人?
再叹一声,许敬宗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父亲,可要女儿给您添几道小菜?”
一声温柔软糯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许敬宗回头去看,正是自己的两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