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念又一次死而复生,待得见到玄色衣衫的宋尹时忽地状若癫狂,抱着头有些痛苦的嘶吼,“不可能,不可能的。”
宋尹对其露出一个嘴角上扬的嘲讽笑容,他眉毛挑起,意气风发。
“怎么不可能。”他笑着发问,似乎是很乐意见到怨念这般模样。
齐策忽地抬手,而后便有一虚空大手凝于怨念头顶,重重将他拍下,怨念则像个虔诚僧人一般,磕头砰砰作响。
“怕死吗?”齐策微眯着眼问道。
只是他显然不想听见怨念回答,任旧施展术法令怨念磕头砰砰作响。
当年之事,若无怨念推波助澜,煽动人心,十人中也不会有八人之多大肆屠杀镇民。
道理其实很简单,怨念与那些人觉得镇民不过是灵韵载体,无足轻重,不算为人。
自己与陆陨,江若雨却不这么认为。小镇上的镇民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理应活下去。
所以当八人屠杀小镇,怨念暗中躲藏时,只有陆陨,江若雨和齐策自己挺身而出。
最后的结果则是八人尽皆身死,江若雨也死于此役,只剩陆陨和齐策活了下来。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齐策都在想,若是自己不争,江若雨便不会死吧。
可后来他也想明白,就算自己并不出头,那自扬州而来的姑娘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若我们能活着出去的话,去北朝看雪可好?”少女弯腰凑近打坐着的齐策面前。
很久以后齐策才明白少女所说来日看雪是何事,只是那时少女已然化作了一缕青烟随风而散。
书上说,若是有喜欢的人,那便带他去看雪吧,最好是北朝的,南朝的总归不够大气,北朝的雪则全然不同,铺天盖地的,满是爱意。
所以每当齐策想起少女的吴侬软语,想起少女娇俏稚脸时总会万分想把怨念千刀万剐。
因为无端而死的镇民,也因为名唤江若雨的少女。
他其实也有一段时间怀恨过宋齐梁陈四家家主,他们超脱于外,不管世俗,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冷漠的很。
后来倒也释怀,毕竟做与不做某事是他们自己的权利,既然他们要当什么高高早上的仙人,那么便去做得了。
只是不管怎么说,还是会对宋齐梁陈四家袖手旁观之事心有芥蒂。
当然最后是宋家家主还是出手了,抹杀怨念后自己跌入人道,怨念不知为何修为暴涨进入仙道领域后用权柄将宋家家主击杀。
宋家家主也以一身人道领域修为换掉怨念仙道领域修为,逼得怨念连跌数境,最终以四柄仙器镇压在镇北群墓。
也因此齐策总归还是对宋尹心怀愧疚的。
“试着感受一下权柄上的念。”齐策一边一手化作虚影逼着怨念磕头,一边转头提醒宋尹。
宋尹闻言,自视内景,将灵力注入到赤红色刻着火离的令牌中,顷刻间便发现有一缕黑气悬浮其中。
黑气飘忽,若有若无。
权柄中火势冲天,宋尹心念一动,便有无穷火焰涌向黑气。
像是狼群扑向一只待宰的羔羊。
“尹儿”忽地有一道声音自黑气响起。
“你当真要杀我?”黑气悬浮,凝成一道中年人身影。
一袭长袍,身高八尺。
面色不威却自然而怒。
“父亲……”宋尹恍惚间有些头脑不清。
“对啊。”那身影面带着笑容,像是见到丢失很久的孩子,眼神温柔。
无穷火焰悬浮停在了黑气四周。
“将权柄交给我,我便能复生出去了。”他看着宋尹,眼神满是期待。
“来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威严。
宋尹任旧愣神。
火焰既不侵入黑气,也不撤开。
“你不是。”外界的少年自顾自的摇着头幽幽说道。
可虽然他这么说,火焰却任旧围着黑气,迟迟不涌进去。
“我是啊。”黑气上的声音似乎听到外界宋尹言语,立即回答。
“尹儿,救我,我想活下去。”他忽地有些痛苦的捂着头,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我不想死啊”火焰越逼越近,本就有些飘忽若有若无的黑气此时更是有如残烛一般就要熄灭。
“救救我。”那身影嘶吼着像是临死之人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他面色扭曲,原些棱角分明坚毅的脸此时显得极为扭曲。
“你又要害死我吗?”他语气幽幽,像是在发着恶咒。
火焰一瞬而发,黑气瞬间被吞没。
外界的宋尹此时视线有些模糊,甚至有些看不清眼前齐策身影,他嘴里喃喃自语,“你不是他,他不会这么说的。”
在火焰抹去黑气的一瞬间,怨念同样大吼,像是被千万把剑所穿过,痛苦非凡。
