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就每次提着壶酒来小镇北边的山崖上看望老者,老者也并未教他什么术法神通,少年郎也不在意,有时候单单陪老人唠嗑,有时候就是炫耀自己修炼如何如何。
老者呢,就是淡淡的听着,偶尔也会嗤笑少年两句,但大多数时候就只是自顾自的喝着少年送来的酒,远望青山。
余着那少年郎自说自话。
直到日落西山,星野低垂。
后来忽有一日少年郎便不来了,老者知道是因为那道成精的怨念所致,只是碍于墓主规矩,他也无法出手,便只能在极远处观着。
他便独坐在山崖,看着被血染着分外妖异的小镇。
再后来似乎一切暂告一段尘埃后,他才又见着那少年郎一面。
少年郎任旧带着壶酒,只是面色静地像一口古井。
老者照旧饮酒,却已是听不见那絮絮叨叨。
待得日落,少年才开口,像是离别一般竟是有些凄婉,“老头,以后没时间来看你了,要喝酒自己下山买去吧,去那家陈家酒馆,那里酒最地道,对了记得施法把脸遮一下,别把镇上的人吓着了。”
那种熟悉的絮絮叨叨声又在老者耳边响起。
但并不久
少年说完这段话后便转身离去。
也并不等老者回话。
老者望着少年离去身影,将腰间酒壶抛出,“留着自己买酒。”
少年转身接住酒壶,原些如古井一般平静的脸此时忽地笑了起来,像是春日里的灿阳。
“总算没白给你带这么久的酒。”他笑后便转身离开。
老者苦笑不得。
他挖了挖耳洞,似乎是不愿听见少年抽泣声。
老者听的出来少年那恍若诀别的话,也看的出他转身离去那略微颤抖似乎要去赴死的身影。
只是他并不能做什么。
大道之争在与己。
“与我何干。”老者似有些自嘲的笑道,他伸手往腰间一摸,想要取酒喝,却恍然发现腰间已是一空。
…………
老者忽地回忆起诸多往事,明明应该是好久前的事,如今忆起,却恍若昨日。
当年诀别颤抖着抽泣的少年此时已然手握长枪,像是百战不死的神明。
而当年那道初生便在小镇内掀起滔天血雨的怨念,也已经是仙人之境了,虽说道则破损,又无实体承载,且遭阵法困厄不知多久,如今不知跌倒何境。
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踏入过仙道领域,仙凡终归是有别。
那道怨念初生时,他也曾想要动手除掉,但终归是未能出手。
一来是墓主有令,不可插手墓内争斗。
二来这道怨念不迟不早,恰恰于那时初生,想来此地所有与之牵连之人亦是应有此劫。
凡人飞升,斩断三心二意。
心如水澄澈,方可超然世外。
被斩的“三心二意”中总归是有着些怨念,但大多数都只会随着飞升雷劫烟消云散,只有极少数会留存下来,飘荡于世间,但也难以对人世产生些影响,最多是使人情绪稍显阴暗罢了。
可这道怨念稍有不同的是,它是四人一同飞升所化,四份怨念夹杂,其间之愤恨,阴暗饶是以九重天雷不可消。
当然仅是这样它也只是稍开灵智而已,令其最终化形并得以掀起血雨的还是那“权柄”
连老者自己都曾怀疑是否真的有所谓的“权柄”存在。
直到他真真切切的看到那场吞噬仙人的天火后,他这才确认了“权柄”的存在。
不知如何接触到“权柄”的怨念化形为人,开始吞食小镇上的百姓。
关于小镇上的“人”是否能称之为“人”在第一批十人中其实一直有争议,大部分人其实并不认为小镇民众生而为人。
小镇民众由灵韵所成,并非为外界常人。
所以当怨念肆虐时,有的人袖手旁观,有的人拔刀而起。
…………
“不会真以为能杀了我吧。”形如枯槁的怨念挑眉。
这是他最早学会也是最喜欢的凡人表情,挑眉时总能看到对方那种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这会令他极度的愉悦。
只是这次显然是不如他意。
那齐策也是挑着眉,有着极度嚣张的气焰,他长枪做出一刺状,用着小镇惯有的阴阳怪气的语调,“不会真以为您能活着吧?像条狗一样?”
