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音乐家第一百二十四章 意义何在?(4K二合一)
“啊?”
“辞职?”
“这才多久?”
下面很多同学本来还在兴奋数钱,这下哗地轰然炸开锅了。
“范宁教授不是7月中旬才上任吗?”
“是7月14号,这还不到两个月,发生什么了?是不是和学校新领导闹矛盾了?”
“也许是钱没给够,我们可以再分一半给他的!”
“不是范宁教授带团还有什么意思...”
“这种事情不要啊!
范宁已经明显感觉到,排练厅内的灵感从兴奋高涨变得晦暗而消沉。
指挥的威信从来都不是这个单纯位置所赋予的,而是其思路在乐手中实践时一次又一次地被证明正确,从而得到大家毫无保留地信任与尊崇。
至少在圣来尼亚大学近几十年的历任指挥里,从来没有哪一位,能在乐手心目中拥有像范宁现在的地位,而且还是十分短暂的时间里获得的。
“大家不用这么伤感。”范宁笑着示意乐手们安静,“我还是在圣来尼亚大学任职,对吧?”
卡普仑这时神秘兮兮地开口:“其实不只是有此变动,还有一个...嗯,不对,准确地说是两个,你们明天应该在很多常见的位置,都会看到这些消息。”
于是今晚离别的气氛倒是消失大半了。
少数人隐约猜到了小部分,大部分人心下稍宽又一头雾水,范宁最后带圣来尼亚交响乐团排练,尽管是基础性练习,但每一个人都无比细致又认真。
九点散场后,范宁拎起公文包和希兰的小提琴盒,刚刚踏上走廊,后面再次响起了卡普仑的声音。
“范宁教授,希兰小姐,呃...打扰一下二位,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东梅克伦区凯兹顿街道43号啄木鸟事务咨询所,209办公室,你以后可每周来一次,找我学习指挥法。”范宁像倒豆子一样报出上课地址。
“这个...此前我已经争取到了...这次我是想问...”
卡普仑表情有些讪讪:“你的交响乐团还要人么,要的话我也辞职。”
“你这话说得...”范宁不由得好笑:“我的乐团一个人都没有,不要人怎么玩。”
“我是指和音乐直接有关系的,比如类似这里的助理指挥一类。”卡普仑小心翼翼地排除着某些搬运东西、售票检票、看管松香与号油一类的职责可能性。
“欢迎你过来,下周一乐团开始接受简历。”
“太好了!”
看着卡普仑的背影兴奋地将一本乐谱放在指尖转圈,又掉地忙不迭去捡,希兰扭头好奇问道:“卡洛恩,如果你自己走了,还顺便又带走一个,校方不会急得跳脚吗?”
范宁望着远处捡起乐谱拍灰的背影:“你知道这个学了两年半钢琴、音乐理论和半年指挥法的家伙,他的指挥助理一职是怎么来的吗?”
希兰下意识摇了摇头。
“他向圣来尼亚大学捐赠了5000磅。”范宁说道,“...作为金融界的精英中产阶层,这是他们约两年的家庭收入,然后,他干了两个月就要辞职。”
“这...校方一定希望这样的人多来一点。”希兰眨眨眼睛。
范宁走了或许会暂时有点青黄不接,但明显,卡普仑这样的存在,在校方眼里是可有可无的。
“况且...”范宁轻叹一声,“新的校领导总有新的用人想法对吧。”
“你正式提出辞职时,他们没有挽留你吗?因为我记得之前你跟施特尼凯先生说过,你或许会过渡兼顾一两个月,以让他们找到合适的接替人选,可你现在直接走了。”
“有挽留,同样诚恳,且他们决定将我的荣誉副教授‘转正’了。”
“那你...”
“然后我总会在心中强调,他们是出于客套;是出于我和老雇主的交情;是出于罗尹小姐的面子;是出于‘锻狮’艺术家应受礼遇标准,或出于参考此前成绩的功利预期,等等...”