他死死盯着宋尹,似乎下一刻便要扑向他。
不过此时玄色衣衫的少年却是在原地怔怔出神,并未察觉。
齐策又是伸手,虚空灵气化作巨掌,将怨念重重拍下。
怨念磕头作响,砰砰声不绝。
“让你起来了吗?”齐策似乎在问个很认真的问题。
被巨手按着不断磕头的怨念忽地放肆大笑,“不过以数,以势压人罢了。”
他忽地挺直身子,哪怕一章拍下,也只是半弯腰,并不头着地。
“今日你以数以势压我,来日便会有人同样以势以数压你,天道循环,无人能躲。”此时整个人有如个血人的怨念癫狂吼道。
“那和你个将死之人何干?”齐策双手笼袖,有些散漫的答道。
“是,是与我无关,但别忘了,你拿着的是灾祸之枪啊!凡你所行,皆是祸土。”
他忽地捧腹大笑,指着镇北那些先前被打乱的墓碑。
“他们啊,都是因你而死,还会有更多人,他们都要因你而死。”此时的怨念状若癫狂,好似末路之人恶狠狠的发着毒咒。
“你先死可好?”齐策轻轻问了一句,不等怨念回答,便是提前已至其身前。
“宋尹!”齐策忽地大吼一声。
原地愣神的宋尹回过神来,将权柄从内景唤出。
赤红色令牌瞬间在外界浮现,火光自其中而出,带着燎天之势轰然撞向怨念。
于此同时齐策递枪后撤而出。
陆陨倒并未再出手,似乎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火光过后,原地只留一柄长枪。
大地苍茫,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齐策长叹了口气,像是积郁很多年的不浩然气尽吐。
他缓步走过,就好像世俗习武之人一场恶战,捡回自己兵器一般捡起“灾祸”。
本就赤红长枪此时染着血,显得更是妖异。
“死了吗?”宋尹怔怔问道。
“死了”齐策语气忽地变得很平静,无喜无悲。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杀了他吗?”齐策忽然发问。
宋尹不解,难道不是他把你相好害死了?
“虽说很大程度上因为江若雨,但还是有一个很重要的点,我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便到仙人境了?”齐策不知为何取下羊脂玉发簪。
长发垂落,有风吹过,发丝飞舞,宛若神人。
“他被你父亲抹杀时仅有立道境,再出现时便是仙人境,且带着权柄。”
“若说没人暗中帮着,我是不信的。”
宋尹愕然,如遭雷击,“你的意思是,还有人在幕后?”
齐策点了点头,看着手中羊脂玉发簪,自顾自的说,“我父亲,梁家家主,陈家家主,打更的老头他们都有可能。”
宋尹不自觉的后退步,感觉浑身毛骨悚然。
“若我不管不顾,任怨念被封印着,那么等我出古墓后,恐怕一生都没有机会再求解。”他又将长发束起,羊脂玉发簪别上,一瞬间又好似变回了那个言语放荡轻佻的贵公子。
月光打下,少年踏步,好似蹁跹。
宋尹头疼欲裂,“那设计害死父亲的,也是他们中的人吧?”
可为什么……
除开打更老人,其余三人其实宋尹并不陌生。
可他实在想不到会是他们中的某人躲在幕后,暗自谋划。
宋尹忽地觉得很冷,像是穿着单薄衣衫行走在雪地中,浑身颤抖着被寒气所侵。
他忽地想起了在墓室里看到的那块石碑,碑上刻着的几个大字。
小心眼前人。
那又是什么。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有人在默默安排着吗?
宋尹以为自己解开刀剑束缚走上修行之路,于梦中习得拳法,取得权柄,自己应该是有力量去摆脱所谓命运。
可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就好像自以为走了很长一段路回首才发现,并未踏出半步。
还是有人站在很高很远的默然的注视着棋盘上的旗子。
“不管幕后之人所求为何,他都应该付出代价的。”齐策语气幽幽,就像之前所说“今日人间少一仙人”一般。
说的很轻却无比坚定。
“我们都有所察觉,难道他们没察觉到吗?”宋尹问道。他指的是打更老人,三家家主。
齐策目光眺向很远方,“知道吧,可至少在我看来,他们什么都没做。袖手旁观,到确实是不染尘事的仙人。”
…………
高山上的打更老人直到这时才起身,不再看向镇北。
他又一次将手伸向腰间,却又是碰了个空。
老人笼袖,叹了口气。
“何必机关算尽。”他兀自来了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像是在说于清风与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