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见证之主

“有知者的核心,或他们区别于普通人的因素,是‘隐知’和‘灵感’。”

烛台的光影在维亚德林脸庞上跳跃着。

“隐知…灵感…”范宁咀嚼着这两个词语,只觉得它们都不算生僻词,但放在一起,又谈不上很好理解。

“隐知,是与外显的知识、理性的知识、经验的知识相对的概念。”维亚德林做出解释。

“即:隐秘的知识、直觉非理性的知识、超验的知识。”

“可以举一些例子吗?”范宁问道。

“例子?”维亚德林音调有些拖长,“比如,那些神秘、至高又危险的存在,关于祂们的起源与奥秘的知识。”

“您是说,神?三大正神教会信仰的神灵?神圣骄阳教会的不坠之火?灵隐戒律会的渡鸦?芳卉圣殿的芳卉诗人?”范宁回忆起了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应有之常识。

“神…看来你们普通人的确更习惯于这个称呼。”

“那叫什么?”

“对于我们有知者而言,一般都将祂们称之为——”维亚德林的瞳孔骤然聚焦:

“见证之主。”

“见证之主?...”范宁心中不解,“所以祂们是创造世界的存在吗?一共有三位?”

“不不不...”

“祂们虽然无比强大,但不是全知全能,亦不能用人格化的方式来理解,每位见证之主都有自己执掌的相位,三大正神教会虽然颂扬自己的见证之主,但绝不会鼓吹是祂们创造了世界,也不会否认还存在其他见证之主。”

“实际上就我目前有限的认知,见证之主的数量可能已经超过了二十位…”

“这么多?”范宁惊呼起来。

他原本猜想,在三大正神教会之外,可能存在几位“邪神”。

但这个数字实在是大大地超过了他的预期。

“难道邪神的数量比那三位正神多了那么多?”

“非要用正神和邪神来区分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人类需要趋利避害。”维亚德林说道,“以人类的逻辑来看,见证之主中的确有少部分相对温和,另一部分则极度危险,但造成这种区别的原因,我觉得只是因为‘随机’这两个字。”

“就像...我往地面上的蚂蚁群里丢糖还是烟蒂,只是取决我的心情?”范宁尝试着如此理解。

“把蚂蚁群换成微生物可能更为贴切,你根本没注意到它,也无意给予它赏赐或是惩罚。”维亚德林纠正道。

“所以正神教会对世人的告诫多少值得重视:只有向正主祈求,才可能获得安全的启示或慰藉。而若诵念了另外那些神秘存在的名,或看了、听了什么不该看、不该听的事物,结果绝非洞见真知,而是大概率沾染疯狂。”

“好吧,那有一点就不太理解了,教会传播信仰的意义何在?”范宁陷入思索,“既然见证之主根本不具备人格化,那祂还需要人们的祀奉吗?祂在乎吗?”

“需要被崇拜、渴望被尊敬,这不是一种‘人格化’的特征吗?”

“这个问题牵涉到学派和教会的区别。”维亚德林说道。

“在学派看来,见证之主的存在代表了祂所执掌的规则,只要遵照这个规则来构造秘仪,就能洞见隐知与灵感,区别只是不同见证之主规则不一,有些可能符合常识,有些可能违背常识。”

“因此,学派对见证之主的态度是研习、遵守、沟通、反馈。他们不仅研习三大正神教会见证之主的规则,也会去钻研其他见证之主的奥秘。”

“就像一位律师,他钻研各类的法律政策,目的只为实现自己的诉求。”范宁如此评价道。

“这一次你理解得更中肯。”维亚德林笑得“嗡嗡作响”。

“而教会对见证之主的态度,至少官方口径上,是祀奉、信仰、祈祷、尊崇。他们这样做,同样收获了想要的启示,他们构造的秘仪,同样被实证有效。”

“在学派来看,这是因为他们家那几位见证之主恰好随机得‘比较人格化’、‘比较温和’,恰好可以用这些方式和祂共鸣。”

“教会虽然只追随他们的见证之主,但由于对其研究得非常精深,洞见的启示也并不弱于学派。”

“可能我们学派的这种看法,削减了‘信仰’的神圣性,但我并不否认信仰的积极作用。毕竟正神教会引导人们积极行善,明辨是非,也给予了他们告解和宽慰。”

“所以‘信仰’是那三位正神的规则,但并不一定是其他见证之主的规则。”范宁明白了,“您刚刚是说,您这个啄木鸟事务咨询所是一个学派对吗?”