二人都在等着什么东西,所以本该是厮杀中心的地点此时却是分外平静。
雷声中仅余二人冷嘲热讽之声。
“当年像个败狗一般从我手下逃走,还有勇气来见我。”怨念开口。
“你不也像个败狗一样活在堆坟墓里。还是我提前放你出来的,不磕几个头?”齐策道。
“当年奄奄一息的败狗自以为拿了把名器就想杀我?名器自有灵犀,是这“灾祸”想要认为我主,特意惹你来的吧?”
“败狗也妄想拿灾祸?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一旁双目流血,腹痛剧烈的宋尹此时已强忍痛意暗自吐槽,狗惹你们了是吗?张嘴闭嘴一句败狗。
当然嘴斗中的二人显然是没意识到这点,任旧不断败狗败狗的叫着。
其实二者都算是小镇的原住民,对于小镇阴阳怪气的习气其实也是分外熟悉。
此时在宋尹看来,他们相当棋逢对手。
怨念在等,在等一场火。
齐策也在等,等一场水。
…………
此时从四处涌出一步步踏往镇北的少年少女也在山岭前的荒漠小径相遇。
苏颜,徐闲,杨邈,王岸左,王江右,王岸芷,赵上然,姜鱼期,光头男子。
共九人。
雷惊风起。
少女衣裙在风中招摇。
少年气焰在雷中盛放。
他们皆默然,互相看一眼,便又向着那片此时墓碑已然蹦碎四散的山岭前行。
前方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那里可能是血,是火,是刀剑。
总之不可能是什么道藏,仙缘。
可他们毫不犹豫,没有人想着留在原地等被压制的灵力恢复,没有人想着等雷停风息后再看着晴日。
他们毅然而然,带着年少时独有的傲气。
很多年后已手握刀剑的他们在回忆起那条充满未知的小径时,只觉恍若昨日。
…………
小镇南河边。
陆陨用竹筐捡着因灵韵被抽出而枯涸而死的鱼。
也亏此时天生异象,镇子里并没有什么人外出,不然这落满地的死鱼怕是要被一抢而空。
陆陨并不是很着急样,相反地倒是极为悠闲,像是在河边拾着石子的孩子。
待得死鱼皆入了竹篓,这时他才正直因捡鱼而弯了的腰。
他一手提着竹篓,令一只手持着跟木丈。
木丈成节状,共九节。
丈名也正是九节丈,属仙器。
由仙人所造,含有仙道气韵。
世人所持兵器大多是凡器,凡人锤炼凡铁,则为凡器,大多为军兵山匪所执,匠师锤炼精铁,则为利器,武夫与寻常修士所执。
在之上是道器,自含道韵。一挥一斩间都能引起大道涟漪。诸如苏颜卜算所用龟甲,杨邈所执长剑,王岸左所摇幡旗,王右江所悬长刀,徐闲所挂玉佩。
道器之上为仙器,内有仙韵。仙器自有灵智,非其自行认主不能执。
王岸芷所背妖刀,陆陨所持结丈则为此类。
世家在仙路已断,修士同武夫走卒无异的当下,任旧能掌握一大部分世俗权柄,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道器与仙器的留存。
世家掌握着千古流传着的道器仙器,在幕后左右皇权。
甚至于十块令牌,皇家连参一手都不敢。
当然仅是南朝。
北朝则并不如此,皇权高于一切。无论武夫走卒或是修士行者。
不从王命者皆斩。
仙器之上便是世间只有二十四柄的名器。
各含着至高的规则,超脱于大道之外。
唯有与之名起灵犀之人可取,例如齐策所执名为“灾祸”的长枪,则其行处,多半灾祸相随。又比如王岸芷的“不染”纸伞,也是因少女长年被禁足,少与人相接触,心无垢有如平镜,才那与之其灵犀。
此时陆陨拄着仙器九节丈,不断在江边走走停停。
若是先前陆陨捡鱼时便有人站立于此,便能发现其正是在每个死鱼的节点拄拐击地。
竹丈每敲下一个节点,底下都似有泉声汹涌。
像是在井中被困锁千百年的真龙将要翻腾而出。
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