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玉佩……怎么会在赵晏手里?
丽正殿。
姜云瑶得知明德郡主不请自来,当即拉起赵晏的手:“她以为自己是谁?还想住在这不成?走,我陪你过去,看看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
“不必了,我自己能搞定。”赵晏哭笑不得,“只是怕你有急事,便先来寻你。”
姜云瑶念及来此的目的,关切地望向她:“我听阿娘说,天牢里那个西域使臣指名要见你……”
赵晏略一点头,避重就轻道:“没什么,他胡言乱语一通,然后供出了广平王。”
姜云瑶想起先前的猜测:“阿兄呢?”
“刚走不久,去了陛下那里。”赵晏道,“想必是为此事。”
姜云瑶默然。
随即,她下定决心道:“晏晏,我先走一步,回头再与你细说。”
话音未落,她松开赵晏的手,转身飞快而去。
赵晏返回承恩殿时,明德郡主不见踪影,宫人歉然地低下头,对她指了指内屋。
她走进里面,看到明德郡主坐在榻边,瞬间目光一冷:“郡主想爬承恩殿的床,也没必要如此直白。您好歹是名门望族的女儿,我以为,您该懂得何为礼义廉耻。”
明德郡主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回来,大惊失色之余,辩解道:“娘娘误会,臣女……”
“既然郡主不想在屋里说话,就去后花园吧。”赵晏打断,“怎么,还要我亲自过去扶您?”
“臣女不敢。”明德郡主悻悻起身,借着衣袖遮挡,攥紧了那块白玉佩。
两人出了承恩殿,朝庭园走去。
天气已经有所回暖,不复严寒冷冽,但一阵风吹过,明德郡主还是肩膀一缩,生生打了个颤。
望着赵晏笔直挺拔的背影,愈发愤恨,只当她专门给自己难堪。
眼看她越走越快,即将追赶不上,她回头瞥见身后没有宫人跟着,便停住脚步:“赵六娘!”
赵晏站定:“此处无人,郡主想告诉我什么,也不必再藏头露尾,只希望您说完之后速速离去,您也知道,我从小就不大喜欢与您待在一处。”
“你以为我愿意看到你吗?”明德郡主积攒多时的火气被她的不屑一顾点燃,完全将祖母的劝诫抛诸脑后,“赵家寒门出身,你祖父这个莽夫,不过是运气好,赶上高皇帝与先帝兴兵,才乘风而起,而你终日舞刀弄枪,哪有半点未来国母的样子?你何德何能,又凭什么坐太子妃之位?”
她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赵晏转过身,淡然道:“凭太子中意我,而陛下也不反对。”
明德郡主怒极:“你以为太子会永远喜欢你吗?待你年老色衰……”
“太子会不会永远喜欢我不好说,但我可以确定,他永远不会喜欢你。”赵晏与她隔着段距离,神色风平浪静,“你比我还要长一岁,我年老色衰的时候,你又能好到哪去?”
“你……”明德郡主伸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半个字。
赵晏瞥见她手中事物,目光一凝:“你拿着的是什么?你偷我东西?”
明德郡主被她话音里的谴责和质疑激怒,气急败坏地环视四周,望见湖池里的假山,一扬手,狠狠将玉佩砸了过去。
然而她力气不足,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入了碎冰浮动的湖池中,转瞬消失不见。
她挑衅地看向赵晏,突然,一阵疾风掠过,脖颈间传来凉意,她愣了一下,惊恐地发现赵晏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侧,将一把匕首架在了她脖子上。
“啊——”
“不许叫!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赵晏扣住她的手臂,纵身来到池边。
她提着明德郡主的腰带,将她半个身子都推了出去:“你给我捡回来。”
“赵六娘……赵晏,你……你要做什么?”明德郡主从未见过赵晏如此冰冷慑人的一面,吓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道,“那……那分明我看中的玉佩,被旁人提前取走,居然……居然是你?那时候你身在凉州,这……这又是谁替你买的?你为什么总是要跟我抢?连块玉佩都不肯让给我?”
她说着,不知是气恼还是恐惧,竟簌簌落下泪来。
赵晏动作一顿:“你什么时候、在哪看到的?”
她先入为主,以为这是纪十二的传家宝,从未想过拿玉佩去寻人,可如果纪十二说了谎,这是明德郡主定下的物品,放眼全京城,敢横刀夺爱的屈指可数。
“三年前,南市,扬州纪家名下的一间首饰铺……”明德郡主哭哭啼啼,泪眼朦胧间看到冰雪浮动的池水,忙不迭把自己所知一股脑说了出来,“敢在宋国公府手里抢东西的,除了你们燕国公府这些仗着在陛下面前得脸、目中无人的粗鄙武人,还会有谁?”
赵晏没有说话,仍然维持着动作,明德郡主惊恐交加,急忙改口:“行行行,不是你,不是燕国公府,可你总不会要跟我说,是太子殿下买了玉佩转赠给你吧?”