“可是,这些都是正常的动机呀。”希兰有些不解,“和曾经的两位校长并无本质区别,而且职位人事问题,本来就应该参考这些因素呀。”
“所以,问题在我身上。”范宁说道,“这算一种感怀伤逝的矫情病,音院院长过世,校长和副校长也换人,我觉得这就算物是人非了,其实并未存在那么鲜明的意义。”
“所以这也算念旧对不对?”小姑娘盯着他。
“更好听的表述。”范宁转身,“我们准备出发吧,劳工们这个时间已经逐渐下工,你的小提琴我先帮你放在我办公室。”
音乐办公楼的前坪停了两辆汽车,前面是漆黑铮亮的大鼻子厢式汽车,后面则是陈旧的银灰小轿车。
“度假愉快吗?”和希兰上了前车后座后,范宁问向副驾驶位的门罗律师。
“符合预期的愉快,唯一意料之外的是它一直修理到我回来才完工,难以想象它经历了什么。”门罗拍了拍自己左手边的车门,“卡洛恩会长,我们现在的工作经费够不够再添置一至两台汽车?”
“理论上说可以,这一年奖金到账频繁。”范宁望着外面急速倒退的景色笑了笑,“唯一的变数在于,是否还可以挪用一楼饭店营收,嗯...这个问题倒是忘记了,下次去圣塔兰堡找维亚德林爵士上钢琴课时一并确认。”
“对了,卡洛恩。”希兰也想起了另一件事,“维亚德林爵士晋升邃晓者后调走,目前分会有一个有知者空编,有没有合适的纳入人选?”
“这件事情,在我们重新统计劳工索赔信息,以及挖掘合唱团人选时多加留意吧...说起来之前没觉得会有这么麻烦,斯坦利那家伙都已经定罪了,涉桉产业也已查封取缔,我还以为,直接把那些黑资产给受害者们匀下去就可以了。”
和隐秘组织有染的涉桉资产,现在全部到了特巡厅账户上。
圣塔兰堡那一堆所谓的“瑞拉蒂姆化学贸易公司”,以及使用了他们颜料的工厂,被查封后也一样。
要不是考虑到自己现在作为官方组织的地区负责人,有些话说出去影响不好,范宁差点就表示这是“黑吃黑”了。
“也不看看当局的屁股坐在哪,若是如此,哈密尔顿女士何必带着两位助手到处奔波。”门罗摇摇头,“所幸定罪和取缔仍最关键的一环,接下来只是扩大赔偿力度的动态统计工作,从法律角度来说,打开一个口子就有了可供复制的预期,查封的钱总能利用法律政策被我们挖出来,那么多钱,只要能吐出一部分,就能让赔偿效果有本质改变...”
“只是,哈密尔顿女士的身体情况,现在已经非常不容乐观了。”列车在南码头工业区停稳后,门罗带着担忧向后视镜里的小车看了一眼。
“范宁先生,我听说你荣升了官方非凡组织的地区长官,祝贺你。”半分钟后,范宁再次见到了这位穿黑白旧式礼裙的老太太。
一个多月的时间,她虽然言谈上显得跟之前一样有干劲和力度,但体力状态明显可见地愈加差了下来,脸上皱纹更深,拄拐的同时有助手寸步不离地做搀扶架势以防摔倒,另外一位助手则提着一大堆资料,腋下夹着笔记本。
由于常年累月地亲临现场调查产业劳工的重金属或有机物中毒桉,毒素已经侵蚀了哈密尔顿女士的身体,加上本接近年寿上限,衰老已发展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愿您沐于光明,女士。”知道其信仰的范宁带着敬意微微欠身,“由于证据已经明确,之前当局的调查结论被推翻,我们这次会取到最大力度的赔偿,您或许可以考虑尽可能地多休息。”
“若是仅此一个劳工权利侵害桉件,我或许会放心交予助手,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让包括帝都区域在内的所有劳工都得到公正处理,让今后类似桉件的判定都能获得指导,这需要将其固化进《职业病防治法》与《劳工权益保障法》名录中,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一行人朝烂泥浆路深处的劳工集居区走去,一排排彼此背向而建的低矮连排房屋再次进入范宁视线。
他穿过熟悉的狭窄通道,此时九月初的气温仍然较高,各家渗出污水污物积在地面的两道深沟,那些发黑的固液混合物臭味弥漫整个空间。
一户木门推开,浸泡着脏衣服的湿臭味,混着煮熟的食物淀粉味一起钻入鼻孔。
“波列斯,我们又来看你了。”门罗打着招呼。
“各位长官晚上好。”烂木帘子被掀开,肩披毛巾,面带油污的劳工波列斯,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盐水土豆钻了出来。
他依次准确叫出了己方一行四人的名字并问好。
旁边的女人沉默但迅速地小方桌上砌好了茶水,并端上了几盏呈着豆子、奶酪、小蛋糕和细白糖的碟子。
那个曾经被怀抱着哺乳的婴儿,已变成可以走路的小不点,在桌子下面胡乱晃悠着,小女孩和更大的少年正盯着那些点心和白糖。
只是波列斯的父母已经过世,大女儿和小儿子也死去,一年不到的时间,一家九口人减为五口,反而地方没有以前拥挤了。
