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却被满足充盈。
仿佛不期然收获一份宝藏,开启之后,清晰地看到他成长的轨迹。
两人分开的那段时光, 她远离他的生活, 心头虽气,却也曾不由自主地想象他的样子。
所有遗憾, 如今悉数得到补全。
他事无巨细地与她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尽管未曾言明,但字里行间却藏满对她的想念。
那些不可告人的少年情思,诉诸笔端,永远封存在了纸页上。
曾经困扰她许久的疑惑, 不知何时已迎刃而解。
她与他的相处方式,跟她见过的所有眷侣都迥然不同,可感情本就不是千篇一律的东西,既然心意相通,他给予她的一切便是世间最好。
当她看完最后一封信,阳春三月悄然来临。
算算时间,她估计姜云瑶已经抵达凉州,而京城这边,临川王的寿辰如期而至。
三月十八,临川王大宴宾客,并未设在王府,而是城郊的一处庄子。
当日东窗事发,九箫指认广平王,说他勾结西域诸国、意欲篡权夺位,还曾密谋行刺太子。如今广平王被软禁在宫里,王府也被禁军包围,家眷仆从一律不得离开。
这是姜云琛的主意,他与广平王叔侄关系融洽人尽皆知,若他二话不说就将叔父下狱,反倒会引起临川王的怀疑,把他囚于宫禁,等待凉州那边的调查结果,才是情理之中。
临川王企图派自己的人去凉州、却被姜云瑶出其不意地打破计划后,他便称病到城外的庄子里静养,装起了不问世事的富贵闲人。
至于他内心作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车驾停在门前,赵晏下车,和姜云琛一同被临川王世子迎了进去。
与此同时,那些装载着丰厚贺礼的马车也陆续赶到。
临川王在宗室之中一呼百应,他的寿宴,自然无人敢怠慢,只是皇亲国戚们万没想到,太子竟也一反常态,慷慨解囊,比起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天,他们愁得寝食难安,唯恐礼物磕碜、得罪临川王,却又怕过于奢靡、被太子编排,现下纷纷如释重负,有的甚至还令家仆迅速打道回府,把先前拿捏不准的贺礼全部带来。
不禁猜测,是否广平王谋反之事有了眉目,导致太子的态度发生转变。
为数众多的宗室之中,总要有人出来挑大梁,以前是广平王,如今论资排辈,临川王当仁不让。
宾客们各怀心思,太子夫妇却若无其事,仿佛全然未曾觉察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宴席设在草木葳蕤、繁花似锦的庭园中。
赵晏随姜云琛落座,趁着开宴前与众人寒暄。
明德郡主被处罚的事情早已传开,旁人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但却猜得八/九不离十,明德郡主肖想太子妃之位已久,又素来与赵六娘不合,多半是仗着自己的身份,不把赵六娘放在眼里,行差踏错开罪了她,招致太子的处罚。
前车之鉴摆在那,众人认清太子妃在太子心目中的分量,对她愈发恭敬。
临川王做东,倒是不必看人脸色,闲聊几句,意有所指道:“本王和王妃许久不见明德,颇有些想念,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让她抽空来庄子里陪王妃说说话吧。”
临川王妃在旁附和。
嘉宁长公主也趁势道:“近两个月,明德在府中闭门思过,心中追悔莫及,恳请殿下高抬贵手,准许她向太子妃娘娘致歉。”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姜云琛却岿然不动:“叔祖父休养期间,还是不要让那些德行有失之人上门叨扰了,以免被气得加重病情。太子妃年纪轻轻,尚且躺了十天半月才恢复,您与王妃这么大岁数,又何必自找不痛快?”
顿了顿:“姑祖母,令孙女若当真有心道歉,就该学着识趣些,不要再出现在太子妃面前。”
现场宾客云集,他们的对话被人听到,一时生出各种猜测。
嘉宁长公主下不来台,却唯有忍气吞声,对赵晏道:“太子妃娘娘,明德年少无知,言行冒犯于您,应受惩处,但三个月禁足也罢,永不得入宫实在是……可否请您宽宏大量,饶恕她一回?”
“长公主此言差矣,”赵晏笑了笑,“明德郡主长我一岁,何来‘年少无知’?她觊觎我的位子,意图暗算太子殿下在先,对我不敬在后,我和殿下不想再看到她,也无可厚非吧?至于‘宽宏大量’,用令孙女的话说,我这种寒门武将的粗野女儿,可从来不懂你们清贵世家的行事规矩。”
嘉宁长公主深吸口气,只怕再与她掰扯,会被其余众人听得一清二楚,便强忍愤怒不再多言。
桌案下,姜云琛不着痕迹地挠了挠赵晏的手心。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赵晏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甚至都不需要他教?