第59章 她终于找到他了。(回忆……
赵晏沉默不语, 无数念头接二连三浮上脑海。
年纪轻轻,出身显贵、至少不惧得罪宋国公府,恰巧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凉州附近, 又甘愿吃苦受累, 与她历时数月去往安西都护府的——
会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可她只觉匪夷所思, 根本无法将纪十二和姜云琛联系到一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遮掩容貌、改换声音, 隐姓埋名陪在她身边,还差点为了她丢掉性命。
她有认出他吗?抑或从始至终都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
九箫说她和“纪十二”两情相悦,那么……她应当是知道的吧。
他又是如何从火/药爆炸中活下来的?他苏醒之后,已经彻底把那段经历忘掉了吗?
她想到他曾经去凉州找过她,那时, 他的伤势还没有痊愈, 却不远千里绕路,只为看她一眼。
是残存的记忆驱使, 还是他本就对她念念不忘?
她心里千头万绪, 整个人如坠梦中,直到明德郡主的呜咽声传来:“赵六娘,你放开我, 你快放开我……”
赵晏深吸口气, 问道:“你从来不穿男装,要这块玉佩做什么?”
“当时我看着喜欢, 碰巧我阿兄生辰将近……”明德郡主面无血色、浑身僵硬,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冻得,赵晏一眼扫过去,她颤了颤,泪水愈发汹涌, “我……我承认,我是打算买来送给太子殿下,刚才在你屋里看到,我一时生气,想不通你为何凡事都要抢我的,才……才忍不住……”
“不问自取是为偷,郡主名门千金,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要我教你吧?”赵晏的手臂纹丝不动,甚至又往前推了几分,“你可曾想过自己看走了眼,或者世上存在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绝无可能!”明德郡主叫道,“那掌柜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这玉佩仅此一件,他岂敢骗我?”
见赵晏没有半分把她拉回来的意思,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敢再说她和燕国公府的坏话,只抽噎道:“赵六娘,你瞧瞧你自己,别说太子妃,寻常显贵之家的妻室都不会像你这般,你……”
“是不是又想问我凭什么?”
与她的惊慌失措相比,赵晏的嗓音显得平静如水:“你打心底里看不起我祖父,说他是寒门出身的莽夫,可你别忘了,当年是谁浴血奋战、坚守益州。若非有我祖父这个莽夫在,临川王、嘉宁长公主全都得死,世上哪还有你明德郡主?”
明德郡主骇然。
赵六娘莫不是疯了?竟敢出言不逊,咒她祖母和临川王死?
“你说我是武人的女儿,可若没有我阿爹这个武人守土安疆,你早就不知被送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和亲去了,还能高枕无忧地待在京城享乐、跑到我面前大呼小叫?”
明德郡主念及尤鄯求亲之事,心中屈辱万分,只觉赵晏故意揭人伤疤。
可她不敢争辩,生怕赵晏一松手将她丢进冰水。
“你觉得我从头到脚都不如你,可你也在崇文馆读过书,自己想一想,哪次考校我没有排在你前头?”赵晏顿了顿,“我唯一比不过你的地方,恐怕就是屡次被人拒绝却还要贴上来的厚脸皮。”
说罢,抓着明德郡主的腰带将她甩到一旁:“你滚吧,从今往后,休想再踏进东宫半步。”
明德郡主早已腿软,扑通跌倒在地。
她发髻歪斜,精心描画的妆容斑驳氤氲,衣裙被雪水和泥土打湿,好不容易从魂飞魄散中回过神来,生怕赵晏改变主意,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开。
身后传来水声,她悚然一惊,回过头,就见赵晏凭空消失,外衣和发饰散落一地,湖池荡起波澜,碎冰翻涌碰撞,发出泠然清脆的响动。
她目瞪口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六娘果然失心疯,一块玉佩罢了,也值得她亲自跳进去捞?
却不禁放缓脚步。
她慢些出去,内侍宫人们以为赵六娘还在与她交谈,就不会过来打扰。
这么冷的天气,万一赵六娘在水下出点什么意外,耽搁一时半刻,足够她丧命。
她心头涌上报复似的快意,悠悠转身离开。
池中浮冰尚未完全融化,赵晏一入水,便觉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犹如万千钢针刺穿肌骨。
她别无选择,除非令人下去打捞,否则用抽水的法子,不知要等到何时。
待晚间气温直降,玉佩所在的位置被冻住,找起来会更加麻烦。
她等不及了,她恨不得立刻见到姜云琛,把玉佩拿给他看。
难怪她会三番五次从他身上看到纪十二的影子。
难怪当日在招提寺,临川王的人一见他乔装打扮的模样,立刻惊惧自尽。
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在她几乎遗忘的那段过往,他曾与她携手跨越千里,也曾在爆炸瞬间奋不顾身地将她护在怀中。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他究竟是存着何种心态,才毫不犹豫地选择涉险,只为替她挣得哪怕只有一丝的生还希望?
冰水毫不留情地剥夺着她的体温,她睁大眼睛,拼尽力气朝玉佩落水的地方游去。
阳光洒落水面,浮冰晶莹剔透,少女宛如鲛人破浪,波纹自两边划开,白玉莹润无瑕,成为她眼中唯一的色泽。
她屏息凝神潜入池底,朝那抹光亮伸出手。
无数记忆碎片纷至杳来,陌生又熟悉的嗓音仿佛在耳边回响。
“君子一诺千金,到时候,你就去牡丹开得最盛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等你。”
她终于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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