“让小朋友们吃吧。”门罗说道,“其实,你们倒不如多添点衣物或改善伙食,或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也好。”
“日子越过越好,此前的50磅赔偿,赔得挺多…还有不少结余,现在手头没有以前那么紧…宽了不少…总不能又给各位长官端一盆‘面包加油沥’或豌豆蔬菜汤出来。”
波列斯流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言语继续絮絮叨叨:“尊敬的哈密尔顿女士,劳烦您这一年来跑了三趟…之前听您说,赔偿还有希望一下子增补到三四倍…那就是一百多磅,肯定会计划存着…下次遇到什么工伤或患病,心里就有底了…吃也能吃得更好点,我们现在一周能吃上三天或者四天的肉。”
老太太一贯是不苟言笑的态度,“嗯”了一声后开始向这家人收集信息,她的两个助手则开始了飞速记录。
这些问题出自于她的“现场流行病学”调查方法一环,非常细节且专业,她重新查看随身遗物和证件,并让波列斯一家尽可能地回忆,包括丽安卡的上下工时长、能转述出的作业操作情况、身体的恶化时间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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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我们的赔偿目标有望十倍。”哈密尔顿最后说道。
这或许是更大的意外惊喜,但调查总是让伤痛被重新揭开,波列斯嘴张得很大,过了很久才缓缓出声:“十倍那么多,真是好...也就是四五百磅,很难想象这有多厚...或许她的肾病可以再拿一部分钱出来治疗...”他看了一眼在对面分切小蛋糕并洒白糖的妻子。
“还可以计划着改善一下住房,在不远的当街处,有分割睡房的那种...我们攒了十多年,但有时觉得一年过去,离目标反而又远了...丽安卡生前特别希望,能体验到拥有独立盥洗室的生活,这是她带来的,可惜她自己用不上...”
波列斯在继续絮叨,哈密尔顿听着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在指导助手记录信息并指出错误。
若不是对这位老太太在公共职业卫生领域的经历有所了解,范宁可能很难看出她是在怀抱着热情、务实和对公平正义的追求工作。
“之后我们仍会和你保持联系。”范宁对波列斯说道,“嗯...争取在新年到来前让最新的补偿成果都兑现下来。”
希兰在旁边补充道:“有特殊情况也可以按照之前的地址,去往我们在南码头区的分队驻点寻求帮助,当然,你也可以看看当前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波列斯把茶水和蛋糕碟朝两人的方向推了推,范宁道谢后拿起茶杯喝了两口,又将蛋糕递给了旁边的小女孩。
“希兰小姐...”突然怯怯的声音传出。
“嗯?”
这是那个曾经阁楼在编织渔网的少年,此时面对仅仅比自己大两岁多的白裙少女,他双腿并拢地拘谨站着,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有个始终想不明白的事情...我姐姐,她那样子...如果我也是直接死掉,是不是同样轻松划算?”
“为什么这么想?”希兰蹙眉问道。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做那种黏胶人造丝。”少年的嗓音已经变声,但十分促狭不安地努力组织话语,“月薪2磅15先令,只用工作14个小时,每个月还有一天休息...这比编渔网和打童工要好,而且等我成年或许能涨到3磅甚至4磅...”
“但有点累,他们说这座城市里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小时候也喜欢唱歌和看街头艺术家表演...不过实际上去不了,唯一的休息日只想睡觉,或有家务要帮忙...我姐姐死了,您说是被邪神组织害死的,能赔500磅的话,是我成年后干10多年赚的钱...但实际上攒下这么多,可能要二三十年以上,因为要吃饭,穿衣和看病...等到那个时候干不动活了,收入也会降一点...”
“希兰小姐,您说,是不是不如直接被害死,拿到这500磅给家里人用?...结果一样的话,多干二三十年活也很累,也没乐趣,还有变数,不够稳妥...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吗?”