但转念想通。
她与他唇枪舌战多年,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应付在座之人却绰绰有余。
计划第一步就如此顺利,他还没开口,对方已迫不及待地送上了门。
宴会开始,宾客们的贺礼逐一呈上,令人眼花缭乱。
姜云琛不仅带来宫中造物,还尽数收购了纪家近些日子从五湖四海收购的珍宝,他一出手,众人叹为观止,顿时抛却一切顾忌,争相在临川王面前出风头。
“殿下实属客气。”临川王谦虚道,“本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劳您这般费心,简直愧不敢当。”
姜云琛与他虚情假意:“叔祖父何出此言,您德高望重,往后侄孙还要多多仰仗于您。”
临川王持杯的动作一顿,仔细体会他话中之意。
姜云琛又道:“侄孙为您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但现在不是时候,待夜晚再请您观瞻。”
临川王回过神,抚须笑道:“殿下好意,那么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侄孙与叔祖父本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姜云琛微笑举杯,与他各自饮尽。
热闹一直持续到傍晚,席间觥筹交错,歌台暖响、舞殿冷袖,排场不亚于宫宴。
纨绔们醉意朦胧,渐渐放浪形骸,嘻嘻哈哈地用上好的酒水互相泼洒,将珠玉宝石投来掷去,更有甚者,看中身畔的美貌婢女,索性拖去隐蔽之地快活。
临川王对此司空见惯,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余光打量太子,他仿佛视若无睹,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心中起疑,却又忍不住想,莫非皇帝和太子当真对广平王失去了信任?
也是,天下何人不爱至高无上的权力,广平王多年安分守己、与世无争,才得以享受其他宗亲望尘莫及的待遇,一旦他暴露出野心,谁还能容得下他?
皇帝表面上云淡风轻,太子也一副目下无尘的清高模样,但触及根本利益,兄弟叔侄都是笑话。
他默然喝了口酒,隐去嘴角嘲讽的冷笑。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凉州起东风了。
让姜云瑶死在广平王的地界,也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一个合适的归宿。
暮色四合,庭园中升起煌煌明灯。
一时间,亭台楼阁亮如白昼,乐声依旧不绝于耳。
赵晏不动声色地与姜云琛交换眼神,旋即装作醉酒,软软地靠在了他肩上。
“来人,扶太子妃娘娘去歇息。”临川王吩咐道,转头揶揄,“供贵客下榻的房间已收拾好,距离这边不远,太子殿下不会舍不得与娘娘分开吧?”
“叔祖父说笑。”姜云琛道,“侄孙还等着为您献礼,怎会提前离席?”
两名婢女上前搀扶,赵晏喃喃地说了几句醉话,抱着姜云琛不肯撒手,姜云琛轻声哄劝几句,她才作势松开,不再反抗,被婢女们带走。
她旁的演技不行,装醉还是手到擒来,以前在军营里,大家闲时举杯痛饮,都是一醉方休。
父亲酒量极好,她随了他,鲜少喝得不省人事,但却对别人各种各样的醉态熟稔于心。
一路上,她脚步虚浮、东倒西歪,看到漂亮的花草和装点树木的绸缎及夜明珠,都要兴致勃勃地停下来观摩,婢女们好说歹说,她才肯继续前行。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夜色重重,此地的灯火不及宴会所在之处明亮,她以为自己看走眼,不由停住脚步,结结巴巴地疑惑道:“那些人……是谁?要……要去做什么?”
“奴婢们也不知。”婢女答道,“许是外面来的。”
外面来的?
宾客们的贺礼都交由临川王的家仆搬运打点,压根无需外人插手,除了姜云琛带来几名纪家的伙计,说是要等晚上演示一件别致的礼物。
那么他们都是纪家的人了。
赵晏对姜云琛的安排了如指掌,原本不以为奇,可是……
为何沈惟会在其中?
第71章 “我走不动,你抱我。”……
沈惟一副纪家伙计的打扮, 容貌稍作修饰,乍看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郎君,但赵晏对长相出众之人向来记忆深刻, 只一看, 便认出了她。
双方迎面相遇,伙计们向她行礼, 沈惟状似不经意地望了她一眼, 迅速低下头,犹如无事发生。
赵晏含糊地道了句“平身”,碍于婢女们在场,她不好继续逗留,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临川王的这座庄子几经扩建, 沿途走过, 但见崇门丰室、洞户连房,令人目不暇接。
所幸布局结构已经被姜云琛的暗探摸得一清二楚, 赵晏事先记过地图, 将路线逐一对照。
估摸着位置差不多的时候,她抬手扇了扇风:“我觉着有些热,不想进屋, 你们陪我四处走走吧。这地方太大, 我不识路,一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
婢女劝道:“娘娘喝醉了酒, 还是及早歇息……”
“我没醉。”赵晏一摆手,自顾自道,“你们不愿意就罢了,我自己寻个地方吹吹风。”
她嗓音微哑,走得晃晃悠悠, 婢女们哪敢放她独行,连忙跟上。
赵晏沿着曲折回廊和石径左右兜圈,逐渐走向庄子深处。
夜色浓酽,周遭人迹罕至,喧嚣声已杳不可闻。她恍若未觉,心满意足道:“这地方好,安静又凉快,与外面格格不入,反而颇有几分清修之地的意味。”
庄子依山而建,晚风吹过,林间沙沙作响。
婢女们欲言又止,互相对视一眼,鼓起勇气道:“娘娘,请您留步。”
赵晏置若罔闻,婢女不敢强行拉她,只得低声解释:“这些年,临川王殿下有意求真问道,便请来几位道长为他讲经,辟了一处园子供他们下榻。前面是禁地,殿下交代过奴婢们,不得擅自踏足,否则会冲撞他的气运、折损他的修为。”
果然是这里。
赵晏依言停下,仿佛酒后思维迟滞,一时半会儿没听懂婢女所说。
婢女们如释重负,赵晏借着幽暗的光线,打量不远处的院落。
朱门紧闭,寂然无声,乍看平平无奇,压根不及她一路上见到的雕梁画栋精美,只是风中隐约传来香火气息,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硫磺味,不知是在炼丹还是另有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