“那只是一个对外人的名号,我们的组织名,叫‘指引学派’。”

看到范宁继续想追问,维亚德林抬手将其打断:“涉及各有 知者组织的背景,及彼此关系的问题,现在你没有必要深究。”

“这个庇护神智的秘仪,时间有限。”

“现在我们聊的是有知者本身,刚刚算是对‘隐知’的举例解释,现在我们来说说另一个因素:‘灵感’。”

“关于此类问题的文献浩如烟海,但在见证之主的起源,和有知者灵感的本质问题上,它们指向了相同的逻辑内核——”

“诺阿人的‘辉光’折射论。”

听到这时范宁心中一动。

诺阿人?诺阿语?安东老师所获的《音流、织体与梦境》好像就是用这种语言写成的。

“新历前的第3史,以存在超过千年的图伦加利亚王朝的覆灭为终结,这是一段仍有许多未解之谜的时期。再此更早的诺阿王朝,存在时间更短了,一百多年,更是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新历很多有知者所撰写的著作,源头大都是第3史这两个王朝时期的古籍,他们只是借助自我的灵感进行转译和解读,让那些高阶隐知变得稍微平易近人。”

维亚德林说着,拿出了一本破旧不堪的书籍,有贝壳状纹路的硬质封面已经毁损了大半,散落卷曲的黄色书页被皮夹所固定着。

“《以西结折射密续》,用诺阿语写成,图伦加利亚王朝早期的占星学家兼宫廷乐师‘以西结’所著,作者声称书中内容是自己对原著古查尼孜语的转译,并经过一定的缩减以适用于某神秘歌剧的唱词。”

“当然,此类古籍在特巡厅那帮家伙口中称为禁书。”

范宁心中暗自思索:“所以特巡厅算教会还是学派?听这个语气,指引学派和特巡厅的关系好像又有合作又不完全对路,不知他们和帝国当局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卡洛恩,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维亚德林双手按着书封问道。

“啊?”范宁有些错愕,他觉得这个问题是不是太大了,“您是在和我讨论哲学问题吗?”

“你的感觉或印象,系统的或零散的,平和的或偏激的。”

“好吧...”范宁开始组织语言,他第一反应下所浮现出的事物,包括典雅洁净的大学校园,拥挤破败的平民住房,美丽的自然原野风光,污水横流的城市一隅,俊男美女的青春活力,年长之人的衰颓躯体...还有复杂的世俗人性,以及同样是人构建出的宏伟崇高的艺术殿堂。

“可能很矛盾吧,或者说,充满很多缺憾...”于是他尝试开口,“工业蓬勃发展,繁荣触手可及,但愉悦是表象,苦痛是本质。生命过于短暂,艺术才是永恒。”

“利益相关:音乐专业。后面那句是我夹带的私货...”范宁心中暗自又补充了一句。

维亚德林对此不置可否,他抬起手,添加了一次熏香,随后说道:

“下面我念出《以西结折射密续》一书中能解读出的部分诺阿语。”

......

“聚点”位于世界的最高处,世界最初的一批概念与形式从其间源源不断地抛洒而出。祂的原相既非人格,亦非规则,无法名状,不可理解。

“聚点”抛洒出的概念与形式,部分降临到相对低处,化作“辉光”。

“辉光”是完整的神性,也是最初的灵感,但仍然位格过高,无法名状,不可理解。只有“辉光”偶尔折射出的不完全的投影,我们才可用言语描述。

来自“辉光”的完整神性,就这样塌缩成了各种各样局限的投影,我们永远观察不到完整神性的原貌,只能在隐秘的启示中,见证神性部分的相位。

神性的第一种相位为“烛”,第二种相位为“钥”,第三种相位为“烬”,第四种相位为“荒”,第五种相位为“茧”,第六种相位为“池”,第七种相位为“衍”。

这就有了执掌相位的见证之主。

来自“辉光”的最初灵感,分解成了带有各相位属性的耀质,耀质的核心凝聚成“辉塔”,外延弥散成“移涌”。

这就是有知者探索的“移涌”——世界的意志。

“移涌”不断地向下漂流,最底端的淤泥色彩失真,凝结如壳。

这就是无知者生存的居所——世界的表象。

它们共同构成真实的世界,作为表象和意志而存在的世界。

......

烛影仍旧摇曳着,维亚德林合上了书本。

他的这段讲述,字数不过三四百,但带给范宁的深思无穷无尽。

“卡洛恩,你现在理解了‘隐知’和‘灵感’意味着什么吗?”

“你刚说世界充满缺憾,正是因为它的表象沉积着污秽不堪的淤泥。我们仗着魂灵中带有一丝最初的神圣火花,才能成为有知者,在移涌中艰难地求索,只为看到世界更为真实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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