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北边的典当铺子风评不是很好,一是铺子老板只看面相就是个精明汉子,让人觉得与他做交易总感觉是亏了什么,二是利息过高,这天典当三两银子,改天当铺老板就能要你三十六两赎回去,因此小镇里的百姓,除非是真的毫无法子搞到银两救急,否则是绝不会到典当铺里去的。
小镇四户大人家里,梁家书香世家,最瘦礼数,乐善好施,风评也是最好,齐家最差,便是因这铺子缘由。
此时宋尹苏颜二人立于柜台,百无聊赖的看着后台摆放分明的典当品。
“要我说,这铺子就算没人守着,也丢不了什么东西,除非是傻子,不然没人会想到来这讨银子。”宋尹开口。
“你忘了自己昨天还来这典当了块玉啊”苏颜轻呵了一声。
宋尹顿时无语,二人又陷入沉默,眼巴巴的望着门口。
“话说你那棵梧桐树有什么用啊?”宋尹随口一问。
“我也不知道,只感觉它在我体内让我有种心安之感,术士与天命牵连,心境很容易出问题,这棵梧桐树入体后,心境内宛如止水,再没有半点波澜。”苏颜很认真的答到。
“就这啊”宋尹心境转变,不再似之前那般困于天命,自怨自艾,反倒是恢复了几分富家少爷时的毒舌。
苏颜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修士最重心境,若心不平,再多天材地宝,灵丹妙药辅佐,也难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卜算天机,飞剑杀人,一手蔽日,拳开大山,想想就是令人心动的事呢。”宋尹忽然来了这么句没头脑的话。
苏颜转头望向他,眼里明明有股失落之意。苏颜一时愣神,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刀剑悬空,动则受痛,饶是以出生术算大家,接触诸多隐秘的她而言,也是闻所未闻。虽说她开导宋尹不要受命运束缚,可当命运的现实明晃晃的摆在眼前时,总归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陈家酒馆
额心有红痣的白衣少年在馆内执剑起舞,剑若霜雪,周身银辉。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温润如玉的气质。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风月静好。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舞剑,他就欲乘风归去一般。足不沾尘,轻若游云。
柜台的少女托腮,只觉少年如神明。
齐家铺子,枯坐好几个时辰的二人终于迎来了一位客人,是个面色形如枯槁的中年汉子,宋尹认的此人,镇上人都唤刘二狗,也是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主儿。
刘二狗进了店里先是东张西望了好一会,见店里只有宋尹二人,这才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个黑色小物件,然后伸出三根手指,试探性的一问“三十两?”
苏颜东西也没看一眼便应了句行,让宋尹取银子出来,宋尹满脸黑线,心想姑奶奶您连东西都不看一眼就答应了啊,齐老板这么个精明的人等找您代理店铺也真是难得。
“要不先看下货”宋尹开口。
“也对”苏颜认为宋尹说得极有道理。“那你看下值多少。”
宋尹拿起那个黑色小物件,是个黑色的酒爵,他挠了挠头,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刘二狗见宋尹盯着酒爵面露疑惑,迟迟不说话,忽地开口“算了算了,也不急这一时。”说着就伸手想拿回酒爵。
宋尹随手拿起酒爵避开刘二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樽酒爵应该是河边阿婆家的,怎么会到你手上。”宋尹逼问。
之所以宋尹记得这樽酒爵就是因为先前那姓李的教书先生从河边阿婆那坑蒙拐骗过,想以些不值钱的小物件换阿婆的这些老物件,为此宋尹还专门教训了一次教书先生,分寸没把握住,打折了他的腿,闹到后来退了与梁家小姐的婚约。
刘二狗见他这么一问,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完整句子。宋尹一把扯住他的衣领“阿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你也好意思下手偷她东西。”
刘二狗挣开宋尹的手,眼神飘忽,“我没有”
宋尹大吼“那你哪来的酒爵,说啊!”苏颜在一旁愣了愣神,显然是没见过宋尹这副模样。
苏颜掐诀,一点白光飞射向刘二狗
“那阿婆被发现死在了河边,我见人都在河边围着,心想这阿婆也没有子女,就偷偷溜进她屋子里看有什么值钱玩意儿。”刘二狗中了苏颜术法,一五一十地道。
宋尹未等他说完就翻出柜台,飞奔出典当铺,苏颜尚未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好似个孤苦伶仃的亡命之徒。
明媚的阳光透过垂柳,洒下碎金般的光辉,斑驳的树影荡漾在河面上,一缕淡淡的春风带起似丝带飘飞的柳枝,本是清新动人的小景此刻却笼罩着一股沉重的氛围。
河边一群人围着具尸体,议论纷纷。
“要我说这多半是那些外乡人做的,咱们镇子上多久没来外人了啊,自从这些外来人到了后,镇子出了多少奇怪的事。”有人开口道。
“可不是嘛,我今早起来还看个外乡人不知道施了什么妖法把镇中央那棵梧桐树给变没了呢。”
“对啊对啊,这些外乡人,好些个都有妖术,就说那钓鱼的汉子,明明钩上没饵,鱼都往上咬。”
“要我说就该把这些外乡人赶出去,还咱们镇子一片安宁。”
应和声此起彼伏,正在众人议论纷纷时,有一少年人不声不响的挤进人群,见到那具尸体,扑通跪倒,哭声如雷。像是林间的幼兽失去母兽般发出悲怮的吼叫。
不少妇人见此一幕,皆默默遮着袖子拭泪,也不知是真心悲伤还是惺惺作态。
良久官府来人,收起尸首后遣散了人群,河边只余一少年人,好似个幽魂恶鬼,久久不肯离去。
还记得年幼时父亲总在外经商,家中除了丫鬟仆役别无一人,宋尹总是想着法子溜出家去,南边那条小河便是最好的去处,阿婆在河边替人洗衣,宋尹在河下游赤脚抓着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鲤鱼,偶一摔倒,阿婆便立即放下手中衣物赶来看宋尹有无受伤,宋尹若是没事咧嘴一笑,阿婆便也跟着笑起。若是摔伤哭了起来,阿婆便从家中取出些小物件,小点心,总能哄得宋尹开心。
再后来宋尹家遭大火,总是去阿婆那蹭饭,倒并不是真因为宋尹是个没手没脚的主儿,只是因为他知道,阿婆是他在世仅剩的亲人了,而之余阿婆,他也是孤苦伶仃的阿婆的唯一亲人,像是对祖孙,相依为命。
此时见阿婆离世,宋尹只觉得心如刀绞,痛楚比起刀剑直落,不少分毫。
他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如古籍般一剑断山河,一手遮白日。
他更是恨极了那些悬于头顶的刀剑,像是命运的锁一般将自己牢牢困住。
“若我争,天命可在我?”少年喃喃呓语。
他忽地一吼,如哭嚎一般“若此生得见长生,必折天下刀剑。”
晴天忽而雷声大作,原本只是虚影的刀剑真真切切的显现,悬于半空,明晃晃的,直教人睁不开眼。
宋尹闭目,狂笑不止,状若癫狂“若我不死,天下刀剑之属,必折之。”
刀剑瞬发,如箭雨穿过宋尹身体,宋尹如纸般飘然倒下。
自此孤苦一人,犹如幽魂饿鬼,死又何妨,倒在血泊中的宋尹如是想。
天雷大作,镇上的人皆抬头望,只